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只知道她腿脚发麻,气喘吁吁,耗力过尽。
蓝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走一年半载都走不完。
眼看着远处的琴声越来越急,声声夺人心魄,杀意凛凛,而雷声越来越不济,最后一声大响,彻底归于虚无。
顾轻寒骤然停下脚步,粗声大喘,脸色越来越差,有些惊慌,有些无措。
雷声没了……
只有琴声……
琴声悠扬,委婉连绵,似丝丝细沙流淌心间,可是这温柔的琴声却饱满杀气,森冷狠戾,与琴声的婉转连绵完全不一样。
隐约间,顾轻寒能够听得出来,琴声愤慨,饱含着万千仇恨,欲将这山河化为血祭,欲将天下化为炼狱……
忽然,琴声高亢,犹如万马奔腾,又仿佛,满腹心事欲利用琴弦将心中的悲愤恨意抒发出来。
然而琴弦每拔动一次,杀气就重一分,弹琴者,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怒气抒缓不了,琴声紧奏,一弦接着一弦,声声拭血,弹到最后,琴声没有节奏,杂乱不堪,但她听得出来,这杂乱无章的琴声才是最置人死命的。
卫青阳,那是卫青阳的琴声。
只有卫青阳才能够这么随意所欲的掌控琴声,只有他才能弹得出这种令人叹为观止,又杀气凛然的琴声,当世也只有他,才可以把琴驾驭到人琴合一。
真的是卫青阳……
为什么……为什么要屠杀蓝族……
为什么……
“噗……”
顾轻寒被魔琴影响,吐出一口鲜血,脏腑一阵沸腾,脸色苍白,冷汗淋漓自额头淌到脖子底下。
她内功这般高强,又隔得这么远,都受了重伤。那……那些离得近的,毫无缚鸡之力的族民,他们能撑得下来吗?
难怪,难怪一路走过去,一个个全死了……一座座村子,都化为火海……咬咬牙,顾轻寒脚步不动,继续狂奔。
蓝族死了这么多人……这么多……
是不是她不把卫青阳带进来蓝族就不会出事……是不是她就不应该来蓝族……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声响起,伴随着数之不尽的海棠花。
顾轻寒抬头,只见天空一把魔琴亘立,不弹自响,杀气磅礴,而一道道蓝色的海棠花,将魔琴笼罩,包围在当场。
杀意一泄而开,海棠花杀意尽展,拦住魔琴的杀意。
然而,魔琴太过厉害,海棠花根本拦不了多久,便被尽数破解。就连雷声,也不断低沉下去。 海棠花……蓝玉棠……是他……是蓝玉棠……
刚刚那道雷声不是蓝玉棠,是蓝族主,第二道雷声与海棠花才是蓝玉棠……
蓝玉棠的武功没有蓝族主的高……
顾轻寒更急了,她不知道卫青阳与蓝玉棠对上,会发生什么事。
蓝玉棠毁他容貌,废他武功,又当众羞辱他,把他狠狠的踩在脚下,卫青阳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他呢。
从来没有一刻这般埋怨蓝族地理位置这么宽大,从来没有一刻这般埋怨,为什么她的轻功没有像遁地符那般厉害。
顾轻寒一面拼命赶路,一面焦心忡忡,路上她不知道看到多少尸体倒在地上,不知道看到多少村子血光冲天,火海漫漫,她只知道她再不快点,蓝玉棠就会没命。
终于,顾轻寒隐约间看到了……
她看到了卫青阳依旧一袭青衣,狰狞的五官并没有用面纱盖住,而是将它毫无遗露的展现出来,看得惨人发慌,尤其是在晚上,看得人背脊发寒,他原本只是清冷,而今却是清冷加冷漠。
在他的脚下,有无数的尸骨,在他的脚下,血流成河,在他的脚下,还有许多族人惊恐失措到处奔逃,哭泣声,呼救声,悲吼声震天响起。
他们抱着自己的孩子,他们扶着亲人,他们奔相逃走,他们不慎将失足倒地的人踩在脚下,他们脸色惊恐哭喊……
他们随着卫青阳的琴弦弹过,而一个个重伤死亡。
