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样需要担心——这个法子是她听来的,究竟灵不灵,还要试验一下才能知道。
现在要做的,便是想尽办法,搞些个腐肉来试试,如若不行,便要尽早另做打算了。贺家虽然是殷实人家,还不至于由着她作天作地,弄了腐肉来钓乌鸦——谁家没事儿逗乌鸦玩呢?
贺瑶芳犯了几天愁,某一日忽然听着宋婆子在教训小丫头:“也不将这新纳的鞋底收好了,没的叫耗子咬坏了!”
贺瑶芳眼前一亮,耗子再小也是肉啊!兴许乌鸦就喜欢吃死耗子肉呢?
这么想着,她便想方设法,偷眼看着丫头婆子们捉了耗子,远远抛了。自己却每日盯着那抛耗子的地方,看有没有乌鸦过来。又拿着略沉些的东西胡乱抛掷,好练着臂力,预备若腐肉真个能引来乌鸦,她得自己将这腐肉抛到房顶上才好有用。
何妈妈见她全不似先前安静的模样,整天拿着石子瓦块,又或是糕点往房顶扔。扔还扔不上去,泰半砸在了窗棂上,她还气得直跺脚。生一回气,便闷头进房里了,也不搭理人。何妈妈以为这是死了亲娘没人管,心也野了,性情也古怪了,不由着急。又怕罗氏责怪,又怕宋婆子从中下舌头,不得不向罗氏禀告,请罗氏这亲祖母管束贺瑶芳。
彼时罗氏正在给京中做官的哥哥写信,听了罗氏的话,又添一愁。当时淡淡地说一句:“知道了,你是她的乳母,要尽心。”转脸便对贺敬文愁道:“你得再娶个媳妇儿,管一管这些事儿了。”
贺敬文尴尬地道:“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他们的娘才刚入葬,尸骨未寒的,怎么能再生事?不急。总要过一整年才好说话。”
罗氏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着急么?我有年纪了,精力越发不济了,却有三个孙女儿要管束,怎能不急?你说的也是,是我思虑不周,且等等罢。”暗中却上了心,又思乡居闭塞,周围且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不如搬到城里居住。一则知道贺家底细的人少,以免听说有李家这么闹心的亲戚,二则那里人也多些,方便相看新儿媳妇。
☆、第7章 操心的姐妹
罗老安人本也不是那等凉薄之人,她又是识些读书礼仪的,话一说出口,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妥。既被儿子驳了,遂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自己暗中留意——就连迁居城内的事情,一时也不与儿子说了。罗氏更有一等盘算:眼下容家还在隔壁,正好联络联络感情。
贺家也是有些骨气、罗老安人也是有些执拗的,丈夫新亡的时候,她哥哥在京中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她尚且不肯带着儿子去投靠,就更不会巴巴地贴着个“昔日邻居”去讨些好处了。不上赶着是一回事儿,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儿了。既遇上了,便断没有装作看不见的道理。
容尚书仕途一片光明,丁完了忧,一旦起复回京,至少也是官复原职。如何能在他面前显得凉薄呢?是必得携着孙子孙女儿在乡下多住一阵儿,显出丧家的哀戚来的。更可借此机会,让贺敬文向容羲请教请教文章。容羲昔年进士出身,文章是一等一的好。
又有贺成章,打小看着是块读书的料子,设若能与容家结一点善缘,于他的日后,也是大有好处的。便是几个孙女儿,若得能容老夫人青眼,得夸赞数句,长大了说亲也是方便。
打定了主意,罗老安人遂打发了可靠的人,往城内看守房舍,自己却安心带着子孙在乡下住下了。好歹等容家起启回京了,过一时,他们再回城。
随着罗老安人不再焦躁,贺家也渐渐回复了平静。从原先要听两个女主人的吩咐,变成只听一个人的,除开李氏原先用顺手了的仆人,其余从上到下的男女仆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像宋婆子那等罗老安人的旧仆,更是扬眉吐气,似何妈妈这样李氏招来的,就有些坐立难安。
