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七娘不开心了,直到贺成章旬日放了一天假回来,她的心情才好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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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章回来,先拜见父母。贺敬文总想教训儿子两句,以示自己为父的尊严。亏得贺成章好脾性,对这位父亲的胡言乱语容忍度极高。贺敬文那:“用心读书,余事一概不要管。”的经验,真的是蠢爆了!人生一世,总是要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不管旁人,小国寡民?在这里是行不通的。贺成章需要一张密密的网,为以后的发展提供动力。
当然,如果是贺敬文那样的水平,做孤臣就做孤臣吧。
最后是韩燕娘听不下去了,又把贺敬文给拍了下去:“胡说八道什么呢?怎么能不管事儿?怎么能不与人交往?你以为抱着个不哭的孩子,就万事不求人了?”对贺成章道,“好孩子,你长大了,该有主见了。旁的不说,就说我娘家里,出了些事儿,你要是人鬼不共,爹娘看大夫都没地儿借药钱去!知道不?”
此言有理。
贺成章微笑道:“我省得。您慢坐,我去看看阿婆。”
罗老太太的日子,在贺成章眼里就像是个活囚徒,天天在屋里烧香拜菩萨。以前是求贺敬文官运亨通,后来是求贺成章高中。到了现在,她开始求早日抱到曾孙了。这菩萨大概是她家养的,居然让她事事都满意了,罗老太太也愈发地虔诚了。因为心里有盼头,就是困居斗室,也不觉得苦。
见到孙子,罗老太太笑容满面地道:“回来啦?那里吃得怎么样?睡得可还好?床铺怕不如家里舒坦吧?”
贺成章以前对罗老太太有一种糊弄的心思,他早慧,很明白老太太的心里未必是重视他这个人,老太太是重视子孙、重视家业前程。真要像瑶芳说的那样,上辈子有一后母,又能生养,他要被虐了,老太太顶多是护着他不死,要主持公道,怕也是不能够的。然而看老太太这般殷切,想她寡居几十年,委实不易。听说自己妹子做了寡妇,他都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由此及彼,便将那些“不曾发生”的经历都放了开来。十分耐心地跟罗老太太报了吃的菜色:“隔天一换,有肉有菜有汤,到第三天上啊,那厨子又重做回第一天的菜了。没有酒的。现在天热,还配些冰。”
罗老太太扣了孙子好一阵儿,听孙子说了很多话,心理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才催他:“去见你媳妇儿,她守在家里也很不容易。早早给我抱上曾孙,我死也甘愿。”
贺敬文又安慰她数句,才抽身去看妻子。容七娘早在房里等着他了。小别胜新婚,两人既在新婚里,又是小别,自胶似漆。好一阵儿,容七娘红着脸推了推他。贺敬文笑取了妆台上的梳子,给她抿头发。
容七娘夺过梳子来:“笨手笨脚的。你且去看看妹妹,我自己来。姜家那位小辅国将军,好像很殷勤的样子,你问问妹妹,是个什么意思。我不大好意思问。”
贺成章一笑:“那咱们晚上再好好说话。”
被容七娘啐走了。
贺成章像只陀螺,又转到了瑶芳那里。瑶芳早知道他回来了,寻思着他得领庭训,见老太太,见妻子,想等晚饭后的闲暇时间再找他商议书坊的事儿的。没想到贺成章现在就过来了,讶道:“哥哥怎么过来了?嫂子呢?不多陪陪她?这会儿就得你陪她,谁都替不了。别冷着了人,心要冷了,就暖不回来了。”
贺成章啼笑皆非:“你真拿我当儿子教呐?”
瑶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贺成章随意地往椅子上一坐:“听说,姜二常往咱们家来?还送了你好些个东西?你就没个说法儿?”
“要怎么说法儿啊?”
“觉得怎么样啊?”
“怪别扭的。”
贺成章想了一想:“也是,你从来也没经过这样的事儿,当然生疏别扭啦。不过啊,你想熟,也没得熟呐……我又不能将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弄过来给挑。”
瑶芳道:“呸!还当哥哥的呢,说话又不正经了。有正事跟你说呢。”说了要开书坊的事儿,末了,跟贺成章说叫他给姜长焕几本书看,然后讨论一下里面的人物与情节,看他是个什么章程。
贺成章抚掌道:“好主意!”
瑶芳将单子递给了贺成章:“这是两份儿单子,一份是做事情要的预算,另一份是书单子。你给看看。”
贺成章道:“京城开铺子,总是需要些关照的。林千户那里,打声招呼就是了。至于书单,你也不用很担心,京城的话本子,可没有南方的多。虽然落第的文人也不少,却没有人写这个。”
“那场面会不会打不开呢?”
