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此刻早已惹不起林瑾宁一点子的保护欲,反而愈加使她恶心,出尽了一身鸡皮疙瘩。
需知林瑾宁原为长姐,那护短的性子便是自幼养成的,虽前世她早与林瑾瑶并林谨枢闹翻,但对着最小的两个弟弟,她却是仍然不减爱护。而那个于当时的她来说,向来柔弱娇怯、又一贯和她同仇敌忾的陈佩,便自然而然的被她纳入了保护圈。
不过,林瑾宁偏又是个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亡的性子,只她如今既已认定了陈佩的不怀好意,自然便不会再管她是真委屈还是假委屈,正相反,一见到陈佩那委屈样子,反叫林瑾宁顿时恶心得浑身不得劲儿,只恨不得上前撕了她那丑恶嘴脸才好。
偏因这会儿已有丫鬟在陆续上菜,故而林瑾宁便也当做没听见陈佩的话,依旧只顾着细致的叮嘱林瑾瑶,倒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林瑾瑶一阵尴尬。
“姐姐,她……”终于忍不住,林瑾瑶还是插话道。
“无妨,左不过是个不熟的。”林瑾宁毫不在乎的一言带过,又微微让了让使身边的丫鬟好将菜摆上。
“阿宁,你怎么能这么说我……”那陈佩又是一阵儿泪眼朦胧的,倒叫林瑾宁前头起的一身鸡皮疙瘩还没退,后头又起一身。
没法子,看来今日不解决这个恶心玩意儿,只怕她连饭都吃不好了!原只打算彻底无视陈佩,好叫她知难而退再落落面子的林瑾宁只好恨恨望过去。
“呦,陈家小姐啊,听闻早几日你们一家去庄子上出游了?玩得可好啊?”林瑾宁一面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一面待到满桌子菜都摆好了,便先就近的从面前的盘子里夹了一块翡翠玲珑肉放在林瑾瑶碗里。
“啊……还,还不错,就是阿宁没有去,倒叫我颇有些遗憾呢。”原有些反应不过来的陈佩愣了一愣,又赶紧道:“阿宁你怎么……”
“我当时病得很了,哪有福气与陈家小姐你一道儿出游呢?再说我与陈小姐原也不熟,却是不敢高攀呢!”林瑾宁冷笑道,又安抚的拍了拍不明所以的林瑾瑶的手,示意她继续用餐,不用管其它。
“怎么会?阿宁我们明明关系如此好的,怎么这一会儿你就变了个人似的……”这下陈佩眼泪都下下来了,若有不明真相的人一看,还以为是林瑾宁在仗着身份欺负人。
“陈小姐怎么哭了?可是我刚刚欺负了你?”林瑾宁轻蔑的扫了陈佩一眼,道:“我怎么敢与陈小姐这样惯会挑拨离间的人交朋友、关系好呢?与你关系好,只怕我哪日便得被你给挑拨得众叛亲离了的!”
说着林瑾宁也不给陈佩反应的时间,只正过身来望着林瑾瑶道:“说起这事,姐姐却是要向你道歉的。”
“啊?”林瑾瑶给这一出一出的闹得一头雾水。
“原是这么回事,”林瑾宁顿一顿,艰难的开口道:“只上一回,就是你头一次在咱们一家用膳上与我笑闹那时,你可还记得?--是了,就是那时候,我虽高兴于你终于长大,不再那么内向,也懂得与人说些玩笑话,可又难过于你性子开朗了,我这姐姐的作用就小了……便如那雏鸟高飞离巢一般,我心里那失落可真不止一点两点,便在后来与这位陈家小姐……”
说着林瑾宁语气冷下来。
林瑾瑶也从羞涩又感动的情绪中脱出,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看着林瑾宁。
“我那回是出门与好友们一道儿玩耍的,而我们一群里,其中便有这位陈家小姐。只当时我与她关系不错,我便将我对你开朗懂事之后的复杂心情告诉了她,谁知……谁知……”林瑾宁说着恨恨的瞪了那一边此刻已经略显慌乱的陈佩,又道:“谁知这位陈家小姐,竟明里暗里的说什么,你此刻开朗了,我便不是林家最金贵最独一无二的大小姐了,左不过如今女孩子地位低些,只怕无需多久你就要取代我了!”
