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沉思不语,晏起又说:“今日,你于两大仙门中进退自如,行事游刃有余,更是令人刮目相看。为此,本宗有个决断,便是待你修至金丹后期之时,我会将宗主之位相传……”
眼光在林一的身上睨了下,晏起拈须远眺。未几,他好似轻叹了一声,说道:“尘世如烟,倥偬便是数百年!你我修道之人,不可存矫俗之心,应世随时方为自然……林一,正阳宗才是你的家啊!”
晓之以情,晓之以理,示之以利,晏起的一席话可谓用心良苦。而林一却是索然无味的模样,冲其淡淡一笑,说道:“与人为善,无奈恩怨缠身!而我只想安心修炼而已……”
晏起沉吟的时候,林一眉梢耸动了下,忽而问道:“黑山宗的公冶干等人去向不明,颇为的蹊跷,而晏宗主与乐成子前辈对此并不意外,莫非他等的下落早已为人所知……?”
“哦!”晏起皱了下眉头,难得耐着性子说道:“大夏仙门之中,谁人敢去得罪一个元婴修士?至于公冶干的下落……你以为呢?”
“我以为……”林一苦笑着摇摇头,晏起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安心等待便是,本宗自会遣人四处查探……”
“呵呵!我以为……黑山宗或许与其他的仙门有所牵连!”林一还是道出了心中的猜测,换来晏起的不以为然。这一番交谈并未达成所愿,晏起隐有不快,冷声回道:“你真的以为,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一阵云雾飘来,晏起缓缓腾空而起,不忘丢下一句——
“身为修士,当知灵脉为宗门之根本……”
人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云台之上,林一怔然良久。未想到有人将方才的话奉还过来,只不过,同样的一句话,两般不同的语义!而所指灵脉一事,分明是晏宗主的一种指责了!
……
天玑峰的洞府之内,林一的面前摆着几枚玉简,皆是来自古峭的善意。与这位天玑阁的阁主相比,有关炼器之道,他还是所知甚少。闲暇时翻阅一些与之相关的典籍,于修行不无裨益。
炼器与炼丹同理,皆为熟能生巧。所谓五山之铁精,之金英,神物之化,须人而成。而林一没这么多工夫练手,不妨将其法门记得娴熟了,总有致用的时候。炼丹离不开天材地宝,炼器则是要熟悉天下间的各种金石。研修了诸多典籍之后,图文实物比照之下,他对五金矿石多了几分的认知。
这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金黄之物,名为‘金精’,乃炼制飞剑必需之物;这块看似寻常的黑色石头为‘刀石’,淬炼之后可使飞剑更为的锋锐;这块白色的石头,同样来自浒珠岛的郑家库房,应该叫作‘贝母石’,可以用之炼制护甲一类的东西。
林一的手上不时出现各色的金石,皆是他随身之物,原本显得稀奇古怪的东西,如今不再陌生。而他又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疙瘩,却露出不解的神色来。
此物非金非铁,入手沉重,《金石录》及诸多的典籍之中,皆没有与此物相关的载录。当神识浸入其中,里面竟有强劲的灵动之力,仿若仙晶中的仙元之力,又一时让人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古怪!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将此物拿出来,乃林一随心起意而为。这么个东西带在身边近百年了,从未想过去琢磨它的来历。而他此时的见识已非同往昔,却依旧弄不清这个黑疙瘩的真面目。
有趣!无意中得到的,竟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东西。当初离开九龙山之后,在途经桑西客栈的时候,曹掌柜感念林一的救命之恩,将这个黑疙瘩作为临别相赠之物。
看着手中之物,林一暗暗摇头。都这么久过去了,还真的将其忘记了。方才去甄别身上所携的金石之物,这才突然想起来这个莫名之物。
“老龙,你可识得此物?”不得其解的林一,想起了请教高人。可高人不出声,他有些诧异,继续问道:“老龙……不认得亦没什么,你倒是说句话啊!”