地上,还有许多幼儿跪在父母身边,使劲摇晃哭泣,奔逃中的人,呐喊求饶,哭泣哀恸,这一幅幅仿佛一幅末日景色。
任他们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过那一弦接着一弦的琴弦声,每一个弦过去,便死伤大片。
然而,那个弹琴的人,却冷漠无视,仿佛他们的痛苦呐喊,哭泣无助,他都没有听到,他清冷的眼里,满是仇恨的火花,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都杀之殆尽。
在卫青阳的身前,还倒躺着蓝玉棠。
蓝玉棠倒伤,血水染红他的身体,嘴角溢着一抹鲜血,向来所向无敌的鬼灵十二煞,死伤大半,还有几个没死的,拼死护着蓝玉棠。
蓝玉棠仰天怒吼,以内力控制玄扇,欲将卫青阳杀之。
可不知是蓝玉棠伤得太重,还是卫青阳武功太厉害,往往一个拂袖,就将蓝玉棠震开,震得他口吐鲜血,偏偏又死不了,想来是想让当着蓝玉棠的面将他的族人都杀光。
“卫青阳,你这个贱人,你这个狗杂种,你给我住手,住手。”蓝玉棠撑着身子爬起来,大声怒吼咆哮,睚眦欲裂,恨不得将拆吃入腹。
不知是不是这句狗杂种惹恼了卫青阳,卫青阳清冷的眸子里,杀机一闪而过,转过身,手持魔琴,莹白无骨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气袭向蓝玉棠。
“少主小心。”鬼灵十二煞以及追风都大声喊道,同时纷纷动手,拦住这道琴声。
追风将蓝玉棠从侧边拖走,而鬼灵十二煞其中的一个却挡在蓝玉棠身前,琴声划过,当场被洞穿身体,倒地死亡。
其他的人,顾不得死去的鬼灵,拼死护住蓝玉棠。
“少主,你快走,我们挡住他,你赶紧走。”鬼灵十二煞急道。
追风二话不说,拉着蓝玉棠就要往圣洞退去。
蓝族若说还有一处可以拦住卫青阳的,那也只有蓝族圣地了。
然而,他们没走几步,鬼灵十二煞,就纷纷被洞穿身体,倒地死亡,临死前,最后看了一眼蓝玉棠,眼含热泪,“少主……对不起……我们没法保护您了。”
“啊……”蓝玉棠大吼一声,睚眦欲裂,发丝根根竖起,甩开追风的拽着的手,冲着卫青阳的大吼,“卫青阳,你这个狗杂种,我要杀了你。”
“铮铮铮……”
蓝玉棠挡住了他的三道琴音,却挡不住第四道,重伤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身上蓝色的锦袍,鲜血四溢,奄奄一息。
“铮……”
第五道琴声响起。
追风面色大变,他本就重伤,又被蓝玉棠甩开许远,以他的轻功,再快也快不过这琴声。不由瞪大眼睛,大吼道,“少主……”
追风一滴泪水滑落,恨不得替蓝玉棠受死。
蓝玉棠抬头,看到卫青阳冷漠的弹出一弦,不由嘲讽的勾唇笑了笑。
他好后悔,好后悔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他,以至于满族尽被屠杀,老头子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蓝族没了……没了……
动了动身子,想躲过这一弦,却怎么也动不了,闭上眼睛,邪魅的眼里,滑过一滴泪珠,等待着那致命一击。
真可笑,他居然会死在一个自己最瞧不起的人手上,这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更没想过的事,那个狗一般摇尾可怜的人,居然有这个本事屠杀他满族。
“砰……”
就在他以为必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几乎是人剑合一,挡住那道琴音。
那精致的脸蛋,那高挺的琼鼻,那小巧的嘴巴,那紧抿的唇角,那凌厉的眸子,可不正是顾轻寒吗?
她来做什么?看他笑话吗?