贺成章笑道:“那倒不至于。普天下两块地方,一是天子脚下,二是江南文风昌盛之地,识字的人最多。有人识字,书才能卖得掉。”
“那林千户那里,你拿什么跟人做交换呢?”
贺成章一挑眉:“你不明白的,我与他交友,他就算是占了大便宜了。世人眼里,文人高洁,锦衣卫么……”
“他得个好名声,做旁的事情的时候就会顺畅。日后有什么是哥哥能帮他的,自然也好办。”
“然。”
两人正说着话儿,丽芳挎着丈夫也过来看弟弟。贺成章笑道:“逍遥生来了,书坊开得起来了。”
年轻人见面,更说得开了,彼此一通气儿,瑶芳问他们要不要入股。丽芳道:“你的嫁妆,我们入的什么股?有要帮忙的,你招呼一声就是了。倒是俊哥,可得跟七娘说一声儿,别有了误会。”贺成章笑道:“她已经知道啦,娘都跟她说了。”
赵琪搓一搓手:“哎呀,又要重操旧业,不免手痒,妹妹的铺子,什么时候开张?”
瑶芳道:“已经叫宋平去打听了,租好了铺面就行。”
丽芳道:“别租了,买吧,以后就不想开书铺了,至少手里有铺面可以取租。”
赵琪道:“正是,哪里凑不出两间铺子钱呢?”
瑶芳道:“我想把这铺子开到同乡会馆那里,那里往来的人多,又都是孤身在此的,闲着没事儿,买些闲书打发时间。那里怕房子贵。”
“贵也不打紧,”贺成章拍板,“买时贵,出手的时候只有更贵。”
才将书坊的事儿议定,捧砚便来报告:“辅国将军来访。”
丽芳对瑶芳一挤眼儿:“他愈发的殷勤了。”
贺成章板着脸道:“不要胡乱取笑,我去见见他。”又问赵琪去是不去。赵琪道:“我与俊哥一道,仔细看看这个少年,你们姐妹一处说话。竟或去弟妹那里聊一聊,别把人闪着了。”
丽芳拉着妹妹去看容七娘,贺成章与赵琪郎舅两个接待姜长焕。
姜长焕最近很闲,叶冀办事周到,平昌侯家那位做了锦衣卫的儿子也很给力,很快就寻到了他需要的宅子,稍用些手段就给他以并不高的价格买下了宅子。一大片捶丸用的场地,一处小巧的园林别业,还附着百亩良田几户佃户。书契办下来,把姜长焕的所有私房都掏空了,姜长焕还挺乐意。
算着日子,贺成章该回家了,他又换了好几身的衣服,终于挑了一件觉得精神的宝蓝袍子,过来跟贺成章表忠心。顺便跟他约一约,下回放假了,招待他去郊游。
赵琪与姜长焕见面的次数不多,只管喝茶,听贺成章与姜长焕聊天儿,十分可乐。听姜长焕说要请大家去玩耍,便说:“他不得闲,我有空儿啊,何不请我?”被贺成章嘲笑了:“你就不要去翰林院了,编修大人?我旬日一假,你也十天得一次闲,谁比谁清闲啊?”
赵琪被嘲笑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翰林院里多有书呆子,也没把你带傻了!”
贺成章对姜长焕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朝上的老狐狸,都是翰林院里呆过三年的。你要当他们真呆,那就是自己傻了。翰林院里能人多呢,就说容七……”
姜长焕的耳朵刷地竖了起来,容七?郎?好耳熟啊,这不是你大舅子吗?
那边赵琪跟着起哄:“容七郎家学渊源,聪颖好学,做不得例子的。”
“他再好,也是翰林,也不呆。他的学问,很不错的,并不比你差呢。”又将容七一套夸奖。
赵琪摸摸下巴:“嗯,比我高几名而已。可我有媳妇儿了,他没有。你说怪不怪,他怎么就没说亲呢?”
贺成章也颇觉惋惜:“是啊,那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女子也配得上了。不知道多少老大人想将女儿、孙女儿嫁给他。与我们同年的迟心远,闺女只有五岁,收不得他做女婿,想叫他做妹婿呢。”
姜长焕在心里银记了容七郎一笔,生怕贺成章也想要容七郎做妹婿。越想越觉得容七郎真是个大大的敌人,一张俊脸慢地黑了起来。
贺成章说到一半儿,也照顾到了姜长焕的情绪:“容七对京城各种事务很是熟悉的,下个旬日,我与他约好了,你们也见一见,好不好?咱们都是新到京里来的,两眼一抹黑,多听些事情,总不是坏事。”
姜长焕咬着牙答应了下来。
后面韩燕娘已经命人治好了酒席,要留他们一起用饭,还说派人到姜家去了,让姜长焕安心留下来。姜长焕心里转忧为喜,这么一看……嗯,贺家没拿自己当外人儿,刚好是……一儿两婿嘛。加把劲儿,趁大舅哥不在,约了瑶芳出去捶丸,趁机拉近一点关系,挑明了问问她的意思。快刀斩乱麻,可不能叫人截了和!
