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承诺的只有两个回合,不妨细细的斟酌……
林一默默思忖对策,而不过少顷,便心烦地摇了摇头。
与洞天后期的高手对阵,讨不来巧,最终还是修为、法力,以及神通的较量。眼下多想无用,届时全力以赴也就是了。纵然落败,又有何妨。还是那句话,输人不输阵!
一阵山风吹来,扬起了林一的乱发。他抬眼远眺,神色淡远。那云天之外,犹然星云变幻。
九星连珠?
记得毕亢提起过,凌道与青叶已广邀八荒,三十年后齐聚魔城,登临九天塔……
凌道与青叶绝非善人,简直就是一对穷凶极恶之徒。幽冥海一事,魔城已与妖荒、千荒势同水火。其此举意在事后的刻意弥补,还是另有所图?
从毕亢的话语中不难猜测,他即便知晓了斗将与天星遇难的真相,却还是不想与那对师兄弟翻脸成仇。相互顾忌之外,显然很在意三十年后的魔城之行。
那一切与林某人无关吧?或许不用放在心上。
林一从远处收回眼光,随手摸出一个酒坛子。
不知不觉,来到洪荒已有六十余年。其间辗转不停,忙碌一如往日。而诸般牵挂,依然没有着落……
林一拍开泥封,灌了口酒,郁郁稍稍一缓。其丢下酒坛子,手上已多出一枚玉简。载有《九转天罗》的功法已被原物奉还,却不防预先另行拓印。他心神沉凝,悠然所思。
功法有云:一世凡尘只等闲,百转千回几多艰,九九归一度厄劫,六道之上是天罗……
《九转天罗》,无非是分神转世之法,以弥补境界的不足,直至最终有所突破。故而,妖皇为了修至罗天三境,不惜转世轮回。而林某若是步其后尘,岂非要一切重头来过?
若是等来九世再生,天晓得要到何年何月。而林某的心事未了,绝不能这般轮回耽搁下去。
不过,据说这《九转天罗》,应该来自仙皇所创的《三皇经》。只可惜洞真、洞玄之后的《洞神经》,尚且下落不明……
林一想到此处,手上又多出了两枚玉简。其中拓印着虎头与老龙初入妖皇洞府时的情景,尤其是妖皇余下的三具分神幻象,此时看来倒是各有玄机。
不用多说,妖皇的一世分神,便是天蛟,并成了林某人的玄孙。其天赋异禀,傲啸江湖,却又历经家园与玄元观的变迁,可谓命运多舛而磨难重重。而若要以此论及前世今生的因果,无非是自己给了他生命,他还给了自己临终时的一句顿悟:仙凡陌路,无情有道。
有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而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过是俗念俗情罢了。对于方外之人来说,天道之下万物浑然。无情天道,天道有情……
妖皇的另外一世分神,则是天虞蛮荒的令丘长老。他一生三百五十载,竭诚守护一方,寿终归来大彻大悟:与天地同心而无知,与道同体而无体。遂我自然,修我虚气;与道冥一,万虑皆遗。至于是仙是凡,又有何妨呢……
是啊!仙凡都无妨,只在乎心境逍遥!
妖皇的分神,不仅饱尝了江湖的寂寞,蛮荒的岁月,还成为了一介儒生。其不甘世俗,坐化山中,得境界有九,且不尽相同……
林一握紧了玉简,神色微动。
王生不愧为饱学之人,竟然将所悟的九重境界化作了九句诗词,分别是:山中有真趣,欲说已忘言;浮生尽悠闲,鹤鸣上九天;炉内香消时,月上孤峰远;秋深黄叶残,风过浑不晓;流水花自落,云影鸟飞来;独坐无人知,孤月照寒泉;林深钟声远,梦沉犹未醒;无弦琴一曲,红尘彩云间;坐看天地外,仙凡有无中……
洞府门前,林一静坐出神。任是风去风来,昼起夜落,其手持玉简动也不动。一身灰衣的他便如一尊不显眼的石雕,只将心神沉浸于遐思冥想之中……
转眼之间,大半个月过去。万里天蛟谷,情形如旧。
这一日,有青衣人影飘然而来。
许是放心不下,抑或是有所惦念,毕亢还是坐不住了,索性提前几日前来探望。而远远看去,只见林一独自悠然,身旁坛酒半残,使他不禁暗暗意外。大战将临之际,本该摩拳擦掌,却有人如此的消闲自在。是有恃无恐,还是自知必输而心生懈怠?
