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郑经理年岁也不小了,同样是劳力出身,对这里头的每一套都摸得门清,在他眼里刘喜乐实在嫩了点。
“谁说没关系?!这事儿挂了钩车的三队有责任,但他妈谁把油漆桶放那儿呢,谁也别想逃了!”
张洋和老吴也在,张洋比刘喜乐会看眼色,但也不是个任人冤枉的,于是还算陪着笑脸道:“经理,那你把事儿调查清楚了,谁放的就谁负责啊。”
郑经理点了根烟把腿一翘,笑道:“我不就在找了,你们老实点的自己说,要不人人都算有份。”
这话让张洋和老吴急了:“不能这么算吧。”
“那要怎么算?你们这些兔崽子我见多了,不来点狠的不知道厉害,要我不算也行,谁站出来承认那其他人自然就没事儿了。”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副工头瞪着牛眼道。
“你这是什么话?硬逼着人担责啊,那要说你们也有错啦,可着劲的挑我们毛病。”刘喜乐喝道。
他这句话让在场的三个负责人都变了脸,俩人高马大的直接一步上前就朝他逼来。刘喜乐却不怕,咬着牙迎了上去,没想到半途却被一手直接扯了回来。
刘喜乐一瞧拉他的高坤,气焰低了点,但还是嘟囔道:“哥,这都问半天了,他们不讲理!”
高坤道:“别说话。”
刘喜乐张了张嘴,愤愤地退到了一边。
郑经理站了起来:“行啊,我们不讲理,那我们来讲讲理,我刚才就问了,昨儿个谁最后当得班?这排班表上也写得清清楚楚,你倒是给解释解释!”说着就把东西扔到了高坤的面前。
高坤没看,只说:“漆桶我都收起来了,我检查过才走的。”
“哼哼,谁看见你收了?那谁又给拿出来了?总不见得是我们吧?!”
“反正不是我哥!”刘喜乐道。
“不是他那就是你们了。”副工头看了圈所有人,“漆料也就你们这一小组看着的,旁人可没这本事,今天这事儿废了我们半个月的进程不算,材料费、人工费都得赔上,还得加班加点跟开发商那儿交代,你们自己说说,能这么算了吗?”
“我不赔,跟我没关系!”张洋怒道,“我又不是最后一个走的。”
老吴也是白了一张脸,要是小钱还能咬咬牙,可这听着就吓人,他这把年纪还在这儿混着要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啊。
郑经理弹了弹烟灰看向高坤和刘喜乐:“别以为我们是为难你们,我要真想要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早就把上头的人都喊来了,现在就只有我们,内部事内部了,但你们要不识相,那我只有秉公办理了,到时候这价钱就不是我说了算了,说不定还要送你们进去一回。”
“胡说八……”
刘喜乐的咋呼被高坤的下一句堵在了嘴里,接着,他惊讶地望向他哥,继而是满满的不甘。
高坤直直地看着郑经理的眼睛,面目平和道:“行,就当是我吧。”
☆、 第28章 笨蛋(五)
李荧蓝到底还是担心时常给高坤打电话让他接送会耽误到他的工作,所以在那之后他都是让万河接送的。
卓耀还真采纳了李荧蓝的建议,给万河安排了一个新人,是个女孩子,明年初才正式出道。为此万河非常认真地找李荧蓝谈了一次,想问他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工作不到位才引发如此结果。
李荧蓝则表示这和万河无关,是自己还需要准备的时间,他要学的东西很多,过很多关卡前最重要的是过自己一关。
万河倒觉得李荧蓝最近的状态还行,精神不错,说话做事也比较轻松,或许真是调整自我的缘故吧,除了会要求他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外,好比补办很多学校的证件,拿来大学城的地图什么的。
高坤也没有打来电话,李荧蓝忍了几天,终于发去了一条消息,情绪很淡定,内容很简洁。
——微波炉冒烟了。
当时是早晨六点刚过,他四点睁得眼,再闭上就怎么都睡不着了,熬了半天都不见天亮,李荧蓝索性起了床。
这消息发过去不过十分钟,家里的门竟然就被敲响了,李荧蓝看着眼前那烟都还没散去的微波炉,讶然地跑过去开门,外头果真是那木愣子杵在那儿。
“你怎么……”这么快。
高坤一怔,道:“额……我、我就在附近,买东西。”
“大清早跑这儿买东西?”李荧蓝莫名其妙,“你不上班?”
高坤往里走:“嗯。”
李荧蓝盯着他的背影。
高坤绕着微波炉转了两圈,瞥了眼一旁盘子里焦黑一片的东西问:“之前里面放了什么?”