笑着起身,姜长焕道:“正好,天热了,我也不想顶着大太阳奔回家了。可要赖到太阳下山,外头不热了才好。”
话音才落,他就被人叫走了——皇帝召见。
☆、第87章 忙碌的二胖
才刚要跟大舅子联络感情,或许还能在岳父大人那里刷刷好感度,就被皇帝给叫走了==!
姜长焕很是怨念。
皇帝相召,是不能不去的。姜长焕既不是张真人那样的活神仙,也不是什么高山隐士,需要明主三顾茅庐。于公,元和帝是君他是臣,于私,元和帝是叔他是侄,哪条道理都告诉他:乖乖过去就对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有自己的事业。他虽无实职,却有爵位,也是在朝廷里混的。想要谋个实职,多一点娶媳妇儿的本钱,元和帝这里,还是不能怠慢的。姜长焕揉了一把脸,果断向贺成章告辞,跟着内官往宫里去了。
内官对他相当客气,贺成章却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何况他要见的这位阎王也不太好应付,小鬼就更要收服得好了。袖子里滑出一个红包,往内官胸口一抛,浑不在意地道:“今儿是你遇着了。”
内官手一滑一抹,钱就进了茄袋里。送的随意,接的顺手,内官笑道:“可不是便宜了老奴赚二郎的赏钱?”
姜长焕撇撇嘴,又是一个被娇惯着长大的少年了:“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么?”
内官脸上堆笑:“可不是,休沐的日子,大臣们都休息了,圣上也就休息了。”
【然后就要没事找点事了。】姜长焕腹诽一句,对内官道:“找我玩儿?”
内官乐了,对他道:“可不是。今天一早上,圣上心情还是不错的,后来宫里闹腾了,又看了几份闹腾的折子,心情就不好了。叫您去说说话。”姜长焕在宫里住了二年,人缘倒是还不错。这也是利益于叶皇后本身的人缘就很好,在骄横的吴贵妃、喜怒无常的元和帝、不知所谓的韩太后的衬托下,叶皇后就是个圣人。姜长焕手头也散漫,在帝后面前也有两分面子,偶尔也为人求个情,落了个好人。内官也就不吝啬告诉他些内情。
【原来是找我解闷的呐?】姜长焕又撇撇嘴,催促道:“那赶紧走,去得晚了,更生气了,怎么办?”心里是十分地不情愿的。给一位照顾自己的长辈解闷儿,是每一个小辈应尽的义务,但是,给一个没事找事儿的长辈解闷,就让人郁闷了。
在认识元和帝之前,姜长焕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忠君爱国的好少年。认识元和帝之后,元和帝给他吃给他穿,给他全家升了爵位,还将他收到宫里交皇后抚育,对他不可谓不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姜长焕听到元和帝的名字就有点手痒,觉得自己被元和帝发掘出了白眼狼和逆臣贼子的潜力。大约,是因为人都是有尊严的……吧?
姜长焕头皮一紧,跟着内官在大热的天儿里奔进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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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帝并没有在殿中处理政务,他正在清凉观里生气呢。清凉观是宫中的道观,位于御花园的最里面。清凉观里也有几个念经的……宦官,也作道家妆束,专为满足元和帝的宗教爱好。
本来今天是休沐日,不用见着大臣们慷慨赴义的脸,听他们催促着该给皇长子读书了的谏言。元和帝起床时候的心情还是不错的,他留宿在吴贵妃那里,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吨位越发的可观,欢喜得不得了。吴贵妃一直是个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想要什么就跟他讨什么。吴贵妃现在想要的,就是儿子做太子,在这一点上,那是跟元和帝心意相通的。
一家三口一同起身,先去见见韩太后。元和帝已经有五天没往慈宁宫去了,无他,去了就要被念叨,什么“听说外头吵闹,你可得做个纳谏的明君啊”,什么“吴氏对我太无礼了,她要得势还有我的活路吗?你不能坑死亲娘啊”,又或者“我看老大就很乖巧”。
过来你就说这些我不爱听的,我有病啊天天过来?元和帝琢磨着,只要保持一个差不多的频率就可以了,不必天天过来听亲妈唠叨。今年是休沐日,大家都闲着,再不过去,好像不大好,元和帝亲自带着吴贵妃母子往慈宁宫去。
吴贵妃还不大乐意,又是嘟嘴又是跺脚,撒娇使泼地跟元和帝说:“娘娘就是不乐意见我们母子,你要再跟我们一块儿去,她更得生我的气了。我就不明白了,一样的孙子,怎么就能偏心成那样呢?前阵儿还说王才人不懂事儿,到现在又成了我孩儿骄横了。骄横怎么了?圣天子宠我一辈子,我就骄横一辈子,皆是君恩!自家人,怎么都不跟你一条心啊?”