说着林瑾宁垂下眉目,面上带着愧疚的悔意道:“可笑我竟听进了她这鬼话!若非回府后我身边的丫头发现我不对劲,又在知道缘由后好好劝了我,使我转过弯来,只怕我就真遭了她的算计了!只这一遭,倒叫我又气又悔。气的是我往日自诩的一点聪明竟都没了,平白给人欺骗而不知,悔的是若你无意从哪里听到了什么流言,可叫我以后怎么面对你?这一急一怒的,我就因此病了,便是上回……瑶儿,姐姐真是对不住你,姐姐真是……真是恨不得只一头碰死罢了!”
说着林瑾宁便哀哀的垂下泪来。
“姐姐,这怎么能怪你,分明是这人有备而来,不安好心!”听完林瑾宁一番剖析,林瑾瑶的气性儿也上来了。
要知穿越前的林瑾瑶原也是个狠角色,只不过穿越后因家人爱护日子美满,加之环境陌生不敢擅动,因此才逐渐收敛了满身的脾气,一心一意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大小姐罢了。
可这会儿,这个叫“陈佩”的人,不仅一下子将她穿越后与原林瑾瑶的不同给点破,引起了她的恐慌,又将一贯可谓最疼爱她的姐姐给欺负得哭了,这就猛的点爆了林瑾瑶的怒火。
此刻在林瑾瑶的心中,陈佩此人已经被安上了“黑莲花”“心机婊”“蛇蝎女”的种种标签。而对这样的人,她自然也勿需客气!
于是林瑾瑶先是从花落手中接过帕子给林瑾宁亲擦了,又略略安抚几句,这才满面寒霜的转过头,一把拉过见势不妙想要开溜的陈佩,恨恨道:“可见有些人真是给脸不要脸!需知那些做了坏事的人,通常早就自己躲得远远的,只恨不得一辈子不出现在苦主面前才好。我却不知道陈家小姐你是有多厚的脸皮?怎么做了这样恶心人的事,竟还不当回事的照样在外头走动的?也不怕被人家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不过呢,这一回我们姐妹倒不想与你计较,便给你一条生路,若是再有下回,我们便只好回禀家里,然后好好问问陈家的好家教呢,哼!”
说着她便将陈佩往旁边狠狠一贯,倒险些将人推到了地上。
坐在那一边的莫为曦稍稍扶了一手,待到陈佩站稳了又很快将手收回,倒叫站在那里的陈佩既不能顺势跌倒求同情,也没办法反驳林瑾瑶的话,只能愣愣站了几息,方用帕子掩着脸哭着跑走了。
见陈佩跑了,依旧想不过的林瑾瑶不由狠狠啐一口,这才转过身向着林瑾宁,又调整好了表情语调道:“姐姐,不哭了,她已经走了。我知道姐姐待我最好的,怎么会怀疑或是责怪姐姐?没事了啊。”
听见林瑾瑶那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饶是本来顺势故意而为的林瑾宁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见林瑾宁笑了,林瑾瑶也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事情就过去了,正准备好好用膳的林瑾宁与林瑾瑶,却不想被身后一个公主府的丫鬟唤了,道是长公主要问话。
听到此话,林瑾宁心中一紧。
想必是方才一番事故见叫长公主等众贵人看见了罢?
可此刻已经由不得林瑾宁想对策,故而她只好拉了林瑾瑶随着那丫鬟往长公主那头而去。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两人跪下一礼,又依次向众位贵人见礼。
“起吧。”长公主将两人叫起,又似是颇有一些感兴趣的问:“方才那儿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林瑾宁心里一松,向来威严端庄的长公主既然还愿意与她们开玩笑,看来应该并没有生气。
于是林瑾宁便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公主话,臣女方才与那陈家小姐闹了些别扭,臣女之妹为了维护臣女,与那陈家小姐起了几句口舌之争,本无意惊扰到公主,还望公主赎罪。”
说着林瑾宁又一礼,不很清楚只好有样学样的林瑾瑶也赶紧跟着做。
“噢?”对于这个答案,长公主只一挑眉,不说信还是不信,反而招来一个丫鬟,此丫鬟便是一开始就在林瑾宁那一桌旁边伺候的。
不多久,那丫鬟便过来对着长公主好一阵子嘀咕,方才又退下了。
