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件事和他之间更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不过他经营千机阁倒买倒卖消息这么久,对于这样普索迷离的事件就总有种本能的执着,哪怕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好奇心也要查下去。
至于延陵君——
他要顾虑褚浔阳,了不得后面真要查出了结果不告诉他也就是了,大家相安无事。
*
后院的锦瑟居里,褚月歆趴在桌沿上用手指轻轻拨弄着两个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的面人儿。
丫鬟沉香捧着一盅鸡汤走进去,见她唇角正扬起一丝甜腻的笑意在失神,不由的愣了愣,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郡主?”
“哦!”褚月歆一惊坐起,险些将手边面人碰到地上,她紧张的赶忙抢在手里瞧了瞧,确定没事才松了口气,神色不愉的看向沉香叱道:“做什么一惊一乍的?不会小心点吗?”
褚月歆平时在人前人后的性格差不多,都是十分沉静话不多的,脾气也和软糯的样子。
沉香吓了一跳,脸色就跟着白了白,连忙道:“是奴婢不小心,郡主恕罪!”
褚月歆恍然察觉自己失态,心里一阵懊恼,连忙重新掩饰了情绪道:“算了,以后做事小心些,别这么毛手毛脚的,在我面前是没什么,要是冲撞了其他主子就不好说话了!”
“是,奴婢记下了。”沉香应道,见她的神色恢复如初也就没多想,端了那鸡汤送过去,“今天府里乱糟糟的,厨房那边说是没什么准备,奴婢先给您熬了一盅鸡汤,郡主先垫垫肚子吧!”
“嗯!”褚月歆随手扯过帕子将桌上的面人盖住,捧了那鸡汤在手慢慢的喝,一边随口问道:“大哥的后事办的都还顺利吗?大姐应该回来了吧?”
提到褚月瑶,她的目光就突然一闪,但是因为垂着眼睛倒是没叫沉香看到。
“是呢!”沉香道,回头看了眼,就先走过去关了门。
褚月歆看这样子就知道事情和自己想象中的*不离十,唇角扯了一下道:“怎么?她闹了?”
“嗯!”沉香道,很有些唏嘘,“也不知道这大郡主是怎么想的,现在雷侧妃没了,她不扒着殿下和大夫人讨好也就算了,居然在灵堂上就那么公然和大夫人吵起来了,还口口声声的嚷着长孙殿下枉死,要太子殿下主持公道呢。”
褚月瑶的心思褚月歆是能想到的,就连沉香都知道她的依靠在东宫这里和褚易安身上,可就是褚月瑶那样的蠢货才会为了自己那不成气候的母妃和兄长来记恨父亲,完全就是不给自己留后路的。
“大姐本来就是那么好冲动的脾气,”褚月歆附和一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顿了一下又再问道:“那后来呢?父亲过去了吗?”
“没!”沉香道:“是浔阳郡主了,只翻了长孙殿下的旧事就堵了大郡主的嘴,然后又寻了个借口把人劝走,直接从后门赶出去了。”
“赶出去了?”褚月歆大为意外,放下了手中调羹。
“是啊!”沉香道,哪怕是在屋里也是忌讳着,压低了声音道;“所有人都说长孙殿下的死是郡王爷下的毒手,大郡主又冷嘲热讽,浔阳郡主大概是怕她在府上闹吧。”
褚月歆皱了眉头——
她对褚浔阳兄妹也没感情,可褚琪晖一死,很明显他们东宫一门的富贵将来就全都寄托在褚琪枫的身上了,若是褚琪枫会有个什么闪失,这对她而言也是十分不利的。
不过如今大哥死了,如今琪枫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了,不管是不是褚琪枫做的,父亲都一定不舍得再舍弃她,这一点她十分确定。
失神片刻褚月歆才重新回过神来,一边慢慢的喝着鸡汤一边问道:“前院过来的客人应该不少吧?”
“嗯,很多!父亲没有出面,大夫人忙不过来,浔阳郡主也去帮忙了。”沉香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眼睛一亮,神秘兮兮道:“刚才奴婢回来的时候在花园里还遇到了延陵大人,听说好像苏二公子也来了!”
上一回大家一起逛了庙会,沉香自然就对延陵君和苏逸多了几分关注,不过她虽然明显只是随口一提,褚月歆的目光却是瞬间一闪,明亮了几分,目光从被帕子盖着的面人儿上扫了一眼,脸上飞快的就多了几分光彩。
“沉香——”飞快的思忖了一下,褚月歆就沉吟说道:“你去给我找身衣裳换了,我们去前院看看能不能给大夫人搭把手。”
沉香一愣,惊奇不已的看着她——
平时的褚月歆这种人多的场合她都是能躲就躲的,不能躲也是缩在人后做陪衬,几时便会这样积极主动了起来?
