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甲胄加身,上阵杀敌,立不世之功同样也是每一个大夏男儿心中的梦想。
随后大堂天井的说书台之上,那一道带着幽幽叹息的说书声继续响起道:
“然而这悠悠历史长河之中,并不是谁都是休鱼太后,咱们太祖陛下也只有一位,延绵八百里大军迎亲,各地子民夹道欢聚的盛世壮举,万年能出一回已然是极为难得,这天地之下,也总是伤心人比较多。”
说到此处,说书台上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停顿了将近十数息之后,才发出一声带着些许悲戚,些许恨意的声音:
“说书女始终认为王爷是喜欢她的。
“因为每一次出征归来,后者那满目猩红,杀意昂然的眼眸,在望着自己的时候,会渐渐消去那浓郁至极的戾气,因为说书女每一次下厨做的饭菜,王爷都会一丝不剩的全部吃完。
“也因为曾经有一天,王爷带着她来到天门关南边的城墙,指着前方大雪之下的一大片白茫茫的土地,轻声地询问她,说朝廷要在这上面建一座繁华的城,然后问她想要什么。
“说书女遥遥头,示意自己只想留在他的身边。”
故事说到此处,整个酒楼大堂内的猎户们,纷纷面色微变,神色复杂,虽然在此之前,也经常可以在掌柜的口中听到关于老北安王的琐事趣闻,但是今日这个故事却是尤为的不同。
所有人都知道,这或许是属于这家酒楼说书掌柜自己的故事,而显然是一场悲剧收场。
果不其然,自下方天井之中继续向外传出的言语话锋一转,变得哀怨绵长,如泣如诉: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了一个大雪消散的午后,天门关之外走来了一位面容模糊的人影,世人都称呼其为冰原女圣,女圣来到了那高耸入云的城墙之下,王爷则自城墙之上一跃而下,二人相互对峙了足足半日之后,女圣服软谈和,北方局势彻底安定,举国欢庆。
“随着北方局势的安定,南城也即将开始建设,但是王爷的性情却骤然大变,他开始终日留恋于烟花之地,身边莺莺燕燕终日围绕,与之前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但是另一边,说书女不止一次听见这位掌控雷霆,铁血无畏的王爷在夜深人静的房间内,嚎嚎大哭。
“他在房间里哭,说书女便在外面哭。”
“因为说书女知道,他的心里很苦,他也不爱她,日久无法生情,哪怕她已经照顾了他很久很久,但是后者依然痛的需要寻欢作乐去麻痹。”
此言落下之后,酒楼大堂之内的众人顿时又是一阵骚动,本就性子耿直的猎户们一脸怒容,愤愤不平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低低骂上一句:
“真是个负心汉。”
“没错,他确实是个负心汉。”
下方说书女幽怨的声音接着响起,但是或许那一道隐藏在帷幕之后的人影都未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用他来代替了王爷两个字,随后伴随着天井说书台上那盏灯光的摇曳,女子的声音再一次传入所有人耳畔:
“后来说书女去找了王爷,告诉他,自己将要离开王府,王爷没有挽留,而是在南城送了一座酒楼给她,并且按照说书女的要求,亲自提了匾额。
“自此之后,说书女变回了说书女,她捡起了曾经赖以谋生的老本行,但是王爷却不再是曾经她认识的那位王爷,生活更加奢靡。
“或许是内心还有着情分和幻想在,说书女并没有离开天门关南下中原,但是她的心中有恨,因此便在酒楼之中将老王爷的那些荒诞事,广而告之,让其沦为整个天底下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说书到此处,下方天井之中的人影不再言语,同时这一说书女和王爷的故事,也就此告一段落,但是满堂食客们却依旧满脸唏嘘,虽然下方人影开口讲述的故事,情绪起伏并不大,但是却有着超越文字背后的爱恨情长。
“还真如江越所言,这真是一段横跨时日极为久远的情债,难怪整个北安王府任由这山中酒楼存在了这么多年,也任由老王爷的整个事迹传遍整个大夏,而或许这也是老王爷自己的意思。”
天井旁的桌位之上,司马安南那低低的声音响起,随后一旁自方才起身躯便一直紧绷着的江越,整个身躯缓缓放松,闭上了眼眸,轻轻开口回应道:
“其实对于老头子来说,在整个大夏的名声,他早已经不在乎,我更希望他在临死之前,是无憾而去的。”
第1002章 人心的温度
“人生在世,功名利禄,起起伏伏,想要无憾而终,那真太难了。”