因不知人家说了什么,林瑾宁原还有些紧张,却不想长公主反而主动为她解了围,道:“不过一点小女孩之间的别扭罢了,倒不值一提。只你们姐妹之间的深情厚谊却是叫人不由生敬,可见是嫡嫡亲的。”说着长公主便从腕上取下一对儿水绿色的翡翠镯子,由丫鬟递给了她们二人:“此镯子原是我出宫那年圣上所赐,如今便赠与你姐妹二人,只愿你们姐妹感情一辈子不变才好。”
“谢公主赏赐!”两人跪赏,恭恭敬敬双手将镯子接了,当即便带在了腕上。
直到此时,看见这一幕的人方才反应过来,今日之事,只怕是长公主想起自己与圣上只间的姐弟之情了罢。
待到林瑾宁与林瑾瑶回到座位上,杨家姐妹二人种种关心不表,单说她们自己:
经此一事,林瑾宁算是彻底放下前世与林瑾瑶的种种过节,真正打心底里认可了林瑾瑶这个妹妹。
而林瑾瑶也决心拿起她早已放下的泼辣劲儿,准备要用这些好好的保护家人,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那“柔弱可欺”的姐姐林瑾宁。
虽不知她那结论是如何得出的,但却可见“共患难”过的人到底与旁人不同。
亲姐妹之间更是尤其如此。
☆、第十五章 平白无故
待到午膳用完,长公主便领了众人移步去另一个园子。
林瑾宁定睛一看,此园门口依旧是由一整块的大石拓刻成的石碑做的园名,而此园唤作“愉心园”,也一如前世一样。
一进去,见园中果然已经于各处散放好了各色琴、棋、纸笔、绣架等物。
正当众贵女们惴惴不安却又颇有期待之时,就听长公主道:“今日之宴,若只单单用些膳食,未免无趣,故而本宫想了个法子:此间有器具若干,众小姐当极尽所能,将那擅长的一一作出。若有最优者,当得今日‘春魁’魁首之名,得本宫另赠一匣红翡头面,由作彩头--当若有哪位午前已有佳作的,也可送上与本宫并众位夫人们瞧一瞧更好,还望众小姐们切莫藏私才好!”
话毕,长公主便领着一众贵夫人们先行去到那最大的中亭里坐了。
众小姐又踌躇一阵,终于还是四散开来。又或那些已有作品的小姐,便一边先行使丫鬟捧了画纸上去,一边又自去找画架再战。
这一头,众人一动,林瑾宁便拉着林瑾瑶与杨家两姐妹分开了,不过双方相隔不远,若有何事倒也有所照应。
“瑶儿,此刻公主已然发话,咱们再藏拙便不大好,便如此--你先画上一幅,我再在一旁提上字,咱们共作一幅送上去,可成?”站到正桌前方,林瑾宁一边叫锦绣先磨着墨,一边斗志昂扬的问道。
“这……”林瑾瑶憋红了脸。
需知她虽有了原身的记忆,但到底离融会贯通还远得很,故而此时若是赶鸭子上架,那画画的效果必然很不好。可看着姐姐这样跃跃欲试的样子,林瑾瑶又委实说不出拒绝的话,毕竟经历午膳时那事,此刻的林瑾宁在林瑾瑶心目中的地位已远不止一个“原身姐姐”的名头,又加上林瑾宁之前才哭过,现在眼角还有些红呢,林瑾瑶可生怕自己又将人给惹哭了。
思及此,林瑾瑶还是咬咬牙,一冲动就应下了:“好吧……可是姐姐,我已许久不曾作画,如今只怕手生一倍不止,只怕配不上姐姐的字……倒要连累姐姐呢……”
“怎么会?瑶儿无需谦虚,姐姐还不知道你!”林瑾宁一乐,道。
我真的不是谦虚啊!林瑾瑶几乎欲哭无泪。
可此时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林瑾瑶没法子,只好先将林瑾宁支走再作其它,于是她便道:“姐姐,我这么久没画了,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加之……加之园子里花团锦簇,看得人一时眼花缭乱的,竟叫我不知画什么好了……未免叫我耽误了姐姐的时间,不如请姐姐先去做些旁的什么,待到我画好了,姐姐再来写字可好?”
“……倒也可行,我一会儿再来。”林瑾宁只稍稍打量了林瑾瑶一会儿,见她主意已定的样子,便也不愿深究,只抬抬手放过她,转身再领着锦绣、锦素两人往那人最少的安置有各种大小的绣架那一边而去。
待到了一个空绣架边上,林瑾宁便一边挑选针线,一边琢磨着要绣着些什么东西,最好能既快速又漂亮还能讨长公主的喜欢。
还不等林瑾宁拿定主意,就有另一个女子从远处直直走来,径自站到了林瑾宁身边另一个绣架前,也开始选针线。
林瑾宁心里原还在想事儿,因此也不很在意,谁知只不过随意一瞥罢,却叫她意外发现此女子竟是莫为曦!这下,原在午膳上莫为曦径自到她们一桌坐着之时,那曾隐隐出现的违和感又从林瑾宁心头涌了上来。
林瑾宁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前世今生的两辈子与这莫为曦有过什么交集呀?怎么这莫为曦竟似有意接近她一般?