如同梦醒时分,老龙支吾了一声,说道:“这……你留着便是,说不定他日会有用处……”
“看来老龙亦有不知道的东西……”林一有些失望。老龙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一块‘离石’罢了,垫脚都没用的破石头,有什么值得废话的……”
“‘离石’?呵呵!老龙真是见多识广啊!请问,此物有何用处?”林一忙追问起来。老龙懒懒地说道:“在老龙的眼里,它与这山洞里的石头一般,没甚分别!你……留着垫脚吧……”
这‘离石’对老龙来说不屑一提,林一颇感无奈。破石头?他以为手中的并非凡物,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拿起手头的一枚玉简,未及细看,林一神色一动,轻轻摇了摇头。他将面前的一切尽数收入乾坤戒,这才起身走出洞府。外边站着两个飘逸的身影,正是木天远与玉珞依。
上云台的那一回论道之后,这两人每日都会来盘桓几个时辰,林一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不待他说话,木天远冲其拱拱手,便自顾走至山崖边的一块石头前坐下。木珞依的神色中有几分的踌躇,还是露出笑容,算是打了招呼。
一株低矮的老树斜斜伸出山崖,几片绿叶醒目;旁边是一块不大的飞来石,仿若云空遗珠,别有一番趣味。林一来至此处轻轻坐了下去。衣袂长发随风舞动,整个人飘然而随意。他双目微阖,唇角带着笑意,对身旁的二人不作理会。
三人相聚的时候多了,林一的话便亦愈来愈少了。而其沉静的气度,好像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亦使得木天远二人的神情中,少了几分的自如。
丹阳山,谁与林一有交情?非木天远与玉珞依莫属。或许,这才是二人来此处的其中一个缘由吧!
“林一,你若是忙于修炼,则不必相陪。我二人不过是四处闲走罢了!”看着坐于飞石上的林一,木天远说罢,不由得暗叹,对方不过是个外来的修士,全凭一己之力,已走的如此之高远,且不论修为,便是心胸亦非常人所能企及。而自己这又是在作甚么?
此时的木天远,心如明镜一般。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林一,故尔,他不会去说那些无聊的话,而所能表明的,分明是心头渐生的歉意。
“无妨!难得有相处的时候,还要多谢两位的作陪!”林一话语平和,却道出了实情。忙于修炼的人,谁不惜时如金呢!如同凡俗中人一般的谈天说地,对于他们来说,极为的难得。
木天远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而冲着玉珞依笑了下。对方一身月白的长裙分外素雅,清秀的面颊上,同样是无奈的苦笑。
“你想要离开丹阳山吗?”说话的嗓音很轻,清风入耳一般。问了一句后,玉珞依的眼光看向那飘飘欲飞的身影。飞扬的黑发中,那莹白的龙簪颇显不俗……
“离开家之后,我便再亦停不下来了!你我皆在途中,所遇到的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驿站罢了……”林一并未回头,而是兀自看着茫茫的云空。或许从仙人顶开始,直至登临无数的险峰,他慢慢喜欢上了这般面向虚无时的感受。
置身风中、云中,林一的心头会生出从未有过的宁静。不知是风的凛冽有了乘空的快意,亦或是云的飘渺所带来的轻松,使人心境空明,物我两忘!.
第五百三十一章 心有可观
“林一,你志存高远,我等自愧弗如!”玉珞依由衷地叹了一声。她与寻常修士没什么不同,只想守着正阳宗,安安稳稳修炼一生。至于以后能走多远,只能寄望于天道机缘了!而林一不过百多岁的年纪便已是金丹修士,尚不自足,可见心志非常人可比。
“呵呵!你倒是高看我林一了!”林一呵呵笑了,又自嘲道:“不怨天,不尤人,简简单单做一回自己,只此而已!可天不遂愿,每每是非不断,使人无奈……”
“不怨天,不尤人……”琢磨着林一所说的话,木天远附和道:“之所谓,自胜者强!与你说话,总会有一番收获!”