山中酒楼天井旁,司马安南将手中的折扇轻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随后转手拿起杯子,喝上一口茶水,润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此时众人面前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整整一桌子的菜,那是在听书的过程之中,由中年伙计所端上,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无人下筷。
不单单是赵御等人所在的这一处,大堂内几乎所有的食客们,都只觉自己满嘴干涩,食欲大减,心中没有了大快朵颐的心思。
司马安南的叹息声落下之后,一旁默默倾听的雪半城,抬起头颅,注视着身边的江越,满脸肃穆,缓缓开口道:
“老王爷在临死之前,虽说又哭又笑,但是豪迈无双,宛如一位真正掌控雷霆的天地巨人,而且他是自愿赴死,因此以在下愚见,对他老人家而言,虽然做不到无憾而终,但却是一种解脱。”
“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无论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还是如下方说书掌柜那般,与他有过瓜葛的女子,他所欠下的这些,都还不了,还好他最后没欠着自己为之献出一生的大夏,不然,他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江越说完之后,同样自面前拿起一口大碗,仰头饮尽,不过这碗里的不再是茶,而是酒,此时对江越来说,烈酒已是如此苦涩,何况是茶?
“梁破,替朕也满上一杯酒。”
忽然,一道平稳的声音自赵御的口中传出,而年轻帝王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下方灯光之下,在帷幕之上微微抖动着肩膀的纤细身影,赵御知道,这位刚刚说完自己故事的女掌柜,此时正泪流满面,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老北安王已经逝去,而对于这位带着些许怨恨的中年掌柜而言,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即将画上一个句号。
“陛下,酒满上了。”
梁破那轻轻的声音将赵御的思绪拉回,随后其收回视线,继续抬起手,对着雪半城面前的大碗指了指,示意同样将其满上。
当那酒壶里有些浑浊的烈酒倒入碗中之时,那股刺鼻的酒味瞬间便扑面而来,而在琉璃城就偷偷尝过就烈酒滋味的雪半城,一双极为迷人的眼睛随即眯起,赶忙压下喉咙里那一股想要咳嗽的感觉,便听耳畔响起了年轻帝王那继续开口询问的声音:
“雪半城,老北安王是你来大夏的引路人,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一旦朕准允了你的入夏籍,那么那就是江氏之人,此时你听闻了这么一个故事,作何感想?”
此问一出,雪半城脸上思索之色浮现,几息之后,恭敬开口回应道:
“回陛下,说实话,草民不能太过感同身受,因为曾经在雪原之上,此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亦或者可以说随时都在发生,雪民部落之中,那些没有战斗能力的女人,甚至连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如下方这位女掌柜那般,随意散播位高权重者的私事,因此她会被杀死。”
“这就是你要融入大夏,融入你梦寐以求不一样世界的第一道槛,改变原本在雪原的观念,去理解属于大夏,属于人族的文化。”
赵御拿起面前的碗,轻轻抿了一口之后,眼眸微皱,因为这天门关酒楼的酒,比他想象的还要烈上一些,虽然比不上天下第一烈的玄天酒,但是却远远超过一般普通的酒水,一口酒下肚之后,伴随着一股热量升起,年轻帝王继续嘴唇轻启,淡淡开口道:
“在整个大夏所有参与提审你各部的卷宗之中,都不约而同的写下了几乎相同的评语,而内阁大学士箫肃给朕的精简卷宗的最后,则写了如此这么一句话。
“此人心思缜密,智慧绝伦,同时富有胆量,敢持匕首刺入掌缘生灭境大宗师生父之心脏而面不改色,为虎狼之辈,然其内心缺少敬畏及温度,无牵无挂之下,易成为薄情寡性的冷血之人,望陛下谨慎对待之。”
年轻帝王平稳的声音落下之后,雪半城微微低头,注视着面前昏暗灯光之下泛着浑浊光泽的烈酒,紧抿嘴唇,随后耳畔再次缭绕其赵御的帝音:
“喝酒!”