“林老弟……”
一声呼唤从天而降,毕亢随之缓缓落下身形。
林一犹自呆滞了一般,慢慢回过神来,循声抬眼一瞧,只见毕亢已到了三丈之外。他不着痕迹地收起了玉简,寒暄道:“毕亢妖尊……”其起身举手,嘴角含笑。
毕亢倒不见外,双袖舒展,在一丈远处就地而坐。
林一冲着毕亢默默打量一眼,跟着坐回原地。当其顺手抓住身旁的酒坛子,还是忍不住心绪翩跹。
不管是令丘长老、天蛟,还是王生,所感悟的境界皆与前世的罗天高人有关。那来之不易的感悟看似简单,却又极为高深莫测。而揣摩多日,一切并非晦涩难懂。尤其是王生的九重境界,竟是与所知的九转之境隐隐暗合——
山中有真趣,欲说已忘言,乃返归质朴之境;
浮生尽悠闲,鹤鸣上九天,乃顺从世俗之境;
炉内香消时,月上孤峰远,乃豁然贯通之境;
秋深黄叶残,风过浑不晓,乃与物混同之境;
流水花自落,云影鸟飞来,乃神情自得之境;
独坐无人知,孤月照寒泉,乃灵会神悟之境;
林深钟声远,梦沉犹未醒,乃融于自然之境;
无弦琴一曲,红尘彩云间,乃忘却生死之境;
坐看天地外,仙凡有无中,乃无上玄妙境界……
仙皇先行开创了《三皇经》,后有三皇的相争。而妖皇与魔皇虽然各自另辟蹊径,却皆源自于九转之法。而九转之法,则暗藏于《三皇经》之中。记得当年后土仙境的九原生死地,有老者与一位年轻人的对话。那两位法身幻影,若非帝奎与龙梵师徒,又能是谁?
林某一直对《洞真经》、《洞玄经》,以及九转之境多有揣摩。如今看来,远远不够。修为与境界,素来相辅相成。而想要修至罗天、乃至于更高的层次,终究离不开红尘万千的诸多感悟。自己虽然久经磨难,却还是历练短浅。若能借助《洞神经》之要旨而达到三经合一,再加上今日的见解,或许无须转世,便可如仙皇那般……
毕亢这边坐定,眼光一抬,才要说话,不由微微一怔。
那边的一丈之外,林一兀自手持酒坛而神色孤远。而不知是有意,还是不经意间的显现,他眉心之间竟然若有若无地闪动着三色印记,犹如天眼横生,并牵动气机浑然……
“老弟……”
闻得动静,林一周身气机一敛,已然神色如常,顺手将酒坛子抱在怀中,却忽而张口问道:“仙皇是死是活,令师尊与他有无恩怨?”他眼光一闪,又摸出一坛未启封的酒轻轻抛了过去,示意道:“请……”
毕亢酒坛入手,再又一怔。他不忙饮酒,而是两眼眯缝,神色端详,疑惑半晌,并未作答,缓缓出声反问道:“何故有此一问?你莫非来自千荒……”
林一抱起酒坛子昂首猛灌,余下的残酒被他一饮而尽。放下酒坛子,只觉得口味寡淡了不少。他咂巴下嘴,回道:“洪荒传闻纷杂,真假难辨。而妖荒多为彪悍直爽之辈,理当借机讨教一二,呵呵……”其轻笑一声,很是随意地又道:“林某从没去过千荒,却与千荒的九玄结仇。幽冥海一事,还请毕亢妖族守口如瓶……”
浅而易见,一方起了疑心。而另一方借着分说之际又奉承了一句,还不忘将救人之事再次提起。
毕亢微微点了点头,将眼光落在手中的酒坛子上,满脸的皱纹也跟着轻松起来,赞道:“野粟酒?好酒……”他一边拍开酒坛,一边沉吟着又道:“想当年,三皇混沌论道,之后相继下落不明。有传言说,其相互斗法,以至于仙皇落败道陨。究竟如何,没人知晓。而千荒为此大乱,倒是实情……”
林一不动声色地又摸出两坛酒,含笑道:“愿听其详……”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不自量力
…………
“年代久远,无可奉告!”
