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郡主!”青藤含笑应了,上前一边在雷侧妃面前款款踱步一面口齿清晰的开口道,“三日之前,荣妃娘娘身边女官察觉娘娘服用的安胎药味道不正,追查之下,是小厨房负责煎药的奴才疏忽,少放了两味药,那奴才就被当场杖责身亡,活活打死了,小厨房里当差的其他人全部处以流放之刑。次日一早太医去给娘娘诊平安脉的时候,意外发现娘娘寝殿供奉的一尊紫玉观音像不妥,查验过后,发现那尊小像底座中空,被人塞了麝香和依兰花粉等物。再经追查,这尊佛像更是在得知娘娘怀孕的当日由周贵妃亲手捧过去送上香案供奉的。陛下得知消息过后勃然大怒,下令将整个流云宫一干人等全部处死,一个活口不留。四皇子连夜入宫求情,也被陛下拒之门外,贵妃娘娘如今已经送去冷宫颐养天年,并被勒令终身不得出,其兄礼部侍郎周迁被罢官免职。最近一点的,就发生在昨儿个半夜,今天一早才得的消息,昨天半夜荣妃娘娘宫中守夜的宫婢中途出去小解,一时疏忽殿门没有关严,溜出去一只野猫惊了娘娘,那婢女的人头此时就挂在皇宫门口示众。侧妃娘娘可有兴致过去瞧上一瞧?”
别人都还姑且不论,只就那周贵妃,也是跟了皇帝三十余年的老人了,身后还有一个四皇子撑腰,如今便是说废就废了?
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异族的妃子和一个是男是女都为未可知的所谓龙种?
这些消息,雷侧妃的确是头次听到,褚浔阳会说出来,就肯定是确有其事。
虽然与己无关,她也是听了一身的冷汗。
褚月妍是不管这些的,只被褚浔阳这态度惹的恼恨异常,却因为喉咙受伤说话不便,只就目光凶悍的瞪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雷侧妃处于震惊之中,忽而便有几分后怕了起来,脸色不由微微变了一变。
褚浔阳这才继续说道:“陪伴了陛下几十年的贵妃娘娘犹且得了如此下场,雷氏,你说若是你安排的这些东西被送到了荣妃面前,你现在又该是在哪里?”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雷侧妃脱口道,眉头皱的死紧。
“这些东西,原本都是得知荣妃娘娘怀孕之后大夫人备下要准备送进宫里去的,后面却查验出来上头也被人做了手脚,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褚浔阳道,说着便是身子前倾,逼视雷侧妃的面孔道,“雷氏,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雷侧妃已经闪躲着避开她的视线。
心慌意乱之下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做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但是随后反应了一下又觉得不对味,怒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说我意图谋害皇嗣?你疯了吧?周贵妃那些人是为了争宠,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要血口喷人!”
褚浔阳勾了勾唇角,但笑不语。
“你这是欲加之罪!”雷侧妃怒道,还要再分辩的时候脑中忽而灵光一闪起了一个念头。
于是下一刻,她干脆就抛开褚浔阳不管,而的猛地抬头朝站在旁边的大夫人看去,眼中凶光毕露的怒声道:“你这贱人,是你!你是陷害我!”
大夫人神色平静的看着她,眼波依旧温柔,隐隐皱眉道:“侧妃娘娘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您是知道的,这些东西是要送进宫去给荣妃娘娘养胎的,既然殿下放心暂时叫我管着府里的庶务,妾身自是要尽心尽力督办的,这查验之下出了差错的东西,我又如何敢往宫里去送?届时出点什么闪失,那可是要殃及满门的。”
“东西出了差错?”雷侧妃咬着牙,腮边肌肉隐隐抖动不止,冷笑道:“就算真出了差错,谁能保证你这不是贼喊捉贼?”
