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想到此处,自嘲一笑。
小的时候,便与年迈的师父相依为伴。许是听惯了长者的唠叨,自己也爱上了胡思乱想。后来又遇上了苏先生、真元子、若水先生,聆听教诲之余,不免多了感慨与体悟。再至后来,打交道的尽是些成精的老怪物。每每凶险当头,步步荆棘,不由人不变得世故、圆滑。但愿本我不失,初衷犹在……
林一收敛心绪,环顾四周。地脉远近,未见异常。八具分身皆在全力以赴地吸纳着太初之气,倒使得本尊轻松下来。他暗暗点了点头,一边手掐印决行功不辍,一边分心查看识海中的那篇经文。
“余,龙梵也。为求天道,出滩入荒,得遇恩师,万山得剑。明崖聚众,威震一方……”
“恩师帝奎,高德贤能,经纬天地,创九塔三经。时,祸乱起……”
“承吾余泽,继吾衣钵……寻乾元得三经,灭蛟季,除玄霄……”
当林一再次在识海中看到以上几段话,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蛟季与玄霄,不仅仅是两个人名这么简单,而是意味着洪荒的至尊存在。其高深莫测,根本就无从揣测,更是难以触及,何谈灭除之说?乾元塔与《洞神经》尚且下落不明,又算不算是真正承继了衣钵?
之所谓,便宜好占,因果难还!
林一随手拿出枚玉简,默然片刻,将之丢给旁边的一个分身。对方即刻停下行功,转而琢磨起玉简中所拓印的天魔九印的后三式。
提升修为要紧,杀人的神通也少不了。
前人留下的恩怨能否了结,谁都不知道。而九玄、凌道、青叶等强敌,以及诸多未竟心愿,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叫人好没奈何!
林一无奈地哼了一声,将心神转向识海。
“一元伊始,混沌未分,先天五太,天地初明……太素者,太始变而有形,形而又质,而未成体……以其衍化神通,有箝阴阳、逆乾坤、炼星辰、造日月之能……”
这《太素经》,果然玄妙万端。来日但有所悟所成,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林一犹自沉浸在神往之中,忽而微微一怔。他顾不得揣摩经文,便是吐纳也停了下来……
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 九转阴阳
太初之气,依然浓稠如水。其数十年如一日的滔滔汹涌,在这一刻似乎有所减弱。而密室所在的方圆之内情形尚好,十余丈外的气机却渐渐有了盘旋之势,并由近极远、由下往上,彷如江流改道一般缓缓升腾而去。那突如其来的诡异情形,使人不明究竟。
此处的太初之气,不仅浓郁,且浩如渊海,难道还经受不起一个人的折腾?若地脉无恙,又是何故?
林一暗生疑惑,有些坐不下去了。他留下分身,独自遁出了密室。当其来到了地脉之外,又是一阵瞠目愕然。
地脉与禁制的缝隙,不过二、三十里。置身其间的刹那,便似踏入一条奔腾的河流。之前隐约的盘旋之势,变得愈发的明显。以神识回头看去,那足有数千里之巨的庞大地脉,俨如一个漩涡所在,无尽的气机从中弥漫而出,再又旋回激荡,并穿过一道道禁制的缝隙涌向上方。
林一似有恍然。
那禁制间无数细小的缝隙,并非疏漏,而是施法者的有意为之。其缘故无非是封禁了地脉的同时,还不忘惠及中天城内的百万修士。
只不过,那盘旋不止的气机,为何又变得远近有异且强弱不同?
尤其在那地脉之上,灵气、元气、妖气、魔气,乃至于太初之气,齐齐盘旋汇聚一处,犹如漩涡之眼、风暴之心,浩荡之势尤为惊人!
莫不是地上的中天城出了状况?
林一诧然之余,疑惑不已,随即循着地脉往前查看。
两个时辰后,四周情形如旧。
林一转而奔向地脉的上方,临的近了,无须刻意,整个人便被汹涌的气机托着冉冉飞起。当其来到封禁地脉的大阵之前,缓缓止住去势,随即两眼中有紫赤的光芒夺然而出。
在幻瞳中清晰可见,此处法阵的缝隙为数众多、且更为密集。盘旋升腾而至的气机猛然受阻,随即变得更为猛烈,转而疯狂地抢隙夺路而去。
怪哉!地上究竟生出了何等异变,才会牵动整座地脉的气机?
