任夫人的身体颤了颤,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二十年不见了……”
晚枫一愣,眼角余光瞄到身侧的任夫人目光中神色复杂,但最终化为一片宁静。
她的眼波依然柔和而明亮,仿佛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而十年不见的陌生人罢了。
“你是……”石观音看了一会,道,“我想起来了,你是秋灵素。”
秋灵素温和道:“到不曾想,你还记得我。”
“那是自然,”石观音道,“自那以后二十年,我再也不曾见过如你一般的美人。”
晚枫左看看右看看,莫名有种曾经有过一段感情的恋人分开数十年后相见的既视感。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石观音的眼里泛起了明显的疑惑。
“你一定不知道,我其实很感激你。”秋灵素笑道,“若不是你毁去了我的容貌,我又怎能享受到这二十年宁静幸福的岁月?”
即使面纱遮蔽了她的容貌,但是从那双秋水般美丽的眸子中,无论是谁,都能清楚地看到其中泛起的温柔笑意。
“哦?”石观音的眼神冷了下来,她觉得秋灵素这话是在讽刺她。
“你一定是在想,你毁掉了我的容貌,为什么我还会感激你。我想,你一定是在猜我被你毁容后,遇到了任慈,然后在他的陪同下找到了神医治好了我的脸吧?”
石观音没有否认:“看起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你应该知道的,如果你恢复了容貌的话,我会怎么做。”
秋灵素笑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肠到底有多狠。”
说着,她摘下了从未在外人面前摘下过的面纱。
“二十年来,你是能瞧见我真面目的第二个人。”
饶是以晚枫的心理素质也在心底狠狠地抽了一口气!
此刻自黑纱中露出来的脸,简直就像是魔鬼一样恐怖!
这张脸上,竟已没有一分一寸光滑完整肌肤!整张脸,就像是火山爆发后的熔岩凝结而成的,没有五官,没有轮廓,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丑恶的,赤红的肉块,绽裂开的洞。
看到小丫头眼中流露出的震惊之色,秋灵素抱歉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晚枫的震惊也不过是一时的,很快,医者的本性让她注意到了另一个地方:“烧伤?”
“不是。”秋灵素摇摇头,“是被药弄成这样的。”
她抬起头来,看向另一头的石观音:“介意我告诉她这些吗?”
石观音微笑道:“请说吧,我可以慢慢等,你知道的,我的耐心很好。”
秋灵素同样微笑:“是的,当年你等了三个月。”
然后她开始讲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石观音得知秋灵素是江湖第一美人,便找到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整整两个时辰,然后给了她一个选择:你是愿意我杀死你,还是愿意毁去自己的容貌?
秋灵素不想死,于是她选择了毁去自己的容貌。
石观音给了她一瓶药,又给了她三个月时间做准备。在那三个月里,秋灵素找了当时最为有名的画师孙学圃画下了她的四幅画像。
三个月后,画成的那一天,也就是石观音给的最后期限。
石观音留下的那小瓶子里,就是一瓶比火还烈,最灼人的药水。秋灵素把那瓶药泼到自己脸上时,神智已经疯狂,所以……做出了那等挖出人眼珠的事。
晚枫看着面前沉静微笑的女子,实在无法想象她当时发现容貌被毁时的疯狂模样。
秋灵素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等我醒来时,整个头都已被包扎起来,此后我便在黑暗中生活了几个月。那时我真不知有多么地感激素心大师,若不是她照顾我,我怎能活下去?”
晚枫隐约猜到了真相:“但是照顾你的……不是素心?”
“是的,照顾我的是任慈。”秋灵素道,“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看到我那时候如此不堪的模样,我恨极,将他赶了出去。”
晚枫歪歪头,想了想:“然后他第二天又来了?”
“是的,不管我用如何恶毒的字眼咒骂他,甚至打他,却怎么也……没办法把他赶走。”说起任慈来,秋灵素的眼中浮现出真实而温柔的笑意,哪怕她的容貌恐怖如同魔鬼,但是那双明亮柔和一如二十年前的眼睛,依然美丽,让人感觉心灵平静。
“于是,你爱上了他。”石观音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除非我是个死人,否则又怎么不会被他感动?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感激你了吧,”秋灵素声调柔和,“因为我并不难受,我容貌被毁的这二十年,才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因为有一个男人,他始终疼着我,宠着我,爱着我,给了我最为宁静的心灵,教会我领略这世界上美丽的东西并非只有外表,还有一颗宁静的心。”
石观音冷然道:“这么看来,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秋灵素微笑着看向石观音:“我想,恐怕没有人愿意接受一个毁容的石观音的吧,那些男人爱着的终究是你绝世的容颜,又有几个人,会爱你那具皮囊下的灵魂?”
这话戳中了石观音的痛处。
她想起了今天自己会到这里来的原因。
那边挡在秋灵素面前的女娃娃虽然年幼,却初初可见其未来的绝色风华,可以想见……这女娃娃的亲生母亲,该是何等的风姿绝代!
天枫十四郎……就是被那等姿容迷惑,忘了她,爱上了那小东西的娘吗!
是了,是了,若不是她当年容貌出众,那男人又岂会对她一见钟情,衣不解带日夜不休照顾了她那么多天?
——秋灵素毁容了,但是她李琦可没有!