何妈妈近来很愁,原本乖巧懂事的二娘像变了个人儿似的,上天入地,比小子还皮。向罗老安人汇报,只得了一句“要尽心”,可何妈妈从来不缺忠心,她缺的是办法。
不出三日,何妈妈着急上火,起了满嘴的燎泡。贺瑶芳一时不慎,竟没发觉,等她察觉时,何妈妈嘴上的水泡已结痂变硬,很是明显了。不幸被胡妈妈看着了,向罗老安人一说,罗老安人便下令:“二姐儿叫胡家的看几天。何家的这几日也是辛苦,与她几天假,回家看孩子去。”
这话儿说得好听,入了何妈妈的耳朵里,却好似旱天惊雷,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她又胆小又有些忠心,心里怕,也不敢吓着了贺瑶芳,只是愁得想哭,再四央了宋婆子:“好歹与二娘道个别,交待一句。”
宋婆子倒是体恤:“你倒有心,奴婢仆妇,一时要离了主人,总是要磕个头、有个交待的。姐儿年纪再小,也是主子。你想得很对。”宋婆子心里明镜儿一般,晓得这些乳母、丫环之间也有些争强斗胜的事情,不过是没犯到她的头上,她懒得理睬罢了。
何妈妈得了她的允,千恩万谢的,赶上了贺瑶芳带着阿春回来——阿春是贺丽芳下令跟着的。贺瑶芳又扔了最后两块能找到的土疙瘩,发现自己没那个力气,放弃了这条路。不等阿春说她,便即收手。
何妈妈一见到贺瑶芳,眼泪先下来了,碍着宋婆子在前,没敢说得太明白,只半跪在地上,一面给贺瑶芳擦手,一面说:“二娘,往后跟大娘一处住了,可要听老安人的话,有不明白的就问大娘,她是你亲姐姐。我要走了,病好了还回来……”
絮絮说了半天,贺瑶芳听得明白了,心里已经炸开了,脸上却不显怒色,伸手拍拍何妈妈的肩膀:“妈妈抱我起来。”
何妈妈十分听话,含泪将她抱起。却听贺瑶芳问宋婆子:“宋妈妈,是阿婆叫何妈妈回家去的?”
宋婆子泛起一个浅笑来,答道:“是呢。”
贺瑶芳道:“我要何妈妈!”何妈妈是为着想亲生骨肉哭,还是为着不想走哭,她是分得清楚的。
宋婆子笑容不改:“好姐儿,这事儿可不是我们奴婢能做得了主的,是老安人发的话。”
贺瑶芳道:“那我与阿婆说去!妈妈前头领路,叫何妈妈带我过去。”虽然记不清上一回有没有这一出,何妈妈还一直陪着她,直到她十岁上,何妈妈被她继母柳氏给发卖了。可现在,她一丁点儿的风险也不想冒!何妈妈忠心难得,人又老实听话,直到最后不得不分开时,还很照顾她。放过了这一个,要她这不满三尺的个头儿再到哪里找这样的一个忠仆?既决意要将此事过好,必要将何妈妈留下,免了再被辗转发卖的遭遇才好!
宋婆子万想不到自己还摊上了这么个差使,“年纪再小,也是主子”这话她将将说出去,是不好自打嘴巴的。只得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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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罗老安人的房内,正逢老安人安排好了这一日的家务,见宋婆子来了,还念叨一句:“我老了,精力越发的不济了。以前还有俊哥儿娘搭把手,自她走了……”
宋婆子听她说得差不多了,才说一句:“何家的给二姐儿道个别,二姐儿不肯令她走。”
罗老安人一抬眼,正看到二孙女儿从乳母的怀里挣扎下来。从腕子上褪下一串数珠儿来,转了几颗,老安人才说:“你又怎么了?我看你这几日淘气得很,又要闹什么了?”
贺瑶芳一点儿也不害怕,她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想要立得住脚,不被人小瞧了,要么便是一鸣惊人,要么便要靠一件一件小事儿累起来。且不论眼下这事儿算大算小,反正,她不能让何妈妈就这么走了——自己的乳母随便就被打发了,自己又将被置于何地?
是以贺瑶芳坚定地道:“我要何妈妈!”
罗老安人原耷拉着眼皮,有些意兴阑珊,及见贺瑶芳也不哭,也不闹,只是立得直直的,口齿又极清楚,眼睛一点儿也不怕人,倒起了点兴趣。淡淡地道:“你看她都病了,好歹让她歇歇。”
贺瑶芳道:“听说是上火,多喝点水就好了。”
罗老安人有些诧异了,心道,这说话跟大人似的,哪里学来的?不过几日功夫,二姐儿倒像换了个人儿似的。
还不及说话,又听外面一声叫唤:“阿婆~”
贺丽芳来了!