闻言之后,雪半城直接拿起面前的大碗,仰头一口喝完,顿时一股火热的气息自肚内升腾而起,其再也抑制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一回,你可感受到了温度?”
“咳咳,陛下,感受到了,滚烫,灼热。”
雪半城边咳嗽着的回应声落下,赵御露出一个笑容,继续开口道:
“朕知晓你很有野心,但是大夏这块土地之上,你施展野心的方式和以前将会完全不同,朕知晓在雪民部落,一切以生存为前提,但是在大夏,让所有子民们可以生存和繁衍的权利,那是朕的责任!”
年轻帝王此言,斩钉截铁,带着气吞山海般的无上霸气,让一旁的雪半城甚至都忘记了呼吸,以一人之力,将万亿子民的生存权利扛于肩膀之上,这是雪半城曾经想都不敢想之事!
“既然你要来到大夏,那么首先你便要明白,在这个国度,人心是有温度的,整个历史的灰烬也不是冷冰冰的,而是有余温,老北安王为大夏所做的一切,朕和大夏都不会忘记。
“虽然优胜劣汰依然是大道的本质,但是在这片土地上行走的大部分子民,内心都有着一种力量,可以给人一种做出常人无法理解之事的勇气,不信的话,你看。”
语毕之后,赵御轻轻抬手一指下方的天井,随后众人低头望去,只见方才于说书台上亮起的那一盏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使得整个下方变得黑漆漆的一片,同时有低低的哽咽声传出。
随后这哽咽声变成了啜泣,同时一首带着哭腔的歌声缭绕于整个大堂之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一眼望穿,数十年是非,难判谁人错与对,四海飘零,你声名狼藉,相识不过一场戏,万语千言,百口莫辩,情至深时惹人怨。”
歌声毕,整个酒楼大堂一片静悄悄,随后女子掌柜的声音再一次传出,缭绕于所有人耳畔:
“说白了奴家这些年所做的这一切,只是想让他来看我一眼罢了,如今他荣耀战死,是非恩怨,一捧黄土没,奴家的恨意也成为了无根浮萍。
“所以自明日大丧之后,山中酒楼将至此关门,永不开启。”
第1003章 有情战无情
天门关南城,山中酒楼大堂天井处,那一盏位于说书台上的油灯熄灭之后,微光便再也没有亮起。
在酒楼之内坐着久久未离去的食客们,不知道那帷幕之后的人影是否还在,是否依然泪流满面,但是他们知道,这一座在天门关南城最繁忙的酒楼,将会在今日彻底画上句号。
从此以后,永不开张!
对于这座酒楼的说书掌柜而言,老北安王的逝去之后,这座山中酒楼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而对于在天门关谋生的猎户和商人们来说,也意味着他们从此以后少了一处可以安静听书的聚集之地。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可是正如掌柜女子所唱的那般,情之一字,难分是非对错,因此大堂内的所有人,包括赵御等人在内,都觉得掌柜的这一番决定,既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天井旁的桌子边,有些昏暗的灯光之下,浓郁的酒味弥漫周围,而赵御等人面前的碗中,除了双眼红红的珍珠之外,皆倒满了烈酒。
姑娘家本就多愁善感一些,更何况珍珠自幼便在天么关这冰天雪地之中长大,虽说在极北雪原的血火之中成长了很多,但是未经过太多人情世故的她,在情感方面依旧好似一张白纸般单纯。
因此在此刻惆怅的氛围之下,姑娘的大眼睛之中逐渐噙满了泪水,随后偷偷低下头伸手抹去,却不料泪水越来越多,不一会便彻底变成了一个大花猫。
就在少女手足无措之际,桌子之下,一只大手握着手帕递了过来,珍珠抬起头,看到是一个魁梧的身影,以及与之很不协调的清秀脸庞。
“谢谢梁大人。”
珍珠小声嘟囔一句之后,拿起梁破递来的手帕擦掉脸庞上的泪痕,随后一旁的司马安南放下手中的酒碗,微微一叹之后,缓缓开口道:
“整个天地之间的人族其实很奇怪,环境险恶,食不果腹之时,生存就是第一要务,而一旦生存无忧之后,就会渴求的更多,七情六欲便随之而来,我不知道在那神秘异常的太玄之地,是否有种族天生无情。
“而若是自出生起便无情无欲,一心只追求大道和强大,这样的种族要是存在,那么该有多可怕?”