林一怔然片刻,犹自不明所以。谨慎起见,他慢慢退后,而才去不远,却又停了下来。
地脉变得这般喧闹,还叫人如何安心闭关?
林一神色踌躇,回首看向来处。不过少顷,八道淡淡的身影透过地脉直飞而来,瞬间已与本尊合为一体。他不再迟疑,心念一动,整个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线摇曳的光芒,稍稍回旋,倏然蹿入禁制的缝隙之中。
有了一回穿过禁制的经历,故技重施,果然要娴熟了许多。再有飞泻的气机可以依循,一线人影便如随波逐流,在缝隙之中去势极快。
不过,愈是往上、愈是难行。纵横交错且密密匝匝的禁法,形同蛛网。其间细小的缝隙,更是形同蜂巢般密集。稍有不慎,便会有所触及并殃及自身。而再要返回,又谈何容易。那汹汹滔滔的气机逼迫而来,唯有不断随之往前。
林一收敛心神,只寻气机最为浓郁之处奔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前方情形如旧。百余里、数百里,缝隙还是没有尽头……
……
中天魔城,清微城内。
九天塔,高耸如旧。数十里外,青叶与明姬犹在守候。而此处的情形,比起二十年来却已是大为不同!
平坦且又宽阔的山坪之上,云雾翻腾。无尽的气机从地下喷涌而出,再又掀起一道道旋风,已然将九天塔紧紧环绕其中。那千丈的白玉塔身,光芒闪动且异彩阵阵。巨塔之巅,似有天光变幻,隐隐有上下呼应之势,远远看去颇为神异……
“呵呵!法阵威力初显,大功可成也!”
青叶好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清朗的笑声甚是悦耳。振奋所致,他抬手分说道:“本尊布下的法阵,本该于数百年后方有大用,谁料机缘凑巧之下,暗与天合,呵呵……”
明姬静静坐在一旁,抬眼观望。
相隔数十里,并有禁制阻挡,那神秘的九天塔根本就看不分明。尤其是巨塔的一层,早已湮没在云雾之中。而青叶魔尊既然对此成算在胸,应该是早有图谋。只不过,塔中究竟有何名堂?
明姬眼光一闪,含笑说道:“尊主惊才绝艳,乃举世无双的高人,所布下的法阵又岂止寻常!”她奉承一句,不忘讨巧问道:“尚不知那法阵出自何方,莫非由尊主自创而成?”
“不出本尊所料,适逢天象异动,九天塔必有转机。果然如此,才将短短的数十年……”许是心愿即将达成,使得青叶感慨不已。话没说完,他转而笑道:“呵呵!你之所言,虽有不中,倒也相差无几!”
明姬心有疑惑,聆听不语。青叶魔尊的性情多变,极难揣度。尤其在他得意的时候,文雅洒脱的笑容更是给人错觉。
青叶并未隐瞒,接着说道:“九转天罗之法,来自别处。而本尊所施展的却是九转阴阳之术,天下绝无仅有……”
九转天罗与九转阴阳,分别有何用处?明姬才想动问,心头没来由一慌。青叶魔尊那坦诚的笑容与直白的话语,仿若是在面对一位至交好友。实则彼此尊卑有别,且形同主仆。而他愈是一反常态,愈是令人不安。自己既非心腹,亦非道侣,本不该知道的太多……
“呵呵!师兄缘何至此?小弟有失远迎……”
明姬尚自忐忑,闻声又是一怔。
有人从天而降,转瞬间已缓缓落在百丈之外。那是一位身着玄袍的中年男子,面貌清朗,青髯飘飘,举动之间挥洒自如却又不怒自威。而青叶虽然出言客气,却兀自端坐不动。
青叶魔尊的师兄,只有一位。魔城的修士,对他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明姬不敢失礼,急忙起身拜道:“见过前辈!”
