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安一直在佯作镇定,而心头却怦怦急跳不停。察觉那四人离去,他暗呼一声侥幸。而抬头迎上了两道异样的眼光,其不由往后退了几步,乖巧地说道:“爹!贵体是否无恙,要不要孩儿陪您老人家歇息片刻……”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猛地扇在百安的脸上。其毫无防备之下,凌空倒飞了出去,口吐着鲜血,失声惊呼道:“爹……”
百里川已是炼虚圆满的修为,若非有所顾忌,早便可以修至合体的境界。而百安只有元婴的的境界,弱小的不堪一提,莫说没有招架之力,只怕也没那个胆量。
不过,百里川出手之后顿然愣在当场,神情变幻且心头挣扎不已。小安可是自己看着一日日长大,素来乖顺听话,且颇为守孝道,怎会干出那人神共愤之事?而林兄弟乃一言九鼎之人,岂会蓄意相欺?若非看在老兄弟的情分上,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砰——”的一声闷响中,百安摔在左近的山峰峭壁上,于坠落之际不忘呼喊道:“……爹!为何要打孩儿,冤枉啊……”
见状闻声,百里川才起的迟疑顿时没了影,挥袖往前一卷。百安尚未落地,已被捆缚四肢,随即飞过来被他虚抓在手。父子两人相隔不过数尺,其儒雅的神色里带着罕见的煞气,话语颤抖着,说道:“小安!从小到大,爹从来没有严加呵斥,更没动过你一手指头……有话从实讲来,莫再欺瞒,凡事有爹一体承担……”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地穴中相继涌出人群。其中的六人,颇为醒目。为首的中年贵妇,不仅气度雍容,且仪态万方,更有着元婴后期的修为。随后的两男三女,年岁修为不等,却无一不是人中龙凤。
忽见半空中父子二人相争,众人均是大吃一惊。那贵妇人以手掩口,失声道:“先生,小安……”随后的两男三女皆错愕不已,口称祖父、爹爹……
“爹!孩儿真的冤枉啊……”百安挣扎不得,却连声喊冤。而爹爹百里川如此动怒,尚属头回。他忍不住心头惊慌,继续争辩道:“林长老一去数百年,初来乍到,怎能知晓此间详情,所说定然与孩儿无关。若真如此,他何不留下妖修指证?眼下空口无凭,实难叫人信服……啊……”其周身猛然一紧,顿时难以出声。
百里川铁青的脸色渐渐潮红,便是两眼中也泛起了血丝。见百安犹自心存侥幸,他气得连连摇头,嘶声说道:“林长老与为父暗中交代,早有收你为徒之意,又怎会平白无故嫁祸陷害?他修为通玄,自有神游天地之能,无意间识破你的勾当并不意外。而你不仅私自纳凡人为妾,并始乱终弃,视人命如同草芥。尤为甚者,更将百家与月泉谷置于不顾,只为一己私欲,你……你着实可恶……”
愈说愈怒,百里川的五官眉目狰狞起来。见其动了真火,百安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不由心生怯意,急忙竭力出声求饶道:“爹!孩儿错了!不过事出有因……”
百里川已是涨红的脸色顿然一消,霎时一片惨白,身形微微摇晃。
百安不及留意,分辩道:“数年之前,孩儿曾救下一凡人女儿。其以身相报,而孩儿唯恐触犯家规,这才不敢让爹娘知晓。谁料她月前落入妖仙之手,孩儿被逼无奈,只想早日成仙……”在他想来,爹爹对自己爱护有加,道出实情来料也无妨,大不了接受一番惩处,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月泉谷上下安然无恙,所幸并未酿成大错……
“噗——”
一句话尚未说完,百安突然脸色惨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转瞬之间,他四肢无力,慢慢闭上双眼,生机渐渐远去!其依稀弥留之际,悠悠寒冷之间,仿佛听见有人在痛心裂肺地吼道:“小安!你欺师灭祖,兽性猖狂,罪不可赦……莫怪爹爹狠心……”
“扑通——”
百安的尸身坠落在地,百里川犹然摇晃着身躯,两眼噙泪,愣怔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失声痛呼道:“我儿小安……”
突如其来的这一出,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贵妇已是目瞪口呆,其身后的五人抢出哭喊道:“爹……”
恰于此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怒叱:“都给老夫站住……”那两男三女吓得顿时僵在原地,一时惶惶无措。
半空中的百里川悲伤犹存,却满面萧杀,凛然说道:“尔等给老夫听好了,敢有违背人道者,必将自寻死路!为整肃家风、门风,我不惜杀了唯一的儿子,更不惜百家绝后……”他话语一顿,喟然长叹,缓缓又道:“不成人,何以为仙……”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天下唯一
“呵呵!百多年前,我等相继重塑肉身,而得益于结界中精纯的太初之气,使得原本有所亏欠的修为,生生提升至九成。吴某与了道、了凡,以及一干手下,虽说是借体还魂,却无异于再世为人啊!”
