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潜川摸了摸无须的下巴,看着苦苦祈饶的弘安,他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自身难保,又能给我什么?啧啧!你看你,身为皇子,又高居王位,何苦在我这么一个奴婢面前跪地讨饶呢?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啊!”
闻言,弘安羞恼之下,才见自己已双膝跪地。他恨恨而又无力瘫倒在地,双目流泪,喃喃道:“皇兄,你我一母同胞,何至于如此相逼啊!”
“是啊!你心里明白就成,这是你大哥要你死,可怪不得我白潜川。”白潜川的威风耍够了,生性薄凉的本性又冒了出来。他阴测测地笑道:“只有你死了,你大哥、也就是我的皇上,才难睡得安稳。我也不想多杀人啊!上次在瀛岛便可以奏功凯旋的,可这个弘宝老是碍手碍脚。若不是他,我何苦跟着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呢!”
“那次离开瀛岛之后,我晓得殿下明里装糊涂,可暗里还是相信弘宝的。可你也知道啊,我是皇上派来的,即便对你不利,你也只好忍着。哈哈,你也真够迂腐的,你以为佯装不知我的来意,我便真的会放过你不成?”
白潜川的目光中,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对这个多疑善变而又生性懦弱的皇子,十分的瞧不起。你大哥要杀你,你还故作仁厚的痴心妄想,这不是妇人之仁又是什么?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既身为皇子,便当杀伐果断,生就狼心狗肺才行,不然,就只有等死一途。
弘安悲伤地哽咽道:“我知你不怀好意,即便是弘宝多次提醒,我也不忍与你为难。你不过是皇兄手下的鹰犬,是他杀人的利器罢了。只是可惜了弘宝啊!他跟随我多年,始终忠心耿耿,却为我丢掉了性命!”
悲戚戚地抹了下泪水,弘安又满面诚恳地说道:“你杀了我以后,又如何离开此地?即便你从此处逃出去,天龙派的人岂不会因此而生疑,他们又会放过你吗?”
白潜川有些诧异地看着弘安,又是一阵啧啧称奇后,他破感好笑地说道:“我说殿下啊,你还真是个好人儿,要死了,还担心我这么个要你性命的奴婢。不劳殿下费心了,实话告诉你吧,今儿是杀你的最好时机,我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出去吗,不劳你费心。我记得被水流卷入地下的可不只是你我三人呢!天龙派的人自会设法寻来。你与弘宝罹难,而我侥幸活下来,谁又会为难我呢?除非天龙派要一心与朝廷为敌,不过,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是啊!还有人被激流冲下来?”弘安绝望地念叨了一句,心灰意冷的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好似溺水时手中抓着了什么。
弘安双手无措乱抓着,扶到地上便急急忙忙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沿着水边向前跑去,嘴里还不停重复着:“还有人冲下来!还有人……”
看着弘安疯疯癫癫的模样,白潜川怪笑了声,叫道:“我还没动手呢,这就吓傻了!哈哈!”
从地上跳起来,白潜川俯身拾起短刃,慢慢跟了过去,出言戏谑道:“殿下,我在你身后呢,你慢慢的跑啊!别摔倒了,正好磕到我的刀上,哈哈!”
弘安哪里顾得上身后的白潜川,他一边吃力地向前跑去,一边悲呼着:“还有人呢!还有人……”
那凄厉的声音嘶哑,如泣如号,听得人头皮一紧。白浅川面上笑容不见了,目光中闪过厉色。他明白了,弘安不是疯了,而是在寻求活命的机会。若是一同被激流冲入地下的人,于此时显身,可就麻烦了!
天龙派的这些人,无论男女,皆是一等一的高手,绝不好对付。想到此处,白潜川脚下加快,几步便追上了弘安,一脚将其踢翻,冷笑了一声,便扬起手中的利刃。
“大胆奴婢!你敢杀我?”扑倒在地的弘安一骨碌翻过身来,双臂支地,大吼了一声。他俊美的面容因愤怒和恐惧,已变得扭曲而狰狞。白潜川被其临死怒吼的气势一震,拿着短刃的手禁不住颤抖了下。
白潜川杀了无数人,可要杀真正的皇子,真正的王爷、真正的衣食父母、卑躬屈膝侍奉的主人之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卑微与低贱,已成了一种与生俱来的烙印,使得他慌乱起来,并不敢正视对方的目光。
弘安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嗓子后,难言的恐惧又迅即将其淹没。他惊慌的以手拄地,手脚并用,向后挪去。
“我受皇上之命杀你!殿下,奴婢得罪了!”深深呼出一口长气,白潜川目光阴冷,低吟了一声后,抬脚向前迈去。
“给我住手!”