来者正是魔城至尊,凌道。他对明姬不予理会,而是大袖一甩背起双手,冲着青叶微微冷笑道:“我的好师弟,你在此处闹出如此动静,为兄又岂能熟视无睹……”其神态睥睨,转而看向九天塔,又沉声道:“不得允可之下,擅入此地者,死……”
明姬脸色一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凌道魔尊分明是冲着自己而来,难道要当面降罪不成?
青叶却是呵呵一笑,根本未将凌道的话放在心上。
“而师弟却先后带人进入九天塔,又将为兄置于何地?”
凌道并未与一个小辈计较,而是意有所指地接着说道:“如今九天塔生变,还请师弟解开禁制,以免不虞……”见无人应声,他猛地转过身来,冷声道:“青叶!九天塔事关魔修基业,非你一人所独有,再肆意妄为而不知好歹,莫怪为兄执行门规……”
青叶不为所动,而俊俏的面颊上却闪过一抹诡异的绯红。他摇了摇头,带着埋怨的口吻说道:“师弟我不过要炼制丹药罢了,师兄你又何必借机阻挠呢?”
凌道神色一动,问道:“何等仙丹妙药,竟要借助九天塔来炼制?”
青叶冲着前方打量了一眼,稍稍斟酌了下,这才说道:“九转阴阳煞……”他从地上缓缓起身,有些无奈地接着说道:“我知道此地的动静瞒不过师兄……”
“血煞?”凌道微微愕然,难以置信地说道:“你在炼制血煞?”
“不、不……”青叶连连摆手,辩解道:“师弟的炼制之法,与师兄有所不同……”
“哦?”凌道两眼一缩,一字一顿说道:“何为九转阴阳煞?”他早已察觉到了青叶的异常,却始终隐忍不发。今日此时,再不能等闲视之。谁料才将现身相逼,对方竟然如实相告。而所谓的九转阴阳煞,着实令人意外。
青叶随声答道:“只须三日过后便可功成,到时自见分晓!”他又牵强一笑,拱手央求道:“还望师兄多加成全……”
既为师兄弟,彼此的性情再也相熟不过。
凌道见青叶摆出老实委屈的模样,不禁暗生怒意,叱道:“你早已夺得血煞,又缘何多此一举?还不解除禁制,莫伤了和气……”来时所见,那环绕九天塔的禁制颇为棘手。若是不然,没谁愿意啰嗦。而不管这位师弟有何企图,今日都不能让他得逞!
青叶怔了下,两手一摊,却欲言又止,转身冲着不远处微微一笑。而其俊美的神情中,竟是透着几分莫名的幽怨。
明姬正在留意着两人的对话,忽而心头一跳。当初自己逃出**秘境回转之后,并未禀报血煞的去向。绝非有心隐瞒,而是说不清楚。那个林一来历莫测,又被人追杀而不知去向。若是将当时的功过皆推在他一人身上,未免有失偏颇。不过,青叶魔尊对此也未加过问,仅对凝炼血煞颇感兴趣,并在提到天宁、天弃的时候有所担忧。而适才的莫名一笑……
“当年**秘境一事,与小弟无关。只因这个贱人与他人勾结,才酿成祸端。我本想借她寻出帮凶,怎奈师兄多有误会。且罢……”此时的青叶,如同一个锱铢必究的妇人在诅咒中发泄着怨气。她冲着明姬投以深深一瞥,忽而猛地抬手抓来。
青叶魔尊怎会知晓当年的一切?明姬顿时花容失色。而她未及躲避,已被法力凌空抓起,转而被狠狠砸向远处的九天塔。而与之同时,有鬼魅的笑声传来:“呵呵!我将那贱人投入禁制之中,她必死无疑。师兄恶气已出,且等我三日如何……”
第一千二百三十八章 师徒相见
……………
在九天塔一层的角落中,仙奴委顿在地,娇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眼光中透着一丝无奈与绝望。
不过短短的二十余年,仙奴的修为已从金仙后期的圆满,一路暴涨至仙君的大成之境。其全无欣喜,反倒是苦苦支撑,只想着让修为的晋级提升来得慢些、来得迟些。而愈发凶猛的气机势不可挡,源源不断,并疯狂地涌入经脉百骸乃至于气海之中。她便似一条浅浅的小溪,再也不堪承受狂流的侵袭。或许下一刻,便将被湮没、毁灭。
在环绕塔壁的神龛中,曾经忙于修炼的一个个身影相继消失了。此时,离地十丈处,也是距仙奴最近的地方,还剩下最后一位年轻的男子。其相貌英俊,已是洞天初期的境界。本该修为有成而前程远大的他,同样在惊骇万状而手足无措。奈何禁制所困,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等待着厄运的降临。他禁不住惨哼了一声,很是不甘地呼唤道:“道友……救我……”
救你?谁又来救奴儿?
