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杀了这么多的人?”东方老人尚未从震惊中醒来。
林一叹了口气,说道:“不尽杀之,又该如何……”
……
杀了所有的贼人之前,林一曾踌躇过。对方并非贼人,而是一群真正的江湖人。这伙人说是被东方朔招来的,可他总觉得背后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若是行威慑之举逼迫对方离去,说不定事情会闹得更大。而如此这般,东方家的祸端虽未必消失,却多了几分回旋之机。
林一是心有揣测,却无人可以分说。故尔,他杀人的举止,使得东方家的祖孙三人的神色再次不安起来。
船上的下人将将走出船舱,一个个便被四周的血腥吓住了。东方家的老少三人惊魂未定,林一只得冷着脸吩咐:掘坑、埋人,无人敢不从。
忙活了大半宿,甲板上的血迹被水冲去,浓重的血腥气犹在,使人惶惶不安。于是,东方家的下人再次忙活了起来,好在是有人懂得行船,往前走了几里远后,又一次靠岸夜宿。众人疲惫之时,有厨子张罗了饭食。客厅中也摆下了酒菜,林一被邀去宵夜。
“行雷霆之威,不忘有雨露润物之情!如此这般,才是刚柔相济而不违天和呀!”更衣过后,又喝了碗热汤,东方老人的气色好了许多。他邀林一在手边落座后,感慨了一番生死逆转的危情,免不了以酒作谢,却不忘借机说教起来。一旁作陪的兄妹二人有些尴尬,却不好插话。
对此,林一不以为意,反而是吃喝的畅快。
修士筑基以后,虽说不是餐风饮露,却是可以辟谷,就是说不食人间烟火了。气海中那一滴灵液自有沟通天地之能,灵力不失,当生机不止。只不过,口腹之欲人皆有之。适逢酒菜精美,当大吃大喝。
“林道友还有一身超绝的武功,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呀!”东方朔敬了一杯酒后,有些羡慕地说道。道法未得大成之前,有非凡的武功傍身亦是不差。至少,可以震慑宵小。
东方燕看了一眼林一,心思有些慌乱。这么一个貌似清秀的书生,却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不过呢,他杀人的时候如行云流水一般轻松,洒脱而不失凛然。而危难之时,救东方家于水火之中,大丈夫当如是也!这,是一个奇男子。唉!大哥若是有这般本事……
东方家的三人并未怎么吃喝,一桌子的酒菜却是转眼去了大半,林一喝了口酒,有些发窘地说道:“其实……我从江湖而来……”
东方朔眼睛一亮,击桌赞道:“江湖侠士也!”
“江湖已离我而去……”林一摇了摇头。
“风尘游侠也!”东方朔又是赞叹了一声。
林一愣住了下,干脆自斟自饮起来。身边的老人轻叹了一声,起身说道:“少造杀孽……!”
……
第二日,天色兀自阴沉沉的,船行了不久,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昨晚发生过的一切,恐后贻祸,东方老先生吩咐下去不得外传。船上众人不敢忤逆,行色却是匆忙了许多。午后,辰渊县城在望……
这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小城,流水、小巷自浓厚的树荫下时隐时现,处处透着宁静与安适。
在城外的码头上了岸,林一便随着东方一家人进了辰渊县城。行走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看着似曾熟悉的一切,他有种久违了的感受。这感受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东方家一行不过七八人,被东方闻之带着直奔小城正东的一个巷弄而去。林一缓缓跟在后面,他这是要去作客。
上岸之际,东方先生礼让之时,林一毫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去东方家的老宅小住几日,好使得对方以尽地主之谊,不也是称了自己的心意吗!
小巷深处,一棵老树下,两头倚在尘埃中的看门石兽无精打采。那斑驳的大门紧闭着,却阻不住东方先生的脚步。他急急踏上了台阶,神色激动地拍打着门环,带着颤抖的嗓音呼唤着:“小澍子……开门来……”
未几,“吱呀呀”的响动中,大门开启了一条缝,继而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接着便是一声惊呼声响起——是老爷回来了!