“东西是经我的手办的,真要是些不干净的送到宫里,我首当其冲就要被推出去。”大夫人道,眉目之间终于是也带了几分恼意,“侧妃娘娘,我知道为着殿下抬举我的事,这些天您的心里头不痛快,可这到底也是咱们后宅姐妹之间的私事,就为了陷妾身一个督办不利的罪名,您就连殿下和咱们阖府上下数百条性命都不管不顾的推出去?这做法——是不是太过丧心病狂了一些?”
“你说什么?”雷侧妃被她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顿时就是双目圆瞪,“你敢对我说教?这里几时轮到你这么个下贱女人狗仗人势来数落本宫的不是了?”
“妾身只是实话实说。”大夫人不甘示弱道,“这些东西是宫里传出喜讯的当天下午准备的,暂存在库房里只等着次日一早送进宫去,当夜除了您身边的桂嬷嬷说要寻两匹布料一定要过去,再没有其他人接近过库房,难道妾身还能无中生有冤枉了您不成?”
大夫人的话有理有据,雷侧妃自知事情棘手,不觉就出了满头的汗。
褚月妍本来还替她不平,此时见她这般模样都也不敢说话了——
因为以她对雷侧妃的了解,自己的母妃的确是有可能为了陷害大夫人而去使这样的阴招的。
桂嬷嬷心急如焚,大声道,“奴婢只是取料子,为了新年时候裁剪新衣用的,绝对没有碰过别的东西,我敢指天发誓,我没碰过这些东西!”
“好啊!”褚浔阳心平气和的微微一笑,“本宫听闻桂嬷嬷你的长孙生的甚是聪明可爱,小小年纪,书也读得好,保不准将来就能博个功名来光耀门楣的,桂嬷嬷既然是问心无愧,不妨就拿他的前程将来起誓。本宫不仅既往不咎,还这便当众给你的主子赔礼道歉!”
桂嬷嬷使劲的掐着掌心,用了好大的力气,尽管雷侧妃暗地里不住的给她使眼色,她却也是目光闪躲着,支支吾吾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这个状况,谁都看的出来,桂嬷嬷这是心中有鬼了。
雷侧妃也知道桂嬷嬷的这个孙儿就是她的软肋,也不指望能够威逼,否则只会适得其反,将他们主仆间的情义断掉。
无计可施之下她干脆直接一梗脖子对上褚浔阳道,“我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是看不上姚氏这么个下贱的女人,却也还不至于这样没脑子,去做这种会殃及己身的错事。”
“你不认?”褚浔阳手里把玩着一个适才从脚边捡起来的翠玉扳指,漫不经心的对着阳光充沛处查验成色。
神色之间冷冷淡淡轻轻浅浅的模样,倒是十分闲适,丝毫也不被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感染。
雷侧妃越是见她这样,就是越是心里慌乱发毛。
“我在这里和你多说无益,万事自有殿下做主,别说我没做过,就算我真有什么不是,也轮不到你一个做晚辈的私设公堂来审讯我!”雷侧妃大声道,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她说着便要爬起来走人。
青萝就站在她身后,一手往她肩上一压,根本就没叫她动。
进不得又退不得,强自维持了半天的冷静就在这一刻悄然决堤。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雷侧妃突然发狂一样,扯着嗓子尖声的叫嚷起来。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你既然敢于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褚浔阳道,手里看了那扳指半天,却又像是最终没能看上眼。
她随手将那小玩意儿一甩。
那扳指的质地还算结实,恰巧滚到了雷侧妃面前,滴溜溜的转了几圈才停。
然后褚浔阳才是拍拍手,“今天府里这事儿我压下了,但是事情没有外传,却并不代表它就是不曾发生过的,你这样的女人——咱们东宫的庙小。”
“你——你什么意思?”雷侧妃颤声道,就连叫嚣的勇气也散尽了,突然凭空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五妹妹这个样子,新年的朝贺大典指定是参加不了了,留下来只会平白惹人议论。”褚浔阳道,似是思忖了一下,然后便是略一抬眸看向青藤道,“去跟曾管家说一声,让他准备好车马,这就送侧妃娘娘和五妹妹出去吧,五妹妹如今这个样子,本就需要静养,有侧妃娘娘在身边照应着,父亲也能放心一些。再有皇庄那边不是提前就吩咐准备出来了吗?”