莫不是……这莫为曦也如她还有那“疯癫了”的闵巷桡一般,都是“回来的人”?林瑾宁原还以为自己重生一趟乃是上天垂怜、万里无一的奇遇,却不想这事儿原已成常态,毫不值钱了?
可……即便同是回来的人,她与莫为曦前世也无甚交情呀,这莫为曦又是做什么偏逮着她不放呢!
心里存了猜测的林瑾宁准备先行出手,于是便立时换上一脸真诚的笑意。
只见她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示好道:“是莫家妹妹呀,我原以为独我打算绣绣花打发打发时间呢,不承想妹妹竟与我想到一处儿去了,可见真是缘分。”
“林家姐姐,你……”莫为曦也不答话,只一脸古怪的快速扫了林瑾宁一遍,脸上的表情竟是说不出的复杂,老半天才道:“你女红很好吗?”
林瑾宁被莫为曦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样子给说得愣住了:这话是几个意思?
险些维持不住笑脸的林瑾宁抽搐了两下,又强压下愈来愈多的违和感,努力搭话道:“还行吧,也就会绣些寻常花草……妹妹,怎……怎有此一问?”因莫为曦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她的话音也是越到后来就越弱,在这样莫名而来的压力下,几乎叫她想要落荒而逃。
“无事,只是听说林家姐姐的女红极好,犹擅牡丹春燕等,便冒昧的上来问一问,妹妹失礼了。”莫为曦又打量了林瑾宁一阵,方才垂下了眼睛,如此道。
“是,是嘛,无妨啊。”林瑾宁干笑一声,内心的疑问却越多越重。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绣得最好的是牡丹春燕啊?这谁传出的谣言!
……等等!
林瑾宁眼睛一跳。
牡丹春燕?那不是上回她送到杨家给大舅母江氏的帕子上绣的吗?
需知常人一般都只绣杨柳春燕抑或堤岸春燕的,故而她才对当初自己为了能回礼凑数,而随手所作又随手送出的一幅牡丹春燕图的帕子的印象如此深刻。
可……林瑾宁怎么也想不通,她送到杨家的东西,再怎么也应当与她无关了才是啊,若莫为曦真有什么意图,也该去找不远处的杨家姐妹而不是找完全摸不着头脑的她呀!
实在怎么也想不通,偏这样的事情人家不直说她也不好直接问,于是林瑾宁当下便只能将此事记下,决定待到以后再论吧,此时还要琢磨着要绣些什么好交差呢。
思及此,林瑾宁也不管身边这个叫她胃疼肝也疼的莫为曦,只随手在旁边置物的篓子里取了一个小小的绣架,后又拿了几色绣线,叫锦绣分好了几股,便直接想也不想的动手绣起来。
约摸过了有小半个时辰,等到林瑾宁终于稍稍回过神之时,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小绣架上竟明明白白绣上了一幅与当初送到杨家那个所差不远的牡丹春燕图。
林瑾宁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这可真不是她本意。
再望望天色,得,已经这个时候了,待会儿可还要留时间与林瑾瑶一道儿写字作画的,这时候再拆了这个见鬼的牡丹春燕图而另绣估计是不可能也不现实的了。
也罢,也是命数!林瑾宁只好咬牙认了。
这时候林瑾宁也不管什么面子情,只作没看见她身边那个也绣了有一大半的、只与她风格不同的牡丹春燕图的莫为曦,自己径直回林瑾瑶那儿去了。
“瑶儿,你的画……画……”原准备看看林瑾瑶的画调节一下心情的林瑾宁,一望见桌上铺着的那正当当一张白纸,感觉心情似乎更不好了,于是便皱着眉头盯住了林瑾瑶的眼睛,严肃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的画呢?”
“姐姐,我实在是……”林瑾瑶都快哭出来了!
如果是在府中,在她的降露阁里,那她哪怕画得不好,实在不行也可以直接烧了毁尸灭迹的。可这会儿这里的有这么多人,又都大庭广众来来往往的,都不用刻意,只需人家随便一瞥就什么都看见了。如果她一出手就如一个新手一样,那真是一下子就得叫人看出来不对劲了,真到了那个时候那个地步,那事情可就大了!
此时此刻,林瑾瑶真是第一万次的痛恨,自己穿来以后竟然只将重心放在管理府中人际关系和模仿原身笔迹这两点上,却完全忘记了原身是个绘画高手的事情!
林瑾瑶真心想,如果今日此劫能够平安过去,那她回去就好好练习绘画,绝不打马虎眼,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