林一与吴融并肩而行,仙奴与千尘跟在身后,四人落在数百里外的一处山峰之上。无论怎样,彼此数百年没见面,各自的境况已非往昔,总要有一番话要说。
吴融背手拈须,接着又道:“林一!我等因你之故,才重返仙域,日后必然要追随左右。不管是在外漂泊,还是守在你的天魔结界之中,任凭驱策……”他看向身旁,微微颔首。
此时的月泉谷,天光明媚,满目苍翠,山岚淡淡袅袅,更添几分怡人景色。
林一听出了吴融的弦外之音,不予可否地微微一笑。
一侧,仙奴悄然而立。她盯着师父的背影,小脸上的委屈没了,一双清澈的明眸中却多了一分莫名的执着。
千尘往前凑了凑,带着好奇问道:“凡人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过短短的数百年,你已是仙君的修为,着实叫人难以置信!而这些年间,你究竟去了何处呀?”她的问话,让吴融与仙奴跟着出了兴致,所关注的却有不同。其中的一位所担心的是,天魔结界没有主人的施法,内外两重天地将永世隔绝;另外一位,则是惦念着师父的安危与下落。
林一的眼光掠过一旁的三人,摇了摇头,说道:“三言两语讲不明白,权作是一场梦……”
千尘以为有人在刻意回避,不满地蹙起鼻尖,哼道:“哎呦!一梦数百年,还真是了得!尚不知你梦到何物才乐不思归呀……”
“太虚无极,天地万物!”
林一简短回了一句,无暇多说,猛然转向来处。数百里之外,那个百安已坠下山谷……
见状,林一稍稍错愕,不由轻轻皱起眉头。少顷,他暗叹了一声,起身飞了过去。他身后的三人皆有察觉,而吴融与千尘却无动于衷,只有仙奴紧紧相随。
那对师徒已然远去,千尘犹自嘀咕着:“太虚无极?年纪轻轻的,整日里故弄玄虚,哼……”察觉吴融笑着看来,她明眸一闪,自以为是地说道:“吴先生,我与那小子相熟甚久,太知道他的为人啦!”唯恐对方不信,其又道:“他此前早已洞悉百安的行径,却佯作不知,反而装模作样地询问人家道侣呀、子嗣呀,无非要威逼百里川动手清理门户。借刀杀人,狡诈奸猾,假仁假义,皆莫过于此啊……”
吴融独自呵呵一乐,转向远处,说道:“横看成岭侧成峰,两眼之中人不同……”话语一顿,他颇为欣慰地感慨道:“林一的年纪虽说不大,却颇为懂得驭下之术。知其心、驭其人,知其变,驭其时。赏善惩恶,恩威并举,正所谓王者之道也……”
……
千样人眼中,千般的风景。立足不同,着眼迥异,吴融与千尘所看到的林一,成为不同的两个人。不过,其本人或许又是另一番模样!
月泉谷的尽头,千余修士黑压压聚成一团。见到太上长老与门主现身,众人齐齐见礼。百里川带着满脸的愧疚迎上来,沉声说道:“百安肆意妄为,丧尽天良,几近酿成大祸,实乃罪不可赦。在下已将其正法,以儆效尤!而子不教,父之过!恳请责罚……”
林一带着仙奴落在百安的尸身旁边,均神色冷峻。山谷中人数虽众,却甚为安静,只有抽泣声低低响起。见百里川诚惶诚恐请罪,他摆了摆手,一言不发,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五人与站立一旁的贵妇人。
百安的五个子女,年长者有着三十出头的样子,余下的二十岁至十来岁不等,皆惶惶不安而面带哀容。那贵妇人便是百安的娘亲,季子。她犹然眼角噙泪,神色悲戚。
林一默然片刻,说道:“尔等小辈要以此为戒,切莫重蹈令尊覆辙!”有九州门的太上长老训话,地上的五人皆俯身称是。他又转向百里川,话语声温和下来,叹道:“全赖先生的一力维持,才保我九州门薪火不灭。而林某一走数百年,撒手不管身后事,问心有愧啊……”
百里川虽强作镇定,而噬子之痛难以释怀。忽听林一的言语肯定,他一个道心稳固的人,竟是不由眼圈一红而老泪纵横。其忙拂袖掩饰说道:“九州门,乃我家园所在,自不敢稍加懈怠。而在下却有负重托,无颜见人呐!倘若不是林老弟适时赶来,我……我纵然百死,亦悔之晚矣……”
“罢了!”