“是,郡主!”青萝脆声应道,转身就走。
大夫人的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
雷氏母女则是齐齐傻了眼。
反应了好一会儿雷侧妃才回过神来。
一寸一寸的抬起视线,她这才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褚浔阳,喃喃低语道:“你要逐我出府?”
“我东宫不留你这样不识分寸又胆大包天的祸害!”褚浔阳四两拨千斤的淡淡一笑。
“哈——”雷侧妃忍不住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直笑的花枝乱颤,泪花四溅。
最后,她却又猛地止了笑,如是被什么人骤然掐住了脖子一般,目光狠厉凶悍的抬头看向褚浔阳,咬牙切齿道:“本宫是殿下八抬大轿娶回来的侧妃,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逐我出府?”
“我算个什么东西?”褚浔阳也不生气,仍是悠然靠在那椅背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她,“抱歉了,雷氏,你当年是如何风光入府的,本宫无缘瞧见,也不想要知道。我只知道你是父亲后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如今又背负了这样的罪名在身上,现在本宫要代父亲处置了你也是天经地义的。”
她刻意咬重了“妾室”两字的发音。
所谓的妾室,用一种不入流的话来说,就算是贵妾,那也只是半个主子的分量。
雷侧妃的脸上挂不住,涨的面色通红,嘴唇动了动,刚要张嘴,褚浔阳却没给她机会。
她起身,往旁边挪了一步,然后回眸看向雷侧妃,神色清冷,语气凛冽的道:“别拿什么长辈的身份来压我!你不配!咱们这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这是东宫,是皇室!就算你的姓氏也跟着父亲上了皇家的玉牒,但是说到底,本宫是君,你是臣,甚至是民。你规规矩矩也还罢了,如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处置了你也是天经地义!”
普通的官宦人家,就算是位份尊崇的嫡子嫡女对于庶母也要给几分的体面。
但是到了皇室,就完全不同了!
血统高于一切!
就算在品阶上雷侧妃勉强和褚浔阳同品,但真要说起来,褚浔阳是有着尊贵血统的皇室之女,当年又得了皇帝亲自下旨册封,雷侧妃与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雷侧妃语塞,只是愕然看着她。
别的事她都能够胡搅蛮缠的争辩,唯有皇权法典一事她争不得也无能为力。
褚浔阳淡淡的斜睨她一眼,挥挥手道,“都别杵在这里了,青萝,如今接近年关了,外头人多也不太平,一会儿让曾管家不要吝啬,多派些侍卫跟着,务必要将雷侧妃和五妹妹安全送到皇庄上去。”
说是护卫,实则是监视看管,这是断了他们求救雷府的指望了!
雷侧妃被这一波紧接着一波的变故击的神色恍惚,应接不暇,整个人失了魂一样,呆愣愣的在原地站着。
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如沫马上去外院,不多时便带回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
“侧妃娘娘和五郡主的身份尊贵,虽然是在外面,也不能有所闪失。”大夫人道,“你们几个都跟着过去,好生伺候,万也不能怠慢了,知道吗?”
雷侧妃和褚月妍要出府,两人身边一两个心腹肯定是要带着的,但是其他人,自是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
这些个婆子都是外院的粗使,雷侧妃以前当权的时候也看不上这些人,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后面想要在这些人手上讨人情都不可能。
“趁着现在天色还早,赶紧的吧!”褚浔阳道,明显已经不想再管后面的事,转身就走。
几个婆子上前,要拽了雷侧妃母女离开。
愣了半天的褚月妍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也知道雷侧妃是自身难保指望不上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要去拉扯她的一个婆子推倒在地,拔腿就朝褚浔阳的追了过去。
“三姐姐!”一改方才那般凌厉仇恨的眼神,她直接扑过去,抱住褚浔阳的腿,涩着嗓子哀求道,“我错了,都是我不懂事,今天不该来闹大夫人的!三姐姐,我不要出府去,你饶过我吧,回头我就去向父亲请罪,只求你,不要将我送出府去!”