“我曾听剑生姑娘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有纯粹的剑,才知道要刺往的方向,而若一个种族都似利剑一般纯粹,不为七情六欲所困,那确实让人想想都寒毛直竖。”
小王爷江越随后传出的声音之中,带着极为凝重之色,随后他那冷厉的面容之上,骇然之色越来越浓,接着喃喃道:
“被司马安南这么一提,我现在开始相信,在那片太玄之地,或许真有这种天生道种的种族存在!”
其语毕之后,连同着周围等人,皆将目光看向一旁笔直而坐的年轻帝王,不过目光低垂,好似在思索着什么的赵御面色如常,并无太大的起伏之色,随后其好似感觉到了数道看向自己的目光,微微抬眼,接着开口道:
“据说太玄之地广袤无垠,种族万千,就连咱们神州浩土的天道之前都将关于前者的一切死死隐藏,足以可见它的强大,再加之无数年的优胜劣汰,传承孕育之下,出现尔等口中所谓的天生道种,是完全有可能的。
“这也是朕之前一直所言,咱们大夏虽然不惧太玄之地那些多如牛毛的普通势力,但是隐藏在重重幕后,以天下苍生为棋的隐世种族和宗门才是真正大敌,或许这其中就包括尔等所说的无情无欲,绝对理性的天生道种!”
赵御那平稳的帝音,让司马安南等人面色上的凝重之色更甚,其实司马安南心中还有一句话并未说出,因为其如若开口讲出,那么整个天门关的天际,必定风卷云涌,血雷阵阵。
虽然司马安南未开口,但是他知晓赵御等人必然也能联想的到,那执掌整个天地九重天的天道,就是绝对的无情无欲,毫无情感!
或许是众人都心有所感,因此大堂天井旁的一角,陷入了片刻的安静之中,随后来自年轻帝王的声音继续响起:
“其实在朕看来,有情和无情两者之间的强弱,谁也无法去界定,无情就一定比有情强?这不见得。”
赵御说完之后,抬手示意一旁的梁破倒上一杯茶用以醒酒,随后继续开口道:
“俗话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剩下的一,就是变数,而这变数就是情,因为大道无情,所以它无法去判断情之一字,究竟会给人多大的力量,它可给予人们远超所拥有的实力,甚至面对死亡的勇气。
“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村妇,为了救压在马车之下的孩子,可徒手抬起数位成年男子都难以搬动的沉重车身,而本就身受重伤的士卒,为了送上前线的情报,可不吃不喝奔袭十日,硬生生于送到之后才力竭而死,这种种事例都足以证明情之一字所拥有的力量。”
说到此处,赵御用乌木般的黑眸,注视着前方几人,而让的目光之中,却让人感觉有一种难以直视的威严,随后煌煌帝音乍响耳畔:
“不要妄自菲薄,朕相信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族,拥有着冠绝所有种族的情感,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等人族就拥有最强的韧性,最不屈的精神,最团结的国度,以及最伟大的荣耀!”
语毕,赵御伸手按住面前的案桌,沉稳平静,但是蕴含着气吞万里山河气势般声音,再一次清晰的传入所有人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