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太荒唐了,她竟然混到需要一介凡人女子对她负责。
东院的窗下,风生一面无奈扶额,一面心中暗暗唾弃自己。
这厢刚背完一则论语的小孩见这人并不说话,遂小心翼翼开口,“蛇姐姐……”
风生没好气地瞪他,他继续说:“我背完了……”
他跟他娘实在是像,怯生生地低着头,蜷缩着瘦巴巴的肩膀,就好像……那女人在昏黄的灯下低眉垂眼,极尽温婉而委屈,「不过我们凡人管这个叫……」
女人话锋微顿,抬眼看她,「以身相许。」
她心下一窒,但还是假意轻巧地嗤笑,「我们妖怪可没有休还是离的说法,你要是跟了我,这辈子还是下辈子可都是我的人了。」
「这辈子……」梅娘喃喃,「你们妖怪寿命那么长,应该有过很多人的一辈子吧。」
风生惊觉回神,忙摆手,“背完了就回去。”
“是……”小孩拖着步子转身。
风生则懊恼地叹气。
说不高兴是假的,她在很没出息地感到雀跃的同时,也对自己的行径嗤之以鼻。
她知道那女人并不是真的喜欢她,以身相许也只是单纯因为那件大恩,所以理所当然觉得应该报答。刚好自己想要她,想必她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虽说只要结果好就可以,可是……
这也太不体面了……
风生又是一声叹气,顺手端起手边的茶,然而一抬头却看见小孩手肘处渗出血迹。
“站住!”她将小孩叫回来,小孩心惊胆战回到她的面前,她不耐烦地问:“你手肘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事,”他突然捂住手肘,吓得连连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风生看他这个反应便知不对,呵斥道:“老子为了救你,差点没了半条命,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不然信不信我……”
然后,小孩哇地哭了。
后来,风生通过化境才知道,原来小孩在书院受了欺负。
一般家境好的小孩都上家里的私塾,他的家境在书院里可以说非常突兀了,吃穿用度皆不是寻常人家可比,引得其他的孩子生妒,便笑话他:“什么少爷啊,这是秦家娇滴滴的大小姐。”
“哈哈哈,赶紧回家做女红去吧,大~小~姐~”
小孩不服气,便决心要像个男子汉,不愿被小厮保护,不愿被先生特殊对待,也不愿穿布料太好的衣服。
风生看着化境中那孩子倔强的脸,明明已经哭成了个花猫,却还是强忍着爬起来,一面掸去身上的尘土,一面胡乱抹眼泪。
他掉眼泪的样子也和他娘很像。风生瞧着,竟不免觉着可爱。
左右考虑了一下午,晚上,风生将孩子叫到膝前,传了他一道极简单的心法。
小孩看着伤口奇迹般地愈合,眼睛瞪如铜铃。她继续说:“这是疗伤的法术,你既然已经长大了,就自己处理自己的伤口,不要给我添麻烦。”
“不过你可记住了,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的话,我第一个灭你的口!”
“是!”小孩点头如捣蒜。
小孩最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在自己身上实践。
为了不被人看见,他特地躲在了书院外的一处墙角悄悄尝试。
好巧不巧被过来看望孩子的梅娘撞了个正着。
自上回刺杀秦雍失败,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这两日,秦二爷又来催促恨真刺杀进度。
“您也看到了,我差点死在您的好侄女手下,”恨真两手一摊,“您另请高明吧。”
“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秦良辅蓦地怒斥,“我出价一千两,无论什么办法,你必须给我杀掉她!”
恨真被吓得眸光一紧。原本这位秦二爷最是沉稳不过的人,不过自上回被业障所缠,病了几天醒来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多了几分癫狂的性质。
说来,知府也是如此。
难道……秦家也有妖物?
夜晚的酒铺,恨真一面喝酒,一面回忆下午与秦良辅的对话。
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带上剑去秦家探探路,但是她却……
她没办法。
一想到妖,她就会想起四五岁的那场大火。
那个闷热的夏夜,她和她娘被关在屋子里,门外堆着柴火,以及一群举着火把、面露凶相的村民。
「都是因为你丈夫惹怒了山妖!才害得我们村子被屠!」其中一个说。
她娘无助地冲外面的人群哀求,「他说他今天就会把妖除掉的,他马上就回来了,你们等一等!」
「除?为什么之前不除?现在我们村子死了那么多人,才想起除妖?」
「你们得偿命!」
「对!偿命!」
火把一扔,火舌很快窜起来。她娘抱着她,温柔的笑容印着火光。
等她爹回来后,她娘已经是一具焦黑的尸体,而她因为身材矮小,钻出狗洞才逃过一命。
自此之后,她爹不再除妖。而她娘在熊熊火焰中挣扎尖叫的身影、成了她对妖的一重魔障。
想到此处,恨真的身体便莫名战栗起来。直到一个声音唤她:“恨真,恨真?”
她回过神,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梅娘?什么事?”耳边却好似仍回荡着那个凄厉的哀嚎。
“我和凤英合计端午开业,想问问你那天有没有空。”
“端午?”也就这两天,“这么快?”
梅娘讪笑,“都快拖了半个月了。”
“你需要的话,我就有空。”
梅娘一怔,浅笑点头,不再多说。
正要回去,恨真看着她,她火光下明媚温柔的脸庞,片刻,不由开口将她叫住,“梅娘、”
“什么?”
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就觉心中有千言万语。
“……那个人还有缠着你么?”
“……你说谁?”梅娘的神色一滞,不自在地笑,“哪有人缠着我了。”
恨真陡然愣住。
半晌,她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她的笑容,或者是温柔,已没有先前半分教人心碎的无助。
可是怎么会呢?她之前明明就……
难道是被妖物迷惑了?
对,应该是这样的……
酒铺二楼,梅娘为风生丈量腰身尺寸,风生张开双臂站立,悻悻抱怨道:“开店不能换一个日子么?”
梅娘站在她的身前,亦张开双臂,以绳丈量臂长,一壁笑道:“这恐怕不行。”
“我实在是不喜欢端午节……”
梅娘哭笑不得,屈身将她腰环住,“我开我的店,与你何干?”
风生意噎,挑眉看着她心情愉悦的样子,“不过一间铺子罢了,值得你这么开心?”
梅娘笑而不语。风生也不打算追问,“近来我相了一处不错的院子,就当作开业礼物,有空你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她顾自收起绳子,记下长度,“不用,搬来搬去太麻烦,何况我也住习惯了。”
“随便,”风生闷哼一声坐回绣墩,继续吃果子,“你爱要不爱。”
“喜欢什么颜色?”
“随便。”
梅娘啼笑皆非地收起笔,片刻,头也不抬地淡问:“善之的法术是你教的?”
风生却是当即浑身一僵,手指收紧,半天才万分肃然地问:“……他告诉你了?”
“没有,我猜的。”梅娘依旧毫无察觉地低徊浅笑,“虽然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我其实非常高兴你能这么关心善之。”
话罢,风生适才缓缓松懈下来,不自在地冲她笑了笑。
“奴给官人做一身裙子,就当作谢礼了,如何?”
“……那倒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