林一出声止住了百里川的悲伤,想了想又安抚道:“我见你五个孙儿皆根骨上佳,不如由仙奴收下……”
百里川一怔,忙冲着地上喝道:“小畜生,还不给门主行礼拜师……”其道侣以及孙子孙女,可谓是大悲大喜。若能拜九州门的门主为师,无疑是一桩大大的机缘。五人甚为机敏,冲着仙奴的方向纳头便拜,口称:“师父……”
“师父……”
场上又一声师父喊起,竟是脸色涨红的仙奴躲在一旁。一声师父喊罢,她含羞带嗔地盯着林一,两眼闪烁,再不肯说一句话。浅而易见,这女子只想呆在师父的身边继续当弟子,哪里肯去收别人为徒,还是一连五个……
林一看着仙奴的小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权且记名而已,日后再给他五人另寻贤师!”无意分说,他又冲着不远处的童家兄弟吩咐道:“将百安收殓,半日后启程返回天门山……”话未说完,其又转向百里川问道:“出云子那厮去了何处……”
……
月泉谷风声渐息,龙墟却波涛正急。
龙潭之上,林一的龙尊傲然当空。他依旧是一手拎着苍季,一手持着玉牌。其金袍金发,相貌神异,俨如天神再世般的威风凛凛!
龙潭的百丈之外,除了之前的九族长老,还多了近百个修士。众人围在四周,一个个神色莫名。早便期盼着神龙降世,而如今突然见到那金甲天人般的人影,竟是如真似幻,叫人茫然无措!
“你坏了我九族的规矩,不配成为龙族至尊。还不放下苍季,交出青龙令,静候发落……”
戈衣的叫嚣声响彻峡谷。而一直维护林一的炎烈,此时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关注着那半空中的人影。赤夏等长老同样没有显现出振奋的神情,反倒是愣在原地迟疑不定。
林一的眼光掠过四周,在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的身上稍稍一顿。对方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正自颔首示意。他转向戈衣,微微冷笑,说道:“我不会放了苍季,更无意成为龙族至尊。至于青龙令……”其看向手中的玉牌,不以为然地说道:“此物有甚稀罕,容我事后再行奉还……”
戈衣盛怒不已,趁机冲着众人喊道:“各位长老亲眼所见,他根本不将我神龙九族放在眼里……”他猛然转向林一,叱道:“你侮辱我龙族至尊,摆明要与我九族为敌。实话实说了,今日你放人交令之外,还须奉还强占的龙血。不然,你难以走出龙墟半步……”话到此处,其挥手大喝:“与我布下九龙锁天大阵……”
一声令下过后,在场的百余人有半数飞向峡谷的四周,余下的则看向赤夏与炎烈等长老。戈衣急道:“事关龙族的生死存亡,各位不得迟疑……”以他的威望,还难以驱使九族。为今之计,只有求得九族长老的响应方能趁势而为。若在耽搁下去,难免要夜长梦多。
林一睥睨四方,根本不将戈衣的话,以及对方摆出的大阵仗放在心上。他收起了玉牌,顺势抓起一团光芒,看也不看随手嵌入苍季的眉心。对方惊慌不已,绝望道:“你锁我神魂,又待怎样……”
林一嘴角一撇,盛气凌人地说道:“交出你的化龙之法,乖乖受我奴役万年,或可留的一命。若是不然,我便让你神魂俱销,再寻至神苍谷一把火烧了干净……”
一把火烧了神苍谷,岂不是要殃及师父?