“哦!这才是你二人的本意……?”随口问了一句,林一的唇角露出浅笑。他的话落在有心人的耳中,自有弦外之音。木天远与玉珞依换了个眼神,彼此的神色稍有尴尬。
“我二人乃是领命而来,还是为了你身上的经书……”总是藏着掖着,尽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着实令人憋闷。为此,木天远的心头一直踌躇不定。见林一的话中不无挪揄之意,他暗暗咬牙,还是道出了苦衷。
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林一的眸光清澈如水。而木天远与玉珞依皆是羞赧的模样,双双垂下头去。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木天远还是抬起头来。见林一并未有责怪之意,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说道:“这着实令人难为情……可诳语作真,非我辈所为!”
林一轻轻皱起了眉头,随即静默了会儿,释然一笑,说道:“谁喜欢被人虚言相欺呢!交友贵在一个‘诚’字!可有人煞费苦心,而忘却了人之根本!”他话说的轻松,不无暗讽之意。
木天远与玉珞依都是心思玲珑之辈,自然听出了这席话的暗中所指。林一并非是个难以交往的人!而正如其所说,晏起与冷翠的用心良苦,只是作了无用功,只因少了一个‘诚’字。诚信之道看似简单,却又极为的不易。
但凡有了欺侮之心,诚信便无从谈起。便如高山失了根基,为人亦失去了根本。
正阳宗待林一究竟如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既然领师命而来,木天远二人道出了隐情所在,不失为明智之举。至少,无碍于三人近百年的交情。
见两人的神情中尽是无奈,林一不想有太多的指责。他想了下,说道:“既然有人对我身上的经书耿耿于怀,今日不妨与你二人分说一二……”
木天远摇着头,摆摆手,说道:“还是不说为好!令人汗颜呐……”玉珞依亦是歉然一笑,附和道:“我二人并无他意……”
不知为何,林一不由得想起那位冷阁主所说的话来——“之前,珞依无数回念叨你的好处。唉!我还以为我的宝贝徒弟喜欢上了你,这才撮合她与木天远成了道侣!你可知此间的缘由……”
记得冷翠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林一并未放在心上。而此时看着面前这有些无措的两人,他忽而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再次皱起了眉头。
有时候便是如此,你明明知晓对方的用意,却又无从躲避。与冷翠之流相较,林一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而事已至此,他若是不将话说明白了,心头难免会有缺憾。不忿又如何,心性如此,怪不得他人。
稍作忖思,林一拿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凝神片刻之后,他将其交予木天远,说道:“此乃一篇经文……”
手拿着玉简,木天远有些意外地看着林一,不自禁的喜色溢于言表。一旁的玉珞依愕然过后,亦是神色欣然。仙境秘笈的诱惑太过惊人,试问大夏仙门之中,谁人不为之心动呢!
看到面前二人欣喜的模样,林一说道:“感悟之道于自身而来,此篇经文不过是借鉴之法,为鱼,还是为渔,你等好自为之吧!”他自己结丹的时候,全凭着自身的感悟,并未着重《洞真经》里的法门。若是修为低微的时候,尚不能潜心修行,正如小儿学步一般,身后总有依恃,怕是以后走不了多远。
而真正的《洞真经》之中,将修士的境界分为上中下三关,化神才是修仙的起始。至于金丹、元婴之类的感悟,经文中根本没有。当初赠予晏起的元婴感悟篇,实为林一依据经文的要义及化神篇的感悟概括而来。他将自身放在砧板上的时候,未必没有想帮正阳宗一把的念头。
可人之欲壑难填,面对诸多的算计,林一早已感到厌烦。遭受无数的劫难,还为此葬送了兰琪儿。而《洞真经》可能还牵扯更多的东西,故尔,他不会轻易将其示人。能将有关元婴期的感悟再次送与木天远二人,可谓仁至义尽。
“我不在丹阳山的时候,还望你二人多多关照东方朔……”林一忽而又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使得木天远二人相视无语。对方的用意不言而喻,后续的经文没了,还要为其照看弟子。
小心收起了玉简,感喟之下,木天远说道:“无论如何,你还是与我二人有了一个交代!此情深重自不必表,而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来……”
玉珞依点头说道:“来时曾听师父提起过,或许是得知黑山宗动静的缘故,师伯已于两日前离开山门……”
神色一怔,林一问道:“黑山宗等人的踪迹何在?”