闻声,仙奴黯然一叹。她淡淡掠过那哀声呼唤的年轻男子,转而四顾,最后看向身前的不远处,眼光中闪过一抹凄楚的神色。
此处,原本是一方静谧且太初之气浓郁的所在,如今却是变了模样。强大而又凌乱的气机在疯狂的旋转着、涤荡着、肆虐着,再直冲穹顶,而后急遽倾覆而下,并循环往复不止。偌大的塔室,如同一个封闭的深井。而漩涡中的最后两人,早已生路断绝……
“道友救我……必当后报……”
那不时响起的呼唤声,透着对于死的恐惧,还有生的眷恋。仙奴不胜其扰,只得出声道:“本人已自身难保,着实无力相救,道友莫怪……”
十丈之高的神龛中,那男子倦缩身子趴着,颇为狼狈地示意道:“只须毁了塔中的法阵,或可躲过一劫……”央求之下,无人应声。他年轻英俊的脸庞顿时变得狰狞起来,转而带着莫名的恨意,冲着仙奴吼道:“你这小辈好没见识,再等下去必将神魂俱销。记住了,那可是神魂俱销啊!想要轮回转世都不能够,你岂敢侥幸,又怎能胆怯……”
仙奴倚在冰凉的石壁上,冲着那咆哮的男子淡淡一瞥却不再理会,转而看向前方,神情郁郁默默。
不过是一同落难的道友罢了,彼此的命运没什么高低贵贱的不同。而稍稍得意便自以为是的龌蹉之辈,又何其多也!
奴儿只是一个弱女子,或有侥幸,亦曾胆怯畏缩,却从不会为此摇尾乞怜!
石塔中其他的道友,已在不日前相继爆体而亡。尤其是那修为最高的一男一女,才将踏入洞天中期,不及喜悦便猝然遭难。由此可见,神龛高处虽然最为适宜修炼,却也最为凶险。如今只剩下了最后两人,同样难逃一死。只可惜神魂俱销之后,前生寂灭,后世已无,从此再也见不到师父。他一人孤孤单单,又该如何是好……
“道友,救我……啊……”
与此同时,那个呼救的男子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终于支撑不住,“砰”的一下炸开了肉身,霎时间化作一蓬血雨飞出神龛,随即又被盘旋的气机横卷吞噬,已然尸骸无存。值此之际,一线血光逆流而下……
仙奴犹在黯然伤怀,见状又是轻轻一叹。如此惨烈的情形,已前后有过十七回。不过,那些道友离去之际,至少还有人随后目送。而当自己陨落的时候,竟是如此寂寥,便是一声唏嘘都听不到……
那石塔的当间,正是气机喷涌迸发之处,已然形成了一个湍急的漩涡,并由此横卷而上并充斥四方。其所在浑然法阵,却为云雾阻挡而诡异莫测。便在那个男子爆体而亡的瞬间,漩涡之中猛然闪过一道血光,强大的威势随之沛然而出……
仙奴凝神观望,两眼中似有赤芒闪动。不知不觉间,她有了幻瞳的天赋神通。
即便有所发现,又能如何?
九天塔之内,禁制无处不在。气机漩涡之中,更是森然莫测。尤其是那无可阻挡的威势倾覆而至,叫人难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