贺大姐近来比祖母和父亲操心都多,一会儿担心弟弟、一会儿担心妹妹,过一时又怕家中仆人偷奸耍滑,还要愁一回舅舅真是讨厌。今天先是听胡妈妈说,说是贺瑶芳的乳母病了,要往家里去,老安人命将瑶芳且放到她这里一并照顾。正在房里团团转,指挥着丫头收拾屋子,好叫妹妹住得舒服了。
屋子还没收拾好,就听说妹子又往祖母那里闹,说不叫何妈妈走。
身为长姐,有照顾妹妹不被过了病气的义务!有拦着她,让她懂事一点,不要闹到祖母的义务!
贺大姐“率领”乳母与丫环杀了过来。
到了先给祖母问安,罗老安人一看,不禁乐了:“你倒好似要冲锋陷阵一般,这又是为了什么?我这里有仗给你打?”
贺丽芳大大方方地道:“我收拾好了屋子,却不见二妹妹,吓了我好大一跳,正找呢。”说着还皱了一下好看的小眉毛。
贺瑶芳心里默默给大姐竖了个大拇指。
罗老安人道:“现在找到了,可放心了?”
贺丽芳故意叹了口气,道:“更不放心了。”
贺瑶芳:……
贺丽芳将脸转向她,训道:“你做什么怪脸呢?”又问何妈妈。
何妈妈口舌本就有些拙,说不大明白。胡妈妈从旁说:“先前与姐儿说过的,她病了,您看她嘴上,”又白一眼何妈妈,“你呀,就是呆,自己病了也不知道说。”
贺瑶芳心头一动,既不是何妈妈说的,那是谁说的?
管它谁呢!贺瑶芳眉毛一挑,尖声道:“她呆?她要聪明做什么?我的奶妈妈,不用你说她呆不呆。我聪明就够了!她只管听话就行,少拿大主意才好呢。”
将胡妈妈的脸蹭得像擦了姜汁,*辣的。旁人不知,老安人和大姐儿是知道的,向老安人打小报告的事儿,是她干的。她还向贺丽芳表过功,显得自己“关心大姐儿的妹妹,”、“大姐儿想不到的,胡妈妈都先想到了”。
罗老安人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左看右看,乐了。与宋婆子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贺瑶芳道:“你虽舍不得,也要叫她歇一歇,可别再将人累坏了,那可就回不来了。”
又对何妈妈道:“也罢,你家里那丫头多大了?”
何妈妈被贺瑶芳拧了一下腿,忙说:“今年五岁了。”
“比二姐儿大两岁,正好,也领进来陪着二姐儿玩吧。”又问名字,嫌何妈妈的女儿名字土气不好听,改叫做绿萼。
何妈妈因祸得福,自是千恩万谢。奉着贺瑶芳回去歇息。贺丽芳也来去匆匆,带着胡妈妈回去了。留下宋婆子小心地对老安人道:“两个姐儿……可比先前懂事儿多了。”
老安人敛了笑:“懂事儿好啊!是要厉害着些儿,要不然,这没了娘的孩子,就要成废人了。”
宋婆子不敢接话,默默陪侍。
☆、第8章 迫切的愿望
却说贺瑶芳也不管“上一回”如何如何,只照着自己的心意,留下了何妈妈。她的内心里,是颇为满意的,这一回,她留意到了祖母的小动作,便明白自己已经在祖母那里留下了个印象。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贺瑶芳心想,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更何况,何妈妈的女儿,如今唤做绿萼的,她也是知道的,小小年纪便泼辣伶俐,十分能干。她们之间的情份也很不坏,只可惜没能相伴到最后,不能不说是一件遗憾。现在有机会,当然要早早拢到身边,这可是自己人呢。
何妈妈心满意足,原本担心着姐儿年幼,万事不能做主,买她到家里的李氏又故去了,恐再遭发卖,日后不知道流落何方。如今去了心头大石,连女儿也算是领了一份差使,每月有些个月钱了,生活宽裕了不少。何妈妈每一个毛孔里都透着舒坦。
推着女儿绿萼,叫她:“给二娘磕头。”
绿萼比瑶芳大上一岁多一点儿,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格外的懂事。两人一站一跪,贺瑶芳觉得绿萼就像是一把小锥子,眼神儿里透着一股子的朝气。心里登时满意到了十分,双手交握着道:“起来吧,以后都在一处了。”还想再说什么,猛然记起自己现在不过三岁,再多说了是很不合适的,又强忍住了。
饶是如此,还是让何妈妈心里暗叹:果然是长大了,没娘的孩子,可怜。
贺瑶芳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对何妈妈道:“妈妈去给绿萼收拾间屋子住下吧,跟阿姐那里的阿春一样。”