伤好了以后,自己见他那段时间里如此细心,不过十七八岁的姑娘家自然是衷心感激他,听到他希望娶她为妻,心中也唯有欢喜。
所以他们成亲了,有了两个孩子。
如果自己那个时候没有在那个地方发现那本秘籍的话,说不定她就会放弃报仇,一生都在扶桑度过。
……不,不会,天枫十四郎既然如此注重容貌,当自己年华老去,他难道不会抛下她另娶新欢吗!
所以那个如果不成立!
石观音压下心头翻动的思绪,冷冷地看着那头的小姑娘:“你爹,是天枫十四郎。”
她说的,依然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小丫头想撬开石观音那个看着挺漂亮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不是!话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到那小东西疑惑不解的眼神,石观音又补充了一句:“我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李琦。”
李琦?
无花和南宫灵的娘!
晚枫一下子反应过来。
她这等模样落在石观音眼里,而联系她刚刚那句话,就仿佛是在说不牵扯其中的人就没资格评论这事。
牵扯其中的人是谁?天枫十四郎的儿子,曾经的妻子,还有……后来的妻女。
所以石观音认定了是那小东西不愿承认天枫十四郎是她的爹,所以才如此道。
“……我真佩服你这种给自己找情敌给亡夫认女儿的行径。”晚枫只觉得全身无力,并且无比确定无花南宫灵以及石观音三人间的那份血缘关系:不是一个祖宗的血脉,哪里来的这么一脉相承的脑补能力!
“看来,就算我说我不是,你也不会信的。”
“这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石观音淡淡道,“是事实。”
她的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这样的眼波若是落在某个男人身上,足以让那个男人为她出生入死,就算她要他自杀,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中剑刺入喉咙。
但是这样的眼波落在女性身上,只会让被她看着的女人遍体生寒,仿佛是进入了冰窖一般,更有种似乎是被毒蛇盯上了的毛骨悚然感。
晚枫的心情一样。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自己说出你母亲和你父亲的墓在哪里,二,你死吧。”
和当年面对秋灵素一样的选择,只不过晚枫不觉得自己选了一以后还能活下去:按照这女人的思路来看,自己的存在就是天枫十四郎背叛她的证明。
对男人的掌控欲望强烈如石观音,又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呢?
连美貌超过了她的秋灵素都被她毁去了容颜,当年的秋灵素不过是一介舞女,虽有貌美之名,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石观音的名声啊!
“如果我说不呢?”晚枫翻了个白眼,手却偷偷摸入了落花碧绒包中。
石观音冷笑一声:“那,便现在死吧。”
话音未落,她扬起手,宽松的衣袖仿佛是凭空长了一截,直冲着晚枫而来!
好快!
晚枫情急之下从包包里摸出一个烟花,根本没看是什么就朝石观音丢去,然后趁着那烟花挡住石观音视线时立刻抓着秋灵素,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石观音冷笑了一声,就要扬起衣袖挥开那烟花,却不料那烟花刚刚沾到她的衣袂就忽然自空中爆开,化作十二道流光射到石观音周身地上!
火光爆开,那流光落地便爆出火树银花一样炫目的光芒,将石观音团团围住,正排布成一个心形!
与此同时,随着烟花爆开,一个响彻整个济南地界的声音响起。
那一刻,无论是在济南城中做生意的小贩,还是在城外田埂上耕作的老农,只要不是耳聋的人,都同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个他们从未听过,但是清晰得像是有人以内力千里传音到耳边的声音在天空中响起,仿佛是惊雷一声,炸得所有人当场呆住——尤其是某些人:江湖快马飞报!“郁晚枫”女侠在济南对“石观音”女侠使用了传说中的【真橙之心】!在此向天下宣告:“郁晚枫”对“石观音”之爱慕,奉日月以为盟,昭天地以为鉴,啸山河以为证,敬神鬼以为凭。从此山高不阻其志,涧深不断其行,流年不毁其意,风霜不掩其情。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仗剑随行。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生永世,相许相从!
各位侠士可火速前往济南共同见证“郁晚枫”女侠这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真诚告白!
☆、第二十九章
在大唐中,真橙之心的传音范围遍布整个天下,哪怕是远在西域明教的人都能听到。但在这不知名的世界里,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压制的缘故,这原本是可以昭告天下的声音只在济南城的范围内响起。
不过朝着团队秘境首领级人物丢出真橙之心的晚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另外一件事上:她……她把说好了丢给大师兄的真橙之心丢出去了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包包里那么多烟花她就把那个真橙之心给丢出去了啊!!!!
小丫头欲哭无泪,哪怕发现背后石观音静静地站在真橙之心爆开的心形烟火中、并没有追来这件事也没办法抵消掉她的沮丧。
这份沮丧一直维持到她见到了原随云和楚留香都没消失。
楚留香心里就跟七八十只爪子在挠一样,痒得不行。
在喷了一桌子的雨前龙井之后,楚留香完全没心思去收拾那一地狼藉,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是晚丫头对石观音……额,晚丫头什么时候认识石观音的?而且居然已经到了那等……那等……
“楚兄的重点是不是抓错了?”原随云凉凉地提醒道,你丢下你的红颜知己苏蓉蓉跑我这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呃……对哦!”被这么一提醒,楚留香才意识到,“那飞报中说的都是女子吧……这……这女子间也能如此……呃,宣告天下么?”
——重点是这个吗?
原随云觉得没法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