一声历喝突然从远处传来,白潜川震惊之余不作多想,目露凶光,挥臂便向下刺去。
“救我——!”弘安绝望地大叫了一声。
“尓敢——!”随着一声断喝,一道银芒随声而至,倏然穿过白潜川那扬起的手臂。
血光一闪,白潜川惨嚎了一声,其右臂齐肘而断。他目中凶光大盛,不退反进,向前探出左臂,一把掐住弘安的脖颈。
不顾弘安挣扎,将其从地上拉到怀中死死扣住后,白潜川阴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断臂与短刃,这才猛地回首望去。他瞪大的双目中,尽是痴狂与震惊,惊恐与不安!
第二百九十一章 山雨间歇
一朵青云自几里之外,顷刻间便飞到了眼前。那青云之上的,霍然站着一灰一白两个人影,正是林一与徐紫萱二人。
湖边躺着弘宝的尸首,背上的血洞煞是醒目,血迹未干。而白潜川势若疯狂一般,不顾自己断臂处沥沥滴着血,将弘安扣在怀中,鹰爪般的手指死死掐住对方的咽喉。
二人跳下青云,眼前景象使得徐紫萱满脸的惊愕,林一却是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走了过去。
弘安瞥见林一到来,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响来,他目光中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不要过来!不然我杀了他!”白潜川声色厉苒地尖叫了一声。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呢!
白潜川怕林一,也更怕死!他本可掐断弘安的咽喉,死的恐惧与生的贪念,让他心存侥幸。
或许,凭借着手中的人质能换回一条性命呢!又或许……白潜川心思急转之间,只想怎么能活下来了。皇命难违,也不能白白送了性命不是。
林一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的主仆二人。弘安生死与他无关,此人虽是儒雅知礼的君子模样,可总是多了分世故而少了分坦诚,让人不喜。
可弘安对林一始终是客客气气,竭力示好。此人并非是个恶人,亦非心思狡诈之辈,相识一场,总不好见死不救。
而这个白潜川自相识时,便惹人厌烦,看来,此人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只不过,林一还是来晚了一步,真相未明时,他并未杀人。谁想断其一臂后,对方竟穷凶极恶的扣人为质,此般奸险狠辣的为人,着实令人侧目!
既然赶过来了,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人,量他白潜川也没这个本事!
“你为何要杀弘公子!”林一问了一句后,便召回飞剑,像是在看一场热闹。
白潜川好似见到了转机,急道:“林兄弟,我乃奉皇上之命,执行皇家的家法。此乃皇家的家事,与林兄弟以及天龙派众人无干!还请林兄弟体谅在下的苦衷,而不要过问此事!在下回去后禀明皇上,对林兄弟与天龙派定有厚赏!”
“如此说来,弘宝也是你杀的了。上次在瀛岛,也是你从中作祟。”林一不紧不慢地说道。
“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还请林兄弟见谅!”白潜川忙点头说道。
一旁的徐紫萱瞥了一眼林一,暗道,林师弟这是要做什么?莫非他也心有所忌?
林一笑着摇摇头,云淡风轻地说道:“想不到天龙派此行还是真够热闹的,竟连皇家的恩怨也牵扯进来了,这一路上也真够难为你的。”
语气一转,林一的脸色沉了下来,接着说道:“那个皇上也不是什么好人,曾经连我也要杀,不知他已滥杀了多少无辜!而你不过是一家奴,竟也敢噬主,行这忤逆之举。本想断你一臂以示惩戒,,可你竟敢恃强要挟,真是死不悔改!”