她的神色之间很有几分狐疑。
褚月歆唯恐心思被人看穿,当即就又不悦的沉了脸道:“叫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
“是!”沉香干净应了,去里屋的柜子里给她找衣裳。
褚月歆挑了半天,最终挑了件月白色镶银边的衣裙,又从首饰匣子里翻找半天,最后挑了一大一小两支镶嵌翡翠的盘花发钗妆点,确定妆容完美无缺了方才被沉香扶着盈盈走了出去。
自那日在彩唐街上初遇,灯火阑珊之下见了那人温柔如骨的笑她就再难忘却,这两日来脑子里心心念念的都是苏逸的影子,挥之不去。
在遇到苏逸以前她对未来的期待很简单,就是借着自己出身东宫的优势寻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嫁了,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当家主母,再不用像现在这样要被雷侧妃打压作践,甚至于在出身差不多的姐妹中间都要低人一等的忍气吞声。
可是自从那天遇见,她心里的另外一扇门就悄然洞开。
在苏家苏逸虽然是个不受重视的孩子,但是那人的风度和华彩却都那般卓绝,最是那一笑之下隐藏的温柔,就像是着凉了她未来所有的前尘道路。
是啊,既然褚浔阳可以肆意自在的生活,毫不忌讳的享受延陵君给予的所有的殷勤和关照,她为什么不能寻一个自己真正心仪的男子相守一生?
而苏逸,就是她认定了的那个人!
这个想法一旦在心里生个根就开始无休止的疯长蔓延,这两天她一直坐卧不安,拿着他送的两只面人儿仿佛都能看到他俊逸微笑的双眼,想起来就会有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因为揣着心事,褚月歆的步子就走的有些凌乱,慌慌张张的进了前院,差一点就和迎面过来的大夫人撞到一起。
“二郡主?”对于她的出现大夫人也是十分意外,“你怎么过来了?这里正乱着呢,你还是回后院去吧,别受了冲撞。”
大夫人随口嘱咐了两句就要玩厨房去。
“大夫人!”褚月歆连忙叫住她,她笑了笑,还是有些腼腆怯懦的样子道:“我听说你这里忙,所以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大夫人的心中闪过丝异样,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却没有显露出来,也着实是没时间和她纠缠,就匆忙道:“你去看看吧,前院有新来的客人帮着招呼一声,我去厨房看看!”
“好!”褚月歆点头,扶着沉香的手光明正大的去了前院。
如沫走到大夫人身边,戒备道:“大夫人,二郡主的神色看着有些不对劲,要不要——”
“先不用管她。”大夫人道,这会儿她是真的顾不上,转身就快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
御书房。
褚琪炎连夜往返了一趟永州府,只赶着回府换了身衣服就急匆匆的进宫拜见皇帝。
头天晚上皇帝因为褚灵韵的事情动了怒,这会儿气应该也消了些,这个时候他必须趁热打铁代为进宫请罪,这样才能将皇帝心里的疙瘩彻底平了。
他自认为来的已经够早了,不想被乐水带着走进御书房时却发现有人比他还要早上一步——
褚琪枫正襟危坐,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
褚琪炎的心跳猛地一滞,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不过面上却是不显,而是径直走过去对皇帝跪下:“琪炎给皇祖父请安!”
彼时皇帝正坐在案后看一份折子,闻言就抬头看过来一眼,面无表亲道:“你过来——是为了你大姐的事吧?”
“是!”皇帝的处事作风想来干脆,从不拖泥带水,褚琪炎屏住呼吸,正色道:“是我大姐糊涂,做了有损皇室颜面的事,又惹了皇祖父和皇祖母的不快,父亲自觉愧对二老,痛悔不已,琪炎也为此甚是惭愧,所以特意拜见,来向皇祖父当面谢罪。大姐她有错,祖父可以骂她罚她,但是千万保重,莫要为她气坏了身子,否则——大姐她就是玩死也难辞其咎了。”
这番说辞其实很公式化,但是他的神情语气却是分外诚恳,诚恳之中又不带任何恭维的情绪,叫人听了反而十分受用。
皇帝对他本身就颇有好感,此时见他面色凄惶一副惶恐的模样,到底也是没有迁怒,迟疑了一下,就将手边的一封折子扫过去,道:“你先看看这个!”
