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们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褚易安道。
褚浔阳的心中越发困惑,皱眉看着他道:“难道——还是因为金煌长公主?王朝更替,这本就是人为控制不了的,父亲你不是说你都已经放下吗?”
“我说放下了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件事了。”褚易安的眸光一闪,幽深的瞳孔之中突然又有一抹痛色闪现。
他的目光落在窗口,那里一支白梅斜逸而出,落在太阳的光辉下,开的正盛。
他的视线定格于风中摇曳的花枝上,半晌,才是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我是放下了那段感情过往,可是却忘不了当年发生过的事。这张龙椅,染了她的血,即便她说,那只是她为人子女的责任,可是我于我——”
褚易安的话只到一半,然后下一刻,他便是一寸一寸垂眸下去,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目光落在手掌的纹咯里,静默许久,最后却又毫无征兆的突然收紧了拳头,将手垂了下去。
“父亲——”褚浔阳看着他脸上突然又再度冷硬下来的轮廓,小声的唤道。
“你先去吧!”褚易安道,看她一眼。
让他去回忆那段往事,本来就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事情,而又再一天之内几次的旧事重提,褚浔阳看的出来他的疲惫和隐忍,虽然还憋了满肚子的话没说,也只是顺从的点头,先行退了出去。
曾奇守在门外,送走了她,就又转身进来,看到褚易安沉默的坐在椅子上,就走过去道:“主上,小公主的婚事,真就这么定下来了吗?”
“既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便就这样吧!”褚易安道,隐隐叹了口气,“芯宝嫁的远了,对她,对琪枫来说都是件好事。”
他是过来人,以前的时候因为没有过多的关注,所以就不曾多想,可是这段时间之内变故连连,褚琪枫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情,他——
都能够感同身受。
提及此事,曾奇也是忧虑的一筹莫展。
只是从褚易安那里他就能知道,情之为物,是半点也不由人的。
“方才宫里传来消息,小殿下已经去了驿馆,接见南华使臣了,让送了信回来,说可能要晚点时间才能回府。”曾奇说道。
“他们都是我的儿女,我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琪枫走上了和我一样的老路,一辈子的思而不得吗?”褚易安的眉心紧蹙,终还是忍不住苦涩的一声叹息,“他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那些话,他是永远都不可能说出来的,但也或许——这也是个一辈子都不可能走出去牢笼了。所以,与其强行将芯宝留在跟前,还不如就按照琪枫的意思做,放了她离开,叫他眼不见为净。一个人失意,总好过叫他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如果褚浔阳只是淳于兰幽随便从哪里抱过来的弃婴,这或许都还要好些,可是她的那个身世,就当真是又往褚琪枫的心上多加了一把枷锁。
“也好在是小殿下的性子稳,没有穷追猛打的查问小公主身世由来,否则的话——”曾奇提起这事儿,就更是冒了一头的冷汗,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真真是冤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
“琪枫不问,这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褚易安也是无奈,只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就又岔开了话题道:“老二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这件事拖不了多久了,要尽快都料理干净。早点了结了,对琪枫和芯宝都好!”
只冲着褚琪枫对褚浔阳的感情,现在眼前摆着的也唯有这一条路。
褚浔阳早一日离开,褚琪枫也才能早一日开始重新梳理自己的感情和心态吧!
不想曾奇听了这话,却是突然一阵紧张,连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正色道:“这件事,属下本来也正要过来和主上说的。”
褚易安端着茶碗的手指一顿,“怎么?”
“小殿下已经主动出手了。”曾奇道:“属下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之前设计平国公府那件事的时候,他顺带着也已经开始给南河王府方面下套了。”
褚易民不足为惧,南河王府里头最难缠的人就只是褚琪炎。
针对褚琪炎下的套吗?
那会是什么?
*
从御书房里出来,褚琪枫先去畅鸣轩处理了一点别的事,方才离宫去了驿馆会见南华使臣。
因为之前已经有过一次交涉的经验,所以这一次南华方面议亲所走的程序就比较简单,只是按部就班,例行公事罢了。
奉旨前来的是礼部尚书葛翔。
褚琪枫过去,只大致对他转达了褚易安的意思。
那葛尚书年过四十,官场上是个十分老练的人物,虽然对褚易安将他晾在这里的态度不甚满意,他却也圆滑。
两人例行公事的寒暄了一番,倒也算的上是和睦。
褚琪枫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就没在那里滞留太久,把事情交代清楚了,也就起身告辞。
“下官送殿下出门吧。”葛尚书也跟着起身,笑容可掬。
“尚书大人远来是客,不必了。”褚琪枫淡淡说道。
就在两人互相告辞的空当,后面就有婢女进来收拾用过的茶具。
褚琪枫的目光不经意的往后一瞥,只觉得那婢女垂眸敛目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会觉得十分别扭。
他心下立刻就打了个突儿,还没得及理清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忽见她婢女撑在托盘下面的手臂一翻,一把雪亮的匕首被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他的背心。
☆、第079章 使臣被杀,婚事受阻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褚琪枫根本无从闪避,千钧一发之际,就只能是当机立断的把脚下步子一旋,堪堪侧身,赶在那匕首要刺到身上之前,反手要以两指去夹那刀锋。
“殿下!有毒!”蒋六从门口看见,来不及冲进来,只能惊慌的嘶吼出来。
褚琪枫心下一惊。
此时微微闪着幽蓝光芒的利刃只差毫厘便要没入他胸口。
褚琪枫面不改色,只是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避无可避之下,就着已经抬到半空的手,忽而手腕翻转,广袖在空气中翻飞一舞,恰是将那匕首掩在其下。
那行刺的婢女一愣,只觉得是动作受阻,却不确定到底有没有能刺伤他,正在发愣的时候,蒋六已经带人从门外冲了进来,不由分说,飞起一脚,将那婢女远远的踹开了。
那婢女的身体斜飞出去,砰地一声,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殿下,您没事吧?”蒋六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紧张的追问。
褚琪枫的面容冷峻,却没顾上回答,立刻就要抢上去一步,去拿那个婢女,因为——
就在方才他出手的那一瞬才愕然发现,这婢女的力道有限,分明——
就是个不懂武功的普通女子。
如果是有人想要行刺他,又怎会用了这么个女人来出手?