李荧蓝道:“面包。”这儿又没有烤箱,“还能救么?”
高坤犹豫:“电子版烧坏了。”
“扔了吧。”李荧蓝比他爽快。
高坤忙道:“我、我再修修看……”
李荧蓝不等他又去捣鼓,直接要抱起微波炉扔出去。高坤瞅他那摇摇晃晃的模样,赶紧伸手接了过来。
“你不动手那就我来。”李荧蓝说。
高坤只有把这有些年纪的老货请到了走道上,进门后琢磨了下还是跟李荧蓝说:“面包馒头这类的不能加热这么久,就算用微波炉人也不能走开,上面其实有火力调节的按钮,还有食品分类的,开始前应该要看一看……”
李荧蓝站在镜子前穿外套,高坤就跟条大狗似的团团转在后头叮嘱,李荧蓝终于被他念得受不了了,回头一瞪,对方立马消声。
“以后不吃了还不行么。”
“不行,早饭一定要吃。”高坤着急。
“那走吧。”李荧蓝直接出去。
高坤有点没跟上他的步调,直到李荧蓝又瞥了过来,他才立时随着。
两人去了楼下的汤包店,李荧蓝其实一大早不爱吃这么油腻的,但是他知道高坤喜欢,于是叫了四笼的蟹黄大包,自己只戳了个小的就说饱了,剩下的自然全进了高坤的肚子。
之后高坤骑车带着他到u影排练,这回李荧蓝没让高坤一道上楼,而是拿了两张卡出来递给他道:“一张可以去学校的图书馆,刷了就能进,没有时间限制,另一张买饭的,里头有钱,我大概十一点前就能搞定,我们在那儿见。”
都布置完后李荧蓝这才放心地上了楼。
就这么隔三差五的出入学校,无论是高坤这头还是李荧蓝这头都看似十分相安无事,进行得还算顺利,而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朱至诚,他觉得李荧蓝完全就是因为自己的面子才如此卖力赏脸,毕竟当初可是他提出的邀请,作为朋友李荧蓝一向很支持他。
可是朱至诚所期待的因为排练而能和对方多一点相处机会的幻想却并没有轻易达成。李荧蓝人是到了,但是他待得时间却比以前短多了,往日他难得过来,往往一排练就是一整天,其间把累积的问题全部解决。
但现在李荧蓝办事效率仍是很高,可是基本一到十一点,或者有时还没到十一点他就要离开了,不接受延时,朱至诚问过他接下去是不是有什么工作,但是李荧蓝没有说,也不让朱至诚送,人一下了楼就消失不见了。
朱至诚为此心头像有股气堵着一样难受,他莫名觉得和李荧蓝的距离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给拉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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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荧蓝的心情却也未必如外人所见的那么轻松,据他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他觉得高坤有事儿瞒着自己。
这木头在他面前从来很难掩藏,一撒谎就说话打结,眼睛还不敢看自己,偏偏他最近还好像很闲,李荧蓝找他总是来的很快,当然他每回都是随叫随到,但是那种百忙间拨冗前来和无所事事就等着被你召唤的感觉却是不同的,李荧蓝试过像上回那样六点就问高坤有没有空,得到的自然是肯定的答案,可是上午、中午、下午,傍晚,次次都这样,而且过来都不会超过二十分钟,那没鬼才怪了。
李荧蓝可以直接问高坤,虽然这丫一定会顾左右而言他,用别的理由来搪塞,但是只要李荧蓝坚持,总能挖出真相,但是他却没有,他觉得有另一种办法更适合一点。
……
又是一天排练日,李荧蓝被高坤送到学校后,两人照例订了吃饭的时间后分道扬镳,高坤拿了李荧蓝的学生证去了u影的图书馆。
经过这一段日子,他对这里由陌生到熟悉,由拘谨到适应,如果李荧蓝在他身边,一定会看不得此刻的情景,高坤摸着书的模样就好像英勇无畏的战士因为伤重不得不退隐沙场,多年后重新看见自己武器,那惊喜中带着珍惜,带着虔诚的表情一般。
无论哪个大学,图书馆的人总是不会少,高坤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从不和别的同学去抢,他总是挑一个没人的角落,拿一本旁人没那么感兴趣的冷门书籍,一站就是一上午,直到和李荧蓝相约的时间到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不过这一日,高坤看了大半本后想用手机看看时间,才掏出来就不由意外。
自己怎么这么糊涂?!这应该是李荧蓝的手机。
两人都不爱用那些花哨的外壳,所以初初看去,从款式到外观简直一模一样,只除了高坤这个在侧边多了一个凹坑。