元和帝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个娘,他比别人更明白,无非是怕哪个人太得势了,弄得她太后的实际威风被夺了。韩太后特别喜欢摆弄人,总要人人都仪仗着她,随她拨弄了才叫对。这要不是亲娘,元和帝都不稀罕搭理这样的人。
可谁叫那是亲妈呢?
元和帝只好安抚吴贵妃:“你懂事一点,好好侍奉太后。大臣们很不懂事,慈宫再不待见你们母子,我就更难了!”
好吧,为了儿子做太子,吴贵妃忍了。她不忍也不行,那是元和帝的亲娘,做皇帝的,为了个妃子怠慢亲娘,真是少之又少,倒是民间,不孝子还要多那么一点。
一家三口到了慈宁宫,韩太后正跟王才人两个逗着皇长子玩儿呢,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王才人将他养得挺不错。叶皇后就坐在旁边,微笑着看着。王才人如今好歹是明白了一些事理,做事不那么蠢了,牢牢抱着太后、皇后的大腿,天天请安。至于皇帝那里,她既然靠不上,那就不靠了。直到此时,她才明白了礼法的威力、大臣的坚持。终于相信,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是真的坚持着伦理秩序,不能由着旁人卖弄小聪明糊弄的。
元和帝此到这个样子,脸就沉了下来。韩太后看到他带着吴贵妃母子来,脸也沉了下来。叶皇后淡定地看戏,万没想到战火还能烧到自己的身上。韩太后拿规矩说事儿,都没搭理吴贵妃,只说儿子:“越大越没计较了,怎么能在妃妾那里呆得这么久呢?照规矩你只能与皇后相处整夜的,怎么能给妃妾这样的脸面呢?”
吴贵妃想喷她一脸:当年你怎么不这么说?那会儿觉得儿媳妇执掌六宫夺了你的权,你特么扶持着我给皇后没脸的时候,说的是什么?万事以圣上为重,圣上开心了才好。
元和帝好声好气跟她解释了一回:“我想儿子了。”
韩太后对大孙子说:“去,你爹想你了。”
元和帝都没看这长子一眼,伸手把次子抱到了膝上。吴贵妃笑吟吟地往元和帝下手一坐,对叶皇后和气地颔首,又恶狠狠地瞪着王才人,作了个口型:“小-贱-人——”
这日子真是没法儿过了!王才人握紧了拳头。
上头母子俩还在吵架,叶皇后一句都不去劝,韩太后却不饶她,非要她说话。叶皇后笑道:“十个指头有长短,不短衣少食,不缺了教养,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至于立储之事,她就是一个字也不接。
元和帝接了她的话,硬是将立储的事情拧成了他的偏爱,死活不肯应韩太后的话,不肯说要立长子为太子。被逼得急了,才正色对韩太后道:“娘娘此言差矣!立储是国之大事,怎么能轻易就定了呢?皇后在此,我们又还年轻,哪个心大得想吞了天的敢诅咒我无嫡子可立?要谋夺东宫?此必逆贼!我必手诛之!”
将韩太后给镇住了。韩太后很想说,她不是生不出来儿子么?又怕叶皇后有后手来搅局,只得避开了这一条,开始胡搅蛮缠,指责吴贵妃奢侈!“前头打生打死,你在后头俏梳妆做狐媚样儿,要脸不要?!”
整个早上,比楚地战场还要混乱,以元和帝带着吴贵妃母子离去而告终。
到了吴贵妃那儿,她又不乐意了。她所恃者,不过是得宠而已。对上王才人,她敢闹一闹,抢个次序。对上叶皇后,人家是嫡,一条就能把她打倒了。吴贵妃心里最深的恐惧与渴望,还是中宫。元和帝搬出“嫡子”来,不过是为了堵韩太后的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贵妃就怕叶皇后生出个男孩儿来,那大家一块儿没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