林一奉上了两坛酒,摆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架势。谁料紧要关头,却等来了一句无可奉告。
毕亢话语一收,蹦出八个字,之后不再多说,而是单手拎起了酒坛子。未见作势,张口吞吸,二十斤野粟酒眨眼见了底。他随手扔了空坛子,再又抓过一个如法炮制,极为酣畅淋漓。当其两坛子酒进了肚子,微微打了个酒嗝,这才扶须长吁,冲着缩紧眉头的林一笑道:“呵呵!痛快……”
你倒是痛快,林某却被闪了趔趄。如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着实叫人郁闷。事关当年洪荒的秘辛,眼看便见分晓,而这位毕亢妖尊却就此打住而闭口不提。是妖荒牵扯其中,还是另有隐因?
林一顿时没了饮酒的兴致,索性将手中的酒坛子又扔了过去。而他才将抬手,神色微变。
只见酒坛子飞去五尺,忽而消失不见。
毕亢则是双手抱圆,胸前闪动着一团若有若无的白色光团。那光团尺余大小,盈盈转转,虚实变幻,看起来甚为诡异,却又气机莫名而威势浑然。见林一惕然惊讶,其双手倏然分开。光芒霎时消失,酒坛子凭空而出。他将酒坛顺势抓在手里,这才带着玩味的神情含笑问道:“如何……?”
彼此相隔一丈,可谓近在咫尺。毕亢施法之际,令人无暇应变。那光团看似寻常,却玄机万端,森然莫测……
林一没有吭声,脸色稍显苍白。适才刹那,四方气机莫名。仿佛狂风凝结,又似烈焰笼罩,令其难以动弹且无所适从。此时的毕亢虽然及时收手,而余威所及,还是让他觉得气息受阻而心神不定。
毕亢则是会意道:“你从未与洞天后期的高手较量过……”
林一嘴角一咧,神色有些僵硬。曾使尽手段,杀过一个洞天中期的木离子。而与洞天后期的高手较量,还真的没有。两者的强弱之分,又岂能相提并论。
毕亢意味深长地说道:“此乃洞天后期才能修成的结界之力。若是以人易物,你该如何应对……”其不忘举起酒坛子示意了下,接着又问:“我很是好奇,你拿什么来与角霸较量两个回合?”
“不知道!”
林一很是干脆地回了一句,而神情中却是透着几分凝重。
适才的毕亢若要存心不良,叫人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功。尚不知他举动是出于善意的提醒,还是**裸的威吓。
林一留意着毕亢以及四周的动静,片刻?片刻之后,忽而想起了什么,禁不住恍然道:“天地结界,掌中乾坤。凭此对阵御敌,当威力奇穷!”