去了外面,她就真的半点指望也没有了,只怕下一次回来就是直接嫁人给抬进雷府去了。
因为嗓子受伤,她的声音沙哑而低靡,听起来像是拉破风箱一样。
而却也唯有褚月妍自己知道,她这每说一个字,喉咙里都像是被热油滚过,疼的撕心裂肺。
褚浔阳的去路被她拦住,居高临下看着她哭的梨花带雨的一张脸。
这还是有史以来褚月妍第一次服软认错,虽然声情并茂,但在她看来,却是无比的滑稽。
“五妹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觉得你现在跑来跟我认错,我会信了你?”褚浔阳莞尔,眼神明亮而带了丝不加掩饰的嘲讽表情俯视下来。
她弯身下去,一把甩掉褚月妍拽住她裙角的手,语气平缓而无任何波动的慢慢道,“而且难道你忘了?你我之前还有旧账么?只让你嫁给雷叙,其实我对你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褚月妍被她推了一把,身子歪在一边,愣住了。
这个女人,居然软硬不吃!
这是她头一次伏低做小,低声下气的向人告饶,最后得来的也不过一句羞辱罢了。
褚月妍止了泪,眼底压制了许久的恨毒神色又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褚浔阳也懒得和她多费唇舌,直接绕开她往锦画堂的方向走去。
后面因为雷氏母女不甘心的挣扎,乱哄哄的闹成一片,褚浔阳只就置若罔闻。
回到锦画堂,青萝倒了杯茶递给她润喉,一边才略有几分不解道:“郡主,虽然府里少了雷侧妃那母女两个折腾,日后会少很多的麻烦,可是就这样送走了雷侧妃的话,以后岂不就是大夫人一家独大了?”
“只要她自己掌握着分寸,就是一家独大也无妨。”褚浔阳道,“你当我真不知道,是她在这件事做的手脚?我肯顺着她套路配合她眼这场戏,一则是这样的顺水人情送了也就送了,二来——我也的确是想找个理由把雷氏那没脑子的女人给远远的送出去。这府里少了她搅和,会安宁许多。”
青藤在旁边整理着东西,闻言倒是有些诧异,回头道:“郡主是说,此事——其实是单方面陷害雷侧妃的?”
大夫人那人看上去温良无害,如果这真是一出借刀杀人的戏码的话——
想来就叫人心惊。
“怎的,你觉得雷氏被冤?可怜?”褚浔阳还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反而好心情的调笑了一句。
“也不是——”青藤道,皱着眉头,面上表情纠结的厉害,“雷侧妃本来就不是善类,只是——”
“这一次她的确是阴沟里翻船,不过算起来,也不算全冤枉了她。”褚浔阳笑笑,也不想听她再说下去,她垂眸抿了口茶,眼中笑意便就淡了些许,叹道,“雷氏是有些眼皮子浅不假,可她还不至于蠢到会公然顶着谋害皇嗣的罪名去嫁祸大夫人,诚如她自己所言,她就是再恨大夫人,也犯不着为了除掉对方而祸及己身。”
“那——”青藤张了张嘴,看向褚浔阳的眼神忽而便有几分复杂。
褚浔阳一向不屑于用这样的阴私手段去害人,除非是有人自不量力的撞倒她的枪口上上。
可如果这一次她是明知道雷侧妃无辜又助了大夫人的一臂之力的话——
褚浔阳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也不过微微一笑道:“大夫人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只就雷氏和桂嬷嬷的之前的反应,也恰是验证了她的指证。雷氏一定是在那些东西上面做了手脚不假,只是可能只针对大夫人一人,而不至于像大夫人对我来说的那么严重。说起来,雷氏就这么栽了,也不算全是我冤枉了她!”
“那她会做什么?”青藤对这些内宅争斗的谈资一向都感兴趣,立刻就被错开了注意力。
“那我就不知道了。”褚浔阳长长的吁出一口气,舒活了一下筋骨起身往里间走去,“这就得要去问大夫人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