白潜川本以为对方不会过问皇家的家事,天威惶惶之下,万民俯首,莫敢触逆!即便是仙人不也是皇家的供奉吗!这个林一自然不会多管闲事的,若真如此,杀了弘安也是无妨。
谁想林一的语气直下,话中不仅没将皇家放在眼里,还对皇上颇有怨辞,最后竟是直接斥骂自己。白潜川预感不妙,断臂的失血与疼痛袭来,他一阵心悸,忙扣紧弘安的咽喉,眼角抽搐着,恨声道:“你就不怕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天高皇帝远,他怒不怒的干我何事?”林一冷笑一声后,双目一瞪,历喝道:“你还不给我放人?”
对方言辞嘲讽之意,令白潜川心生无奈,今儿是过不去这道坎了!皇上,奴婢是怕死,可既知难逃一死,便以死尽忠吧!他手指一紧,便要作殊死一拼之时,头颅中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震得他魂魄移位。
就在白潜川愣怔游魂之际,手上一松,弘安便被林一隔空抓去。
癔症中的白潜川脑门一疼,一片无边黑暗袭来,心神一轻,他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意倒下。
救了人之后,林一不再对白潜川手下留情,弹指击穿对方的头颅后,看也不看那倒下的尸身,便松开手中的弘安,问道:“弘公子……?”
惊恐交错后,又是悲喜交加,弘安再也支撑不住,眼皮一翻,昏倒了过去。
弘宝护主身死,其死可哀!其志可嘉!白潜川也算是为主尽忠,死得其所!弘安历尽劫难后,死里逃生,会不会苦尽甘来不好说,世事本无常,只能说其命不该绝吧!
林一知道弘安是惊吓过度,加之身子羸弱,昏厥过去也属寻常,便任徐紫萱喂了他两粒伤药,等其慢慢醒来。
将两具尸首烧的烧,埋的埋。收拾好了这些后,林一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这奇异的地下湖泊来。
暗弱的光亮下,可见河流入水处有微微涟漪,却似憾不动这片湖水一般,放眼望去,湖面静寂无波,死水一般。若是在地上,这般大的湖泊没什么稀奇。可这是在几十丈,或是百丈的地下,十余里的湖面则显得颇为壮观,令人震撼!
林一在湖边独自踱步,暗忖,湖水应由山上溪水汇流而成,日积月累之下,才有的这地下湖。湖中有鱼,可以果腹,即便带着徐紫萱与弘安二人,在此处呆个旬月的工夫也无妨。
死水一般的地方,还有鱼?林一看着湖边,经年已久留下的水痕,清晰可见。向前走了几步后,他暗暗称奇,禁不住扭头向着湖心望去。
此时的山雨停歇了吗?可否循着来路返回呢?若是原路无法返回,暂时也无大碍。可若如此,孟长老等人又该如何呢!
林一想着种种的可能,望着湖心的目光却是久久没有移开!
置身困境中的林一,并没有忘记地上的人。此时的他虽心如涛涌,却是闲情逸致的模样伫立湖边。
此时,地上的众人,却因林一的消失,而茫然无从。
林一救下木青儿后,便被激流卷走不见踪影,最为震惊的莫过于元青与元风二人。
元青再顾不得儿女情长,携起谢小姐便跃离水面,将手中佳人安置在石台上,不及与惊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道声歉,便直奔那激流尽头而去。可元风已先他一步到了那洞口旁,正冲着那黑黝黝不见深浅的洞口发愁。
见状,元青也是面色发苦。他知道,若是林一已然遭难,他兄弟二人跳下去也是白搭。若其无恙,他二人却未必能身处其中而幸免于难。
事已至此,孟山也过来宽慰二人。林一不在,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惟有相信林一定能遇难呈祥,安然返回。
山雨肆虐了一夜后,天明时渐止。总呆在山洞里也不是办法,众人便在孟山的带领下,走了出去。
回到官道上时,来不及看看头顶那灰蒙蒙的天,眼前的惨景便已令人触目惊心。道上已堆满了大小石块,似无立锥之地,好不容易走出了山口时,更为惨烈的场景,骇得众人伫足半响,久久无语。
几里大的山谷中,皆被泥石覆盖,面目全非。若非昨夜来过此地,没人相信此处曾有一个小镇。可如今,小镇已踪影皆无,只余三五个幸存者,也不知是如何活下来的,却也如同只剩下了半条命,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目光痴呆,失魂落魄。有的人在那泥淖中吃力的攀爬,哭喊!有的只是跪地抱头,无声哽咽!