高坤怕李荧蓝有急事,立刻给他打了过去,一边出了图书馆要上楼跟他换回来。
那边李荧蓝却很是淡然道:“一会儿就见面了,你要没事,到时再说吧。”
既如此,高坤也只有等等了。
而李荧蓝此时正坐在排练厅的后休息室内,挂了高坤的电话,他并没有马上就回去忙,而是慢慢地看起了他的通讯簿。
如果说李荧蓝的手机是冷淡派,那高坤的手机完全就是枯竭凋零派的,给这人用了这么久,里头的那些内容竟还是当初李荧蓝给他时留存的那些,无论是信息列表还是图片等,他连联系人都没有多加一个,不,不对,还是多了,唯一的那个——荧蓝。
但是通讯记录里却还是有拨出拨入的电话,除了李荧蓝,全显示的是数字,没有人名。不是这人身边随身携带记电话的小本那就是他把这些都背了下来。
前者李荧蓝无法想象,而后者……想到高坤曾经对数字的敏感程度,把所有认识的人的手机电话全记在脑袋里,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荧蓝叹了口气,阻止自己不要偏题,回到手机上依着那些号码,挑着相对记录最多的那一个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很快的被接了起来,不等这儿说话那头就连珠炮似的炸了起来。
“哥,你什么时候来拿东西啊,我给你收拾好都放着了,我们随时能走,唉……你说这叫啥破事儿,想想我就来气,今天早上还遇着那狗仗人势的要看我们的包,我哪能让他翻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能让我们顺的?我还能把这床搬回去啊,要不是你舍不得我这满一月的加班费,我他妈一天都不想待了,那天就该跟你一道走!哪天这些兔崽子把我惹急了,一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老子弄死他们!”
那头咋呼了一通,却不见反应,机灵地察觉到了不对,竟口气一转,认起了错。
“我、我就说说啊……我知道哥你想啥呢,我不闹事,我们都不闹,我答应过你不会忘的,我也就嘴上爽爽……你说这气受的。”
“谁给你们气受了?”
就在刘喜乐还有一肚子的苦豆子要往外倒时,忽然听筒里传来一声清冷明亮的询问,和高坤以往那缓慢深沉的嗓音完全天壤之别,刘喜乐当下就有点傻。
“你……你谁啊?!我哥呢?”
“在我这儿,你刚说谁给你们气受了?难怪他这几天好像瞧着不太高兴。”
李荧蓝没有回答刘喜乐的问题,但他这话里含着的过大信息量让刘喜乐一时半儿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这口气,这亲昵,要是女的还以为是他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嫂子的电话呢。
“我、我哥他……”
“他不告诉我,你说说好么。”
李荧蓝也没特意放软语气,但他的嗓子本就遗传到了卓耀的基因,声音华丽而张洋,他自己知道,所以平日大多是冷着的,听来更多显得清傲,一旦收起了些疏离,自然而然就多了些慵懒,像猫,也像柔软的天鹅绒,直接就能牵拉到人的心上。
朱至诚、白晖都曾败在此下过,更别说狗尾巴草一颗的喜乐哥了。
于是,喜乐哥迷迷糊糊间就老实地把事儿都全盘道出了,而且他这几天着实憋狠了,姑且不管人啥身份,能不能解决问题,受了委屈还不能给人诉诉了,所以连带着那些怨气,一道巨细靡遗一五一十添油加醋地都倒给了李荧蓝。
李荧蓝默默地听着,嘴边甚至还带了点笑,只是却是凉的。
☆、 第29章 笨蛋(六)
刘喜乐把那郑经理和俩工头的恶形恶状一通数落,最后总结道:“这些货说到底就是看不起我哥和我蹲过号子,我知道我哥的脾气,老吴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那么多口就等着他拿这点钱回去养着,而那洋贼子,就是个见了女人走不动路的,宁愿在娘们儿面前耍威风,其实那些老底全是借来的,到现在外头还欠着债每个月等着还呢,这事儿我哥要不顶,这俩只有吃不完兜着走,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旁人对他好过一分,他会拿一百分去还。”
“那边要他怎么赔?”李荧蓝问。
说到这个刘喜乐更是来气:“呵呵,不过就一二十平米的货仓烧黑了芝麻大小的一点墙面,开口就要价两万,你说我们哪儿去弄这么多钱来,得,等于我哥这小半年的活计都算是白干的!到头来屁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