木天远接话说道:“详情不得而知……”
既然得知黑山宗等人的下落,晏起为何不知会一声,反而独自悄悄离开了丹阳山?
有些事情不愿多想,可又不容你不想。林一陷入了沉思的时候,玉珞依忽而说道:“师父好像提到了顾比郡……”
“哦”了一声,林一抬头看了一眼玉珞依。见对方言语中不似作伪,他稍作沉吟,说道:“烦请二位转告冷阁主,这两日我要出山一趟……”
……
丹阳峰,一石亭之中,冷翠手里拿着一枚玉简,面前站着两位弟子。
“将此经文交与你二人的时候,林一有否说些什么?”
将手中的玉简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冷翠认定这是一篇经文无误。她熟悉晏起得到的那篇经文,前后两者大致相同,而细微处却有差异。林一搞什么鬼?
疑窦渐起的冷翠,出声问了一句之后,眼光在两个弟子的身上审视着。
木天远不敢出声,倒是玉珞依与师父亲近些,说道:“林一并未说什么,只是告知我二人一个道理,便是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
冷翠的神色稍变,随即又恢复常态。她不假辞色地问道:“他说于这两日离开山门?”见两个弟子称是,她摆摆手,又说:“这玉简先放在为师这儿,你二人自便……”
木天远与玉珞依不敢忤逆,施礼之后双双告辞离去。见弟子走远,冷翠拿出一枚万里传音符。凝神默念几句,她随手将其抛去。一道流光倏忽消失于天际……
……
丹阳峰的一处洞府之中,玉珞依轻吁了下,而又难以置信地看着木天远,说道:“你怎敢将经文暗藏了一份,若是被师父知晓,可是欺师之罪啊!”
看着手里的一枚玉简,木天远苦笑道:“若非林一的暗中提醒,我亦不敢如此!不出其所料啊……”
“是林一让你如此……?”玉珞依讶然问道。
“你我离开天玑峰的时候,林一传音与我,说信人不如信自己……”说着话儿,木天远的嗓音低了下来,又无奈地说道:“他分明知晓被人算计,却还有意如此。这一回,正阳宗是留不住人了……”
……
正阳宗所留不住的那个人,一直在等着离开的机会。而晏起竟然有意隐瞒黑山宗的去向,林一再也忍不住了,索性借机离去。因为,他还有未了的事情,还要继续往前走……
在与木天远二人告辞之后,林一未作停顿,寻来东方朔交代一番后,还是将《玄天心法》的元婴篇相授。不过,看着徒弟记下了功法并当面毁去了玉简,他这才口称有事离开了丹阳山。
每一回要启程的时候,林一都不知道最终的落脚处在什么地方。故尔,他总是尽其所能的将一切安排妥当,即便有所疏漏,他日亦会为此少几分的遗憾。途中,便会多几分的从容。
……
身为正阳宗的长老,林一可以随意出入山门而不受拘束。当来到丹阳山外的丹阳镇,再次置身于凡俗的街道上时,他还是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不畏强敌,不怕生死临头,可对那些心机深沉之辈,林一还是感到难以应付。冷翠之流,使其颇为无奈,可又不能不去面对。令人厌烦的人与事,在没有本事去藐视的时候,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近百年没有踏足的丹阳镇,还是从前的样子。偶有几个练气修士经过,不妨更多的凡人在为了生计而忙碌着。
信步走在街道上,背着双手左右张望,此时的林一,俨然便是个练气五层的年轻道士。走至一个包子铺的门前时,他神色一动,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铺子很小,只有两三张矮桌子,一个老掌柜守着门前的灶台边。打开的一屉蒸笼上冒着热气,偶尔有路人丢下俩零钱,那掌柜的便带着笑脸,殷勤地奉上刚出笼的包子。
包子被一种翠绿的蒲叶包裹着,鲜香诱人。
眼前的一切是这么的熟悉,而这老掌柜……
第五百三十二章 致远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