大门尽开,一个看门的老头闪身抢步而出,已是老泪纵横,喜极而泣:“小澍子可盼到老爷回府了……”
……
东方家的这片老宅占地颇广,亭台楼榭、花苑长廊、假山影壁等一应俱全,虽说是显得破败,却能看出当年的不凡气势。主人回来了,东方府上免不了要忙乱一番。无人顾及的林一,只得一个人四处闲走。
闲逛了小半个时辰,林一走至一处月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上的铜锁锈迹斑斑,显然是许久没人打开过了。环顾四周,依然是没人来招呼他这个客人。
手上掐了诀,林一在原地失去了身形。不一会儿,他接连穿过了两个无人的院落,来至东方家老宅后院的一间大屋前停了下来,这是东方家祠堂所在。
在大门前缓缓现出了身形,林一抬首打量了下,眸子里忽有赤芒闪现。‘幻瞳’之下,祠堂的大门与墙壁如若无物,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布满灰尘的供案之上,密密匝匝摆放着无数的牌位。愈是往后,供案愈高,摆放的牌位亦是愈少。林一的目光一凝,接着便是神色一怔。他在供案的最上面,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当然,供案上只有牌位。只是,它是倒着摆放的。上面有五个小字不难分辨,“东方圣之位”。
咦!怎会是这般的情形?令人诧异的是,这么一个大屋子里,前后摆放的牌位不下十余行,而东方圣的牌位竟是排在最高处的第三行。
怔怔立在原地,片刻之后,林一露出恍悟的神情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东方圣乃是正阳宗内所遇到的那位老师兄,当时,受其赠简之情,又答应了一个探望他后人之请,这才有了今日的辰渊县城之行。
自玄天门逃离之后,来至乔家镇时,林一尚未想起东方圣之托,却是偶遇东方先生一家人时,他才突然想起了这么一档子事。
东方圣的玉简中,提到其祖籍之地便是楚奇郡的辰渊县。既然是碰巧来至此地,顺道还了一个东方圣的心愿,亦算是恰逢其时。而东方闻之老先生是不是东方圣的家人,林一还真的难以确定。后来所遇到的一切,使他疑心大起。
果不其然,祠堂中的牌位,应为东方圣本人所有。而东方先生乃是他的家人,不,说为后人则更为的恰当。
不过,当时与东方圣说话的情形尚历历在目……已是练气圆满的修为,却是年逾百岁,怕是寿元无多……少小离家,转首已是暮年。一生孜孜以求,苦修不辍,无奈修为止步于练气期,无数次尝试后,筑基已然无望……
想到此处,林一摇了摇头,再次打量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牌位,他不禁露出了苦笑。心忖,无论怎样,我算是践诺于此。只是,此时总不好撒手走人吧!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月下来客
东方先生回家了!既要修缮房屋,又要宴请宾朋,东方府上下免不了要忙活几日。他年岁大了,迎来送往的事儿只能由晚辈代劳。即便如此,老头亦是累得不轻,早将那个风尘游侠忘了个干净。林一则是乐得如此,被下人领至客房后,曾于半夜出去过一次之外,便躲在屋里不露头,十足一个隐士模样。
林一所居之处,为前院临近院门处的一个小跨院。院内稍显凌乱,尚有未及清理的青草透过地砖冒出来,行走上面倒是有着几分野趣。一直独自在屋里的榻上静坐的他,很少涉足门外,却于这一刻起身走了出去。
“林公子……”适值黄昏时分,院内站着一个貌美之人,乃是东方燕带着几分歉意看来。林一笑着打了个招呼,示意道:“东方姑娘有话请说!”
往前走了两步,足落无声,东方燕敛衽一礼,正色说道:“府上连日来诸事缠身,倒是慢待了贵客。为此,祖父备下了家宴,有请林公子!”
“哦!”林一哦了一声,露出忖思状。他背着双手在院内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身说道:“盛情所致,敢不从命?”
……
掌灯时分,东方家后院的花厅下,四人围着一张方桌而坐。坐在主位上的东方先生,神色略有憔悴,其兴致却是不错。林一坐在上手,对面是东方燕,旁边是殷勤劝酒的东方朔。
酒已过了三巡,林一起身执杯说道:“闲游于此,承蒙府上的款待,多日来有所叨扰了!小子当敬老先生一杯酒!”