“哦?你倒是眼光不俗……”毕亢有些意外,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妖荒不以道法神通见长,尚不能衍化出真正的天地结界。当年的三位皇尊之外,或许只有仙、魔两家的高人方能尽情施展一二。此法离不开精纯的太初神力,而单凭结界之威,足以睥睨天下……”
林一神色沉吟,眼光在毕亢手中的酒坛上来回转悠。
千荒三圣的昆邪,曾于魔骨中留下一方残缺的天魔结界。后被炼化,造福于后人。从仙域吴融等人的口中得知,那天地结界出自于洞天后期的前辈高人。如毕亢所说,两者倒是大差不差。吸纳太初之气得来的法力,则称之为神力。而角霸同为洞天后期的高人,若是与其对阵,最终的输赢可想而知……
毕亢话语一缓,竟是亲切唤道:“林老弟……”
林一循声看去,不明所以。
“我虽以兄弟相待,而你的年纪与修为只能算作是晚辈……”毕亢手扶长须,两眼中精芒微闪,说道:“莫怪我倚老卖老!我有意将你与老龙、虎头收归门下……”他微微一顿,咄咄逼人的气势油然而起,不容置疑地又道:“有你兄弟三人,再加上斗将与天星,来日足以撑起妖荒这片天地。而我与角霸,修至洞天后期久矣,早已是有心无力,该是归隐天外的时候了……”
林一微微错愕,随即恍然。毕亢的青睐有加,并非无因。他将自己与老龙,皆当作龙族之人。而虎头又是天生神兽,比角霸来得更为正统。自家兄弟三人加入妖荒,可谓顺理成章。妖荒因此壮大之后,其老兄弟俩便可摆脱俗务困扰而安心修炼,以期早日追寻妖皇的足迹……
“你意下如何?”毕亢再又问了一句。见林一沉吟不语,他善解人意般地安慰道:“若是拜入我的门下,角霸岂敢为难与你……”
林一咧开嘴角,默默笑了笑。少顷,他暗舒口气,郑重说道:“林某虽然修为低劣,却有诺必践。既然约战,不容回避!”其掷地有声,很是决然。而毕亢才将瞪起双眼,他却话语一转,拱起双手来,像是是央求、又似正告,沉声道:“不论较量胜负如何,都与我那两位兄弟无关……”
此番专为招揽而来,却无人领情。毕亢盯着林一,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乃神龙之体,且年纪轻轻,更有龙虎追随,只须拜入我的门下,便有执掌妖荒那日,又何故放弃……”换作他人,只怕早已感激涕零。而对方却是不为所动,他诧异道:“你来日方长,难道不想成就帝皇之位?”
在妖祖峰下洞穴中的星云幻象中得悉,蛟季妖皇已远走九天。为此,毕亢便有意为妖荒寻找一位承继者。这个林一,则是极为理想的人选。若是不然,师尊留下的那句‘龙虎过天,三皇归位’的谶语又作何解?
毕亢依然不肯作罢,又道:“此外,擅闯禁地的还有两对师徒。据其交代,师尊的转世分神,竟是虎头他老大的玄孙。而那个老大,则就是你林一本人。如此渊源,你敢否认……”他有些忍耐不住,将酒坛子“夺”的一声放在地上,叱道:“天授神旨,岂容亵渎!除非你要将八荒尽揽在手,无异于一口吞天……”
这番话的意思,你林一给我老老实实拜入妖荒。至于能否成为妖荒之主,或许可能,却天意莫测。而你要拒绝,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毕亢的脸色有些难看。也难怪他生气。如此折节下交,并耐心劝说,还真是破天荒头一回。他抬手指向一旁的洞府,转而又冲着山谷猛地挥动了下大袖,说道:“这天蛟谷为家师所有,如今却留给你用……”
林一半晌没出声,只在打量着毕亢的话语以及神情的前后不同。见对方继续不依不饶,他被迫举起手来,无奈地说道:“此处是我家……”
以谷为家,岂非就是妖荒中人?毕亢猛然回头,脸色缓转,意外道:“你已然应允……”
林一双肩一耸,似是而非地说道:“我心安处便是家,来去自如无牵挂……”
毕亢神色疑惑。这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林一又是模棱两可地说道:“树花同发,命运不同。其随风妖娆,或是跌落尘泥,无非巧合罢了!而彼此志同道合,乃缘分所在,又何必执着于所谓的渊源……”
毕亢好似没听明白,上下看着林一,摇头道:“说话拐弯抹角,语意晦涩不明。你不像是龙族中人,倒像是一个酸腐的道家修士……”
林一含笑道:“我一体三修,又岂能瞒过你毕亢妖尊的法眼……”
毕亢扭头转向别处,猛地吹了下胡子,随即拂袖而起,顺势抓着酒坛子,说道:“你若有心,天蛟谷自然可以来如自如。好自为之……”他丢下一句,凌空踏去,眨眼间已消失无踪。
林一独自留在原地,笑容淡淡而神色玩味。少顷,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崖边。
万里天蛟谷,景色苍茫。举目四望,天高云远。如此一方生机氤氲而又静寂的所在,倒也不差!关键在于,来去自如而不受约束!
林一冲着毕亢所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暗忖道:只因不便一口回绝,这才不得不绕着弯子说话。要知道林某不肯为人所制,从前、如今,乃至于以后,均是如此。好在没有伤及双方的脸面,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