这件事——
有问题。
他往前迎上去一步,然则却还是晚了。
因为那婢女才刚跌在地上,正摔的七荤八素的,立刻就踉跄的爬起来,“啊”的大叫一声,直接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墙壁上。
血光飞溅,洒了满墙满地。
她的身体僵硬的缓缓滑落在地。
冲进来的侍卫俱都吃了一惊。
蒋六最先回过神来,赶忙过去查看,弯身试了试鼻息,遗憾的摇头道:“死了!”
褚琪枫皱着眉头,没吭声,只又袖子一翻,将那把匕首甩落在地,一边冷声吩咐道:“去查!确认这婢子的身份,再验这匕首上面的毒,看能追到什么线索。”
“是!”蒋六领命,招呼侍卫进来将那婢女的尸首抬下去,又把匕首捡起来,吩咐了人去请太医。
从事发到结束,前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不过因为事关生死,这过程却又漫长的仿佛经历良久。
旁边的葛翔是一介文臣,早就吓的面色铁青,出了一身的冷汗,在旁边杵了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褚琪枫低头扯了扯被匕首划破了的袖口。
葛翔这才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惊魂甫定道:“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本宫无恙!”褚琪枫随口回道。
葛翔还有点儿魂不守舍的,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好口才根本就完全调动不起来。
这驿馆里藏了刺客?
怎么会有这种事?
也好在方才对方出手的对象是褚琪枫,要是冲着他来了——
想来又是一身的冷汗。
这边他不由的暗自庆幸,然则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情绪还没完全调动起来,紧跟着就被侍卫回禀过来的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殿下,这婢子的身份查出来了。”那侍卫说道,一边隐晦的拿眼角的余光看了葛翔一眼,然后才又继续,“是跟随南华使臣一行过来的,不是咱们驿馆里的奴婢。”
“什么?”葛翔惊呼一声,声音都有点拔高脱线。
如果只是他们西越人的内部矛盾还好,现在要真证明是跟随他从南华来的婢女要行刺西越太子?
那这事情的后果就严重了。
“这不可能!”定了定神,葛翔连忙说道,言辞恳切的冲着褚琪枫拱手一揖,“殿下,下官此次奉皇命出使西越的目的您是知道的,就是为了结两国秦晋之好。我皇陛下和下官都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一心想要化干戈为玉帛。此事——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啊!”
褚琪枫听了那侍卫的禀报,脸上表情也还是一如初始时候的冷淡,也没跟他动怒,只心平气和的听着他说。
待到葛翔说完,他才冲门外一抬下巴道:“有证人吗?带进来问话!”
“是!”那侍卫应道,侧身冲门外一招手。
紧跟着一个穿着南华官府的主簿满面急色的走进来,直接跪在了两人面前,苦着脸道:“大人,方才自戕的婢女叫红梅,的确是咱们从南华带过来的人。只是这个丫头一向都老实本分,想来也是奇怪,不知道她怎会突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在西越都城的驿馆里,当众刺杀西越的一国储君?
且不说这件事的失态严重起来会在两国之间引发怎样的轰动和后果,只就他们这一次过来的使团——
怕是一个也不能够全身而退吧?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那位负责人员管辖的主簿背上衣物就已经被汗水浸透。
葛翔也是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却唯独褚琪枫,一直都冷静自持的听着。
蒋六瞧着他的表情,心领神会,就又继续回禀道:“那个婢子住的地方也搜查过了,房间很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婢女,而且还是南华人,如果只是出于个人的意志,她是完全没理由要刺杀褚琪枫的。
“太子殿下——”葛翔自然也知道这事儿蹊跷,只不过这人是跟着他来的,他就难辞其咎,急切的还想要说什么。
“尚书大人,稍安勿躁。”褚琪枫却没叫他说下去,只果断的抬手打断他的话,“尚书大人和贵国皇帝陛下的诚意,本宫从不怀疑,此番勘察,就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毕竟驿馆之内出现事故,兹事体大。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如果不能撤查清楚,回头再要威胁到尚书大人的安全,本宫就责无旁贷了。”
他的面色并不友善,但是就这番话听来,却是真的全无怪罪苛责之意的。
葛翔虽然心里还是着急,但也多少是能放心下来一些,连连点头,“是!太子殿下明朝秋毫,多谢殿下体谅。”
褚琪枫不再言语,只一撩袍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