见林一礼数周到,并非原本想象中的乖张之人,东方先生微微颔首,扶须说道:“小友乃是我东方家的恩人,敬酒不敢当,共饮之!”他举杯示意对方不必见外。后者还是一饮而尽,全了礼数。
“唉!”许是触动了什么心事,东方先生叹息了一声,冲着林一不无善意地说道:“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年纪轻轻便闲游在外……”
“多谢老先生的教诲!”林一颔首示谢,接着淡然一笑,轻声说道:“在下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他说的极为随意,却使得对面的东方燕稍稍一怔,神色黯然。
“是老夫唐突了!”东方先生说道:“我这孙子孙女同样是无父无母之人……”
东方闻之只有一个儿子,却于数年之前病故,不久后,其儿媳亦跟着离世,东方家便只留下了这祖孙三人。
常言说的人生有四大悲,为幼时丧母,少无良师,中年丧妻,老年丧子。而东方先生是四占其三,好在是少有良师,这才学有所成而走上了仕途。忙碌了一生之后,眼下守着两个孙子,他只想着东方朔能成家立业,为东方家添丁进口,好使得血脉得以延续下去。
这是老人是一块心病,借着宴请林一之际,不由得又拾起了这个话头,令酒桌上的东方朔捏着酒杯垂着头,一吭也不吭。
“唉!老夫本想着回归故里颐养天年,可我这孙儿痴迷仙道而不知悔改。如此以往,我东方家岂不是要绝了后?我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东方先生愈说愈气,一拍桌子,吓得东方朔只得用酒杯遮脸,却是伸出脚去,示意林一出言劝止。
林一佯作未知,拿起酒壶为东方先生斟满了杯,听他接着感慨道:“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仙人?莫非是会一些手段的便是仙人?若是这般,林小友岂不是仙人?”
“老先生的祖上不是出过仙人吗?”很是随意地插了一句,林一举起杯中酒,冲着东方朔示意下,便自行一饮而尽。
“他是什么仙人?独自逍遥而苦了家人,这般的仙人不要也罢……”东方先生的话语中尽是怨气,使得林一微愕。见东方朔兄妹皆是讳莫如深的模样,他对此愈发好奇起来。
自感失言,东方先生手拈着胡须瞪着林一,眼中透出几分狐疑的神色。而对方却是眉梢一挑,转而冲向了院子翘起了嘴角,淡淡地笑起来。他心头一怔将要问话,院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嗓音——
“仙人有何不好?有云鹤为伴,可逍遥于天地之间,岂不妙哉!”
眼下正是仲秋时分,月华如洗,院子里四下通亮,清晰可见一个人影缓步走来。东方先生与东方燕错愕不已,东方朔径自站起身来,失声道:“这不是易仙长吗?”
酒桌前惟有林一神色不变,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边带着淡淡的笑意默默打量着来者。
东方府上的下人不多,婢女送了酒菜后便回避了。故尔,此间此时,只有酒桌旁的四人与这个莫名出现的人影在彼此相望。
来人走至花厅前停住了脚步,这是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三四十岁的模样,短须细目,面皮白皙而细嫩,显得气度不凡。
“呀!果真是仙长大驾光临……”东方朔惊呼了一声,随即不解地问道:“仙长又怎会至此处?”
东方先生见孙儿如此失态,不由得面生不悦,缓缓起身,拱手说道:“老夫东方闻之,敢问,这位道长不请自来,所为何意?”
来人抹了抹短须,很是随意地四下打量一眼,转而呵呵一笑,说道:“贫道易录,见过这位老先生。听闻府上有遗传下来的仙家功法,故尔前来相求,只为一阅而已!”
“哼!”一甩袍袖,东方先生坐了下去,脸色亦沉了下来,却是挺直了身躯,出声斥道:“真是荒谬!我府上没有仙家功法,请这位道长离去。不送!”