苍季吓得脸色大变,惊恐尤甚于神魂受制。而他不敢明说,强行争辩道:“我何来的化龙之法……”
“呵呵!”林一又是冷笑一声,说道:“曾记得有人炫耀过,‘你所修炼的,乃是我神苍谷的化龙之法。非如此而不得炼化龙形,非如此,而不得捡回一条性命’,怎么了?贵人多忘事啊……”
苍季心头一沉,这才想起与对方初次见面时的情形。当时以为胜券在握,谁料后来情形逆转。那句话正是自己所说,竟被有心人念念不忘至今……
与此同时,下方有人说道:“林一!我乃赤夏,九族长老之一……”
林一丢下手中的苍季,冷冷告诫道:“百丈之内,若是见不到你人影,或是敢心生二意,哼哼……”
苍季仓惶后退,丑陋的脸上尽是凄苦悲绝的神情。虽暗中尝试,而那怪异莫测的神魂禁制根本就难以破解!他只能遥遥看着下方的戈衣,一时之间有苦难言,却再不敢稍加妄动。
林一挥袖转身,慢慢隐去上下的金芒,化作了往日的寻常模样。他所施展的魂禁之中,不禁加了五行禁法,更有《天罗禁》的手法,早已不是当年的寻常法门。而仙域之大,能将之破解者,只怕是寥寥无几。故而,其根本不怕苍季暗生鬼祟。
赤夏接着说道:“既然你无意至尊之位,理当交出龙血与青龙令,当属天经地义!尤其是那青龙令,乃天下唯一至宝,不可轻侮……”他看向左右,众人纷纷附和,便是炎烈也跟着默默点了点头。
“呵呵!好一个天下唯一……”林一眉梢一挑,手掌一翻。方才的那块青龙令去而复来,更是多出了三块相仿佛的玉牌……
第一千零八十章 飞龙在天
一块玉牌,变成了四块。
林一并未就此作罢,再又拿出一块炼制粗陋的玉牌轻轻一抛。
一小胡子中年汉子越出人群伸手接过玉牌,稍加打量,扬声说道:“各位长老,此人正是巴甘当年在下界所寻之人,今日交令……”他将玉牌双手奉给赤夏,转而退后,不再多加言语。
“八、九百年前,从巴甘的口中获悉龙墟的所在。那时,林某不过一金丹修士。辗转数百载,林某来到界外,并于紫微仙境中力战不支,承蒙炎烈长老仗义出手,这才因缘际会来到此处。而各位长老不辞辛劳,龙潭护法至今,林某一并谢过了……”
林一傲然凌空,身前悬着四块玉牌。话到此处,他看向下方的人群以及脚下的龙鼎与不远处的苍季,话语一转,接着说道:“苍季这个人,不管是死是活,林某是要定了。其不仅关系着龙族覆灭的秘辛,更是林某给我兄长的一个交代……”
这番话高深莫测,使得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
炎烈眼光一亮,迟疑着问道:“紫薇仙境之中,那金袍金发的魂影难道就是……?”
赤夏稍作沉吟,跟着问道:“你所知所晓,莫非来自龙鼎传承……?”
戈衣急忙出声打断道:“哼!你既然来自下界,怎会知晓我龙族的秘辛?休要危言耸听,放了苍季……”
林一不慌不忙地侃侃而道:“炎烈长老之所见所料,丝毫不差。那正是林某的兄长,只为帮着兄弟我强取紫薇传承,而不息耗尽元神之力,奈何留下一桩遗憾,便是为神龙九族一雪前耻……”他话语一顿,转向赤夏说道:“林某所获悉的一切,与龙鼎关……”其接着看向戈衣,又道:“在我没有离开龙墟之前,依着龙族的规矩,尚有九族至尊之名。你三番五次从中作祟,并屡屡有大不敬之举,这笔账有的算……”
赤夏不由得看了眼身旁的炎烈,两人似有灵犀,同时出声再问:“你那兄长是否安在,又是何人……”
戈衣还想发作,察觉众人关切不同,只得暂且强忍着,不忘留神细听。
林一如实说道:“我那兄长,名为辰敖,乃远古龙族之神龙王尊!他之安危,稍后自有计较……”
“辰敖王尊?”
“典籍有载,九族至尊,辰敖也……”
“神龙尊者有九,以辰敖为王,故称王尊……”
“天呐!他与王尊称兄道弟,且龙鼎择主,更有传承之实,岂非是说……”
“……”
林一话音才落,在场众人一片喧哗。那是抑制不住的惊讶与振奋,或是隐忍许久的期待终于有了希望,正如沉沉黑夜里突现一抹晨光,怎能叫人不为之欣然莫名呢!
九族的长老身为长辈,一个个倒还镇定。其中的戈衣心机莫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道:“你即便侥幸抢得传承,不受我九族供奉,终究枉然……”
赤夏手扶长须,眼光深邃,趁机问道:“您视青龙令的存在,莫非不愿承继尊者之位?真若如此,又将我九族置于何地?”[
炎烈露出淡淡笑容,略有欣慰,却又带着几分迟疑附和道:“赤夏长老所言不差!我九族与龙尊休戚与共,并非附庸……”他神色中透着谨慎,再没了此前的急躁与冲动,便是言语之间也显得深沉了许多。
“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