何妈妈忙说:“她跟着我住就得了。”
贺瑶芳想了一下,道:“也行,正好,你们娘儿俩住一块儿。”
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不觉得如何,何妈妈听到“娘儿俩”又心酸了。贺瑶芳莫名其妙就见何妈妈眼圈儿红了,还道她是终于可以与女儿朝夕相处,开心的。倒催促着何妈妈母女去收拾。何妈妈怕碍了她的眼,引得她哭,忙答应一声,说道:“小祖宗,你可千万不敢再四处乱走了……”
贺瑶芳嘴角一抽:“我今天走累了,去躺一阵儿。”
何妈妈将她抱到床上,除了鞋袜,盖好了被子,又放下帐子、仔细掖好,方领着绿萼往厢房那里去。贺瑶芳耳朵好使,远远地听着何妈妈在说绿萼:“要好好伺候着二娘……哎,如今娘子不在了,老安人那里的人,都管二娘叫二姐儿的,往后都改叫二姐儿罢。”
绿萼道:“等二娘睡醒了问问她,往后要怎么称呼。”
何妈妈顺手在她头上凿了一下:“学会顶嘴了!”
绿萼道:“娘别人一吓就听谁的了,不好。认准一个,就成啦。谁个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贺瑶芳听得有趣,不由动念,悄悄儿扒开了帐子下了床,又将帐子掩好,蹑在后面偷听。
何妈妈绿萼进了厢房,反手将门插上,贺瑶芳抿嘴儿一笑——这何妈妈真是个老实人,这么将门一插,外面固然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也看不到门外站了个人偷听。
只听到里面悉悉索索,又有水声,何妈妈的声音又传了来:“往后对二娘好些儿,没娘的孩子,可怜。你也可怜,没了爹。可是呀,这‘宁跟着讨饭的娘,不跟着做官儿的爹’,有没有亲娘,这日子就是不一样的……”
贺瑶芳:……她亲娘死得实在是“太久”了,经过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是没有三岁没娘孩子的伤感的。只是何妈妈这句话说得却是极有见识,由不得贺瑶芳不服。
绿萼这回倒不再反驳了,贺瑶芳又听几句,见再没什么新意,复转了回来,依旧躺到床上休息。却又睡不着,想着长姐贺丽芳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胡妈妈,看起来就是个有小心思的,也不知道长姐能不能辖制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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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丽芳与贺瑶芳一个娘生的,也差不到哪里去。
主仆人等回到房里,胡妈妈犹自嘀咕道:“老奴是丢了脸,可也扫了大姐儿的脸面……”
贺丽芳一张俏脸却挂了下来,重重地一跺脚:“妈妈很关心二娘,这很对。只不过你是我的奶妈妈,有什么事情,当先与我讲,再说给人听。说了你,就是扫了我的脸面,你说何妈妈,难道不是让二娘难看?二娘再小,也是我妹妹。”
胡妈妈白做了一回恶人,不特被扫了脸面,还被奶到大的小主子说了一通,越发觉得没趣了。心道:这姐妹俩,自打没了娘,都变得像刺猬一般了。
贺丽芳气鼓鼓地,瞪了一会儿墙壁,忽地生出些疑惑来:二娘怎地有些不一样了?可要好好地说她一说!不好跟阿婆拧着来的。
想便去做,贺丽芳有意不带胡妈妈,只让阿春跟着,过来找妹子了。
贺瑶芳这身体毕竟是小孩子,想了一阵儿,脑子就开始迷糊,半梦半醒之间猛然被惊了起来。贺丽芳两只手还伸在半空中,被突然坐起来的妹妹吓了一跳:“你要死!怎么突然坐起来啦?”
阿春心道,您这不就是来叫醒二娘的么?醒了还不好?
贺瑶芳揉揉额角,含糊地问道:“阿姐什么事呀?”问完听不到回答,便撑着下巴去看她姐。一看之下,心头一震,瞬间便醒了:长姐的眼神好生怪异。
贺丽芳也摸着下巴,将妹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回,开口道:“你近来可是奇怪!”
贺瑶芳嘟嘟嘴:“我哪里奇怪啦?人家睡觉,你跑来吓人,还说人家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