李瑞祥将那折子取了递过去。
“是!”褚琪炎心里忐忑的接了,只翻开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褚琪枫的笔迹,其上洋洋洒洒上万字,他一目十行的飞快扫过去,脸上肌肉就不觉绷紧,同时心中更是百感交集的冷笑了一声。
案后皇帝将手边的折子批阅完毕,这时已经抬头朝他看过来道:“这是琪枫连夜调查定北侯府贪墨银两一案所上的陈情折子,你也瞧了,其中可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给朕指出来,如果没有异议,这折子朕就直接发下去交给刑部了。”
褚琪枫的折子上条款详尽清晰,从张鼎贪污修渠的始末开始一一列明他的罪证,褚琪炎心里有数,这些都是实情,而最后神来一笔,他却又给张家多拟了一条罪状——
说张家人设计陷害褚灵韵,意图以皇室的名声做要挟来逼迫皇帝从轻发落,进而激怒了皇帝将张家人法办。
张鼎在修渠一事上出的岔子本身就不小,但是作为功臣之后,皇帝处置他还是要担待一点压力,现在如果再加上这一条那就游刃有余了,更何况褚灵韵做的那丢人现眼的事也可以换个理由搪塞过去,这样一举两得——
明显就是替他们南河王府挽回开脱的。
这样的情况之下,又哪有褚琪炎说“不”的余地。
“琪枫果然心细如尘。”定了定神,褚琪炎将那折子交还给了李瑞祥,恭谨的对着皇帝施了一礼,“如此一来琪炎也要替我大姐和父王母妃一并谢谢他,谢谢他查明真相,还我们南河王府一个清白!”
这个人情送的,真是——
叫他如鲠在喉啊!
经过昨天整天的渲染,就算现在说褚灵韵是被陷害的那也只是面子上好听一点,背地里又有几个人会信?
褚琪枫的这个人情,与其说是送给他南河王府的倒不如说是送给皇帝的。
皇帝本来就在伺机而动想要收回张家的爵位,这一次的机会恰到好处,褚琪枫给出这个说法半真半假,却刚好是达到了皇帝想要的结果。
张家因为张鼎中饱私囊一事败露自知大祸将至,于是狗急跳墙先发制人,污蔑了出自皇室的儿媳褚灵韵谋害他的儿子,想要借此丑事逼迫皇帝妥协,对他张家人的罪责不予追究。
这样一来,不仅给褚灵韵正了名更是又加了张家人一条死罪,对比起来皇帝只掳了他张家爵位的做法非但不是忘恩负义,反而更是法外开恩。
皇帝自己名利双手,又岂会管他们南河王府会被人怎么看?
褚琪炎的心里发苦,却也还是面色感激的当着皇帝的面对褚琪枫道了谢。
“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担不起堂兄你这般感谢。”褚琪枫微微一笑,神色从容。
皇帝的心情愉悦,只就挥挥手道:“么什么事你们两个就先都退下吧!”
“是!”两人起身告退,先后走了出去。
下了门口的台阶,褚琪炎脸上的一点笑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没有回头去看褚琪枫,只就冷涩说道:“你果然是定力非常,这样的时机之下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他自己都因为褚琪晖的死受着不小的非议和指责,他居然可以安然不动,反而在其他人有所防范之前把张家的事被扒出来,还到皇帝这里卖了这么大的一份人情。
“算不上!”褚琪枫淡淡一笑,同样也没和他有过任何眼神的交会,“与其在有些既定事实前面做无痛共,倒不如抓紧时间做点实事,不过方才在书房里世子你的那声感谢我还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吧。我还要回去替我大哥操办丧事,就不和你多说了!”
褚琪枫说完就目不斜视的继续快步往前走。
褚琪炎面沉如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两眼也跟着往前走去。
御书房里,皇帝却是看着空洞洞的门口久久失神,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问道:“查清楚了吗?是他做的吗?”
说话间他的眼底就有显而易见的阴冷光满扫过。
李瑞祥知道,他指的是褚琪枫。
“不像!”李瑞祥回道,“有探子密报,南河王世子和浔阳郡主都先后赶去用永州府查看了事发现场,依奴才拙见,此时应该是和他们双方面都无甚关联的。”
“嗯?”皇帝闻言便是十分意外的皱了眉头。
“南河王世子可能是趁热打铁想要去搜寻罪证的,而浔阳郡主大约也是。”李瑞祥道,只是客观的分析。
当然,这两人要找的所谓证据肯定不是同一样东西。
褚琪炎要找的是褚琪枫杀人的证据,而褚浔阳应该是确定和褚琪枫无关,所以才去寻找凶手的线索的。
皇帝的眉头皱起,很是费力的思索起来。
褚琪枫镇定至此的确是叫他刮目相看,要么他就是确定做的利落干净万无一失不怕任何人去查,要么就真的不是他做的。也的确是如李瑞祥所言,既然褚琪炎和褚浔阳都没有避嫌赶到现场去找线索,那么事情应该是真的和他们双方都没有关系的。
“你去安排,把其他各家王府的底细也摸一摸。”最后,皇帝吩咐。
他可以废了褚琪晖,但却不能容忍有人凌驾在他之上私自下手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