顾轻寒一剑挡开卫青阳的琴弦声后,脏腑剧裂的翻滚,一股腹甜涌到喉咙。
顾轻寒强行吞下,粗声喘息着,定睛的看着卫青阳,明亮的眸子看着卫青阳的时候,既带着一抹痛心,又带着一抹失望。
卫青阳看到顾轻寒来了,停下抚琴的动作,轻抱魔琴,与她四目而对。
这一眼,仿佛千年,这一眼,仿佛千帆过尽。
这一眼,好像是一个陌生人,漠不相识。
又好像是有千言万语,尽在无言中。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顾轻寒轻启唇角,无言的心痛。
卫青阳嘲讽的轻笑了一下,这一笑,扯动脸上的狰狞的刀疤,看起灭渗人阴森,犹如魔鬼。
“呵,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真好笑,这一切不都是你逼的吗?”他本想独自离开,是他们一步步逼着他入魔的,要怪也只能怪他们。
顾轻寒胸口紧窒了一下,痛得她无法呼吸,“青阳,收手吧,孩子的事,不能怪蓝族,别一错再错了。没有任何人想打掉你的孩子,但是魔胎不得不除。”
“魔胎……呵,多么可笑的词。”卫青阳突然望着天上的圆月,嘲讽的勾唇,那淡漠的眼里,如同一汪深泉,让人看不透,猜不明。
顾轻寒无言以对。
“魔胎也好,仙胎也罢,当日我说过,我若不死,必将卷土重来,将这天下化为炼狱,将这山河为我儿作祭,现在只是刚刚开始。”
顾轻寒蹙眉,莫名的,她仿佛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卫青阳。
莫名的,她感觉,卫青阳变了,彻底变了,不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清冷淡雅,出尘脱俗的清雅男子。
也不再是那个,默默跟随在她身侧,无怨无悔的卫青阳了。
“你变了,你变得好陌生,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我认识的卫青阳,绝对不会滥杀无辜,更不会连古稀的老人,襁褓的婴儿都杀,他不会那么冷血。”顾轻寒眼眸含痛。
然而卫青阳听到她的话后,清冷无波的心,呼吸紧促了几下,好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淡漠无情的眸子狰狞的紧盯着顾轻寒,忽然发狂大笑,笑得发丝飞舞,五官凄厉,丑到让人呕吐。
“我变了,是啊,我变了,但那也是被你逼了,顾轻寒,我告诉你,你才是那个最虚伪的人,从你知道我是卫青阳后,怕我给你戴绿帽子,谋划着除去我的时候,我就变了。从你开始谋划打掉我的孩子,让白若离的孩子继承皇位的时候,我就变了。从我跟白若离生死关头,你毫无犹豫的选择白若离,而将我置之死地的时候,我就变了。从你在发狂的时候,失去意识,仍然将避邪珠送给楚逸,再次将我置之死地的时候,我就变了。从你端着堕胎药,强行逼我喝下,不顾我像狗一样对着你们下跪求饶的时候了,我就变了。我就算变了,这一切也都是你逼的。”
卫青阳每说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每说一句,就对着顾轻寒逼近一步,狰狞的容貌,恨意的双眸,放大在顾轻寒的眼里,让顾轻寒步步后退。
最后挨到墙壁,才停了下来。
眼神一凛,眸子黯然,看着卫青阳双眼闪烁着仇恨的目光,顾轻寒脑子忽然晕眩了几下。她从来都不知道,卫青阳对她的恨意这般的深刻。
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解释道,“青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都没想过,让若离的孩子继承皇位,更没想过,你会给我戴绿帽子。还有,那天你跟若离有危险的时候,我只是……只是假意迷惑蓝玉棠,我第一个救的,也是你,只是后来遁地符被段鸿羽偷了一半,所以暗白带你离开的时候,才不得已把你藏在草丛中。我发狂的时候,你跟楚逸站在一起,我根本认不出你们是谁跟谁,只是迫不及待的将避邪珠送了出去,保住你们其中一个,我……”
“够了,你不觉得,你这解释太牵强了吗?别说我没有冤枉你,就算我冤枉了你,难道你没想过打掉我的孩子吗?”
卫青阳杀意凛然,让追风暗自为顾轻寒焦隐,生怕卫青阳轻弹魔琴,就把顾轻寒给杀了。扶起重伤中的蓝玉棠,帮他调息。
顾轻寒嘴巴蠕动了几下,想解释,又找不到可以解释的理由。
“怎么,没话说了,呵呵,哈哈哈……我卫青阳,这一生,只求过别人两次,一是你,一次是他。”卫青阳一指脸色惨白,奄奄一息的蓝玉棠。
“蓝玉棠,他毁了我容貌,毁了我的武功,毁的我的腿,毁了我的一切,这些都算了,我不跟他计较,只当自己命苦。可是他,把我绑在刑台,不顾我的哀声求饶,把我面纱掀开,让蓝族万千的族民都耻笑我。哈,哈哈哈……笑吧,你们就尽情的笑吧。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凡是笑话过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一个都不放过,蓝族的人,都该死,全部都该死。”
卫青阳此时就像是一个魔鬼,丑陋不堪的容貌,恨意滔天的悲愤,以及狰狞的五官,根根竖立的发丝,阴冷的狂笑,一切的一切,都让人毛骨悚然。
蓝玉棠一口鲜血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