天地不仁时,人又算得了什么!
若不是昨夜林一见机得早,此行又有几人能幸免呢!唏嘘了一番后,山谷中已让人不忍立足,可又该向何处去?
“那是卜大叔?”是柳儿的声音。小丫头手指前方,面色带着惊喜。她随着小姐与元青一起躲在人后,尚不能体会这种覆顶之灾带来的悲恸。
众人望去,见一人翻过了泥石堆走了过来。那人整个身子都缩在了蓑衣中,头顶戴着个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清下巴上的胡须。
第二百九十二章 困足山中
来人老实巴交的模样,正是为谢小姐驾车的那个车夫。昨夜匆忙之时,没人顾得上他,想不到此人竟是避过了一灾。
这个姓卜的车夫,许是早见到了柳儿与谢小姐,低着头穿过人群,径直走至二人身前躬身施礼,还不忘冲着元青又点了点头。
因谢小姐的缘故,或许自己的小师叔也曾是车夫,元青对此人并无轻慢之心,笑着打了个招呼。只是,他有意无意地多打量了对方一眼。
“卜大叔无事啊!真是万幸!”谢小姐也是欣喜非常。
这个车夫为人老实,姓卜名成,他来到谢家后,颇得家中上下的认可。见此人不仅无事,还寻了过来,谢小姐自然感其忠厚!
卜成又欠欠身,嗓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托小姐的福罢了!”许是他不善言谈,挤出了一句话后,扶了扶斗笠,有些迟疑地说道:“此处已难以落脚,前面三五里处,记得有人家在的,小姐要不要移步……”
听到此言,孟山走了过来问道:“这位兄弟所言属实吗?”
卜成沉默了下,略偏转身子,语气中似有不喜,垂首道:“来时,在下亲眼所见,又怎敢妄言?”
孟长老不以为意地大手一挥,说道:“既然有落脚之处,我等便去此处呆上几日,好待林兄弟归来!”
既然有了去处,众人不再耽搁,便欲前行。元风要回那处山洞守着,元青不舍谢小姐,也更怕自己的小师叔回不来了,便与元风一道留下。孟山等人也不好拦阻,只好答应了照看谢小姐主仆,待寻了落脚处后,再派人回来支应一声。
前面的官道已是泥泞不堪,还有一段被淹没在水中,脚下的路很不好走。众人走了半个多时辰后,脚下的路也干净了许多,越过一道山坡后,前方是一片极大的山谷。谷地当间是一片凸起的山坳,一旁有溪涧沟壑环绕。
行的近了,见那沟壑深处竟是水声滔滔,一条大河自远处来,由东向西,经山脚迤逦而去。而那官道西侧的山坳上,茂盛的树木之下,几间房屋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此处,果然如那个车夫所言,住着几户人家,皆是敦厚而好客的山民。众人寻了上去,掏出银钱来,自有山酒、山珍、热汤饭,让折腾了一宿的弟子们,暂且忘却了那个消失了的半铺镇。
此时正值大夏兰陵郡的雨季,连日的大雨,引起的往年难见的山石崩塌,将几百里的山间官道阻断成了数截。
不知有多少行人,如天龙派一行这般,被阻在了半道上。可依然有人不顾道路艰险,向着这段山道行进。
兰陵渡以东四百里处,有一座山间小城,名为胥城。胥城向西便是直达兰陵渡的几百里山间官道。天刚蒙蒙亮,三十多匹健马次第排开,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中,冲出了城门,便向着兰陵渡的方向而去。
马上之人,个个身着劲装,腰佩兵器,神情彪悍,策马扬鞭之际,一股杀气漫开,让路上行人胆战心惊之下纷纷躲避。
此行为首之人年过三旬,肤如铜色,方脸虎颊,留着三撇短须,正是兰陵盟的傅正南。他换了身紫衣,只是面色罩了层青灰,双目煞气更浓。
随他身后是两位灰袍老者,皆是瘦骨嶙峋的模样,面无表情的骑坐在马上,跟个死人一般。唯长须飘动中,那半睁半阖的双目有精光一闪而逝,其内敛的气势令人不敢睥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