常言道,居移气,养移体。东方先生为官日久,即便是成了平头百姓,周身自有一番气势。他毋庸置疑地冷声拒客,使得来人神色一僵,面生愠怒。
“东方朔,我可是信了你的话,才巴巴跟了过来。你总不能让我空着手回去吧?”叫作易录的这个中年人,说话间,脸色便冷了下来。
“啊……?”东方朔楞在了当场,随即明白了过来,连连摆手说道:“当日不过是戏言,仙长又怎可当真?念我祖父年迈体弱,此时不便会客。在下改日定当登门赔罪,还请仙长大人大量……”
“戏耍贫道,不啻于冒犯天威啊!”易录冷笑了一声,竟是在花厅前踱起了步子,摇头兴叹:“据我明察暗访得知,你东方家的祖上,还真是出过修仙之人。故尔,今日我不会空手而回。”
转过身来,易录冲着东方朔哼了一声,威吓道:“是你乖乖将功法双手奉上,还是我动手掘地三尺呢?”
“仙长怎可如此相欺……”东方朔震惊不已,这还是那个超凡脱俗的仙长吗?这还是曾把酒言欢的同道之人吗?此时,他为自己识人不明而悔恨,却是心生惧意。曾见识过对方的神通,那可是仙家的手段啊!
“真是啰嗦!”许是没了耐心,易录竟是曲指弹出了一个火球,直奔院子里的一棵小树飞去。“轰——”的一声轻微的爆响,那一人多高的小树转瞬烧为了灰烬。甚为得意地拍了拍手,他转而冲着大惊失色的祖孙三人冷笑道:“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天威所致,谁敢不从?”
第四百四十七章 度人之量
出言恫吓之后,忽见花厅内一青衫男子面带笑容,不见有一丝的畏惧,易录还当是自己看花了眼。东方家的三人皆是神色恐慌,这人为何就不怕呢?他眼睛一瞪,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是在讥笑贫道吗?”
见东方先生已是说不出话来,唯恐这位老人生出意外,林一只得站起身来,冲着祖孙三人伸手示意,笑道:“些许小事,自有我来应付!”说着,他抬脚走出了花厅。
“你要作甚?”察觉到了一丝不妙,易录厉声喝问之际,手上忽而多出一张符纸来。东方朔不知林一用意,忙出声示警:“林道友小心,此人法术通玄,不可大意!”
林一走出花厅便停下了脚步,随手一抛,四道光芒落入了夜色中不见了踪影。不待对方有变,他又掐了手诀,只见莹莹的光芒霍然出现,霎时间便将花厅与小半个院子笼罩了起来。
“你是……?”易录的嗓音发抖,早已不复有方才的神气活现。此时的他已是面如土色,汗如雨下。
林一背起了双手,脸上的笑容没了,冷声说道:“你不过是练气一层的修为,竟敢胡作非为,还自诩为天威所在,真是不知所谓!”
“你不过是个凡人啊……”易录又细细打量了一眼林一,心存侥幸地问道。
“我当然是个凡人!不过……”林一话语一顿,周身的气势沛然而出,刹那间,有凛冽的寒意弥漫四周,首当其冲的易录难以支撑下去,已是“扑通”一声瘫倒在地,失声惊呼道:“你是……!”
筑基修士的威势,岂是寻常练气修士所能承受的。易录这练气一层的修为着实可怜了些,他喘气都不能够,心肝狂跳,只怕是下一刻便要被这强横的威势所吞没。
看着眼前的情形急剧逆转,感受非凡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惊悸之中的祖孙三人,已是愕然无语。显然,比起那个易录仙长来,林公子乃是更为强大的存在。这个年轻人不只是有超绝的武功,他还有法术在身?
将身上的气势稍稍收敛,林一接着说道:“不过,我同样可以杀了你!”
“前辈饶命啊!”易录是什么都明白了,只顾着抢头在地,出声求饶。他不明白的是,东方家何时有了前辈高手坐镇,早知如此,又何苦千里迢迢寻来,这不是找死吗!
林一看着地上的易录,问道:“你为何唆使江湖人来谋害老先生的一家呢?”
闻声,易录怔了下,眼珠子一转,委屈地说道:“这可是冤枉啊!我是何等的身份,又怎会与那些个江湖凡人厮混在一起!”
东方家的祖孙三人面面相觑,难道那雨夜中的一切与这有人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