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乔南期的母亲还没有自杀,他也没有和父亲决裂,还是一个在众星拱月下成长的少年,自信明亮,远没有现在这样不可捉摸的深邃与锋利。
他往病房门口这么一站,路过的护士都回头了好几下。
和赵嵘从书里了解到的那个谨慎小心、步步为营的乔南期完全不一样。
赵嵘当时身体还在十四岁的年纪,站在乔南期面前,抬头才能对上这人的视线。
他微微仰视着对方,张了张嘴,方才打的腹稿还未说出口,乔南期便侧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正躺在病床上的赵茗,说:“看来不是个小骗子。”
少年将书包甩到身前,拉开拉链,拿出了里头的钱包,问他:“缴费处在哪?”
赵嵘眨了眨眼,青涩的双眸一瞬间堆满了怔然。
对于这个世界里除了他以外的人来说,他就是随手拨出了一串数字,电话那头的陌生人接了这个电话,在同一个城市里,二话不说来到了他的面前。
还直言要去交钱。
他好歹不是一个真的十四岁的孩子,成年人该有的阅历和反应还是有的。
愣了一会,赵嵘便羞赧地低下头,说:“谢谢。”
他立刻转身,带着乔南期一路往缴费处走。
为了缓和两人之间陌生而尴尬的气氛,赵嵘试图主动提起几个话题。方才匆忙间没有感觉,等到真的多接触几个来回,他才发现乔南期和原书的人设并没有出入。
乔南期虽然看似是一个人来的,但走廊的前后都跟着明显是保镖穿着的人跟着,而他身边正处于少年的乔南期看似随性冲动,可一旦赵嵘提及到一些个人信息上的话题,乔南期永远能四两拨千斤地撇开。
这个年纪的少年明明还在披着校服在操场撒野的时候,这人却已经内敛锋芒,外露明光。
赵嵘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乔南期。
——期间还被乔南期的目光抓包了两次。
乔南期一次性缴清所有费用的时候,赵嵘趴在前台的窗口旁,一笔一画端端正正地写了个借条。
他递给乔南期,对方拿过,摊开在手掌上短暂的看了一眼,便直接将这借条撕成了几瓣,团了团抛进角落的垃圾桶里。
“不是好心,”他说,“我不缺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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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赵嵘依稀回想起这不算意外却又意外的初见,才知道乔南期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这一切其实应该止步于钱货两清的恩情,而不是起始于一厢情愿的动心。
秋日里白昼的时间总是会变得越来越短,赵嵘又在小院里陪赵茗坐了一会,天色已经开始变黑了。
他抬手在赵茗眼前晃了晃,赵茗还是没有什么反应。这么多年过去,赵茗的病情愈发严重,即便现在有着最好的医疗条件,清醒的时日还是日渐变少。医生也和赵嵘打过预防针——赵茗随时可能彻底痴呆,甚至是……
对于赵茗的身体状况,赵嵘倒不是特别执念。他穿书前也是得绝症去世的,心里十分清楚,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尽人事不后悔就好。
他两辈子唯一不管不顾、死不悔改的偏执,是乔南期。
可现在……
也没有那么偏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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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嵘回家的时候,乔南期已经在家了。
天刚黑,乔南期一般这个时候都在外面,赵嵘一推门瞧见这人坐在沙发上,呆了一下,才说:“这么早回来?”
乔南期似乎在处理什么工作,正看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人平时都在公司处理公事,这种时候倒是少见。
赵嵘刚换好拖鞋走进客厅,突然听见他问:“今天又没去公司?”
“是啊。”
“干什么去了?”
赵嵘还想问他为什么没回昨晚的电话呢。这人反而先问起来了。
连他洗过澡都嫌弃他有那么一丁点酒味的是乔南期,在公司和他办完事情穿上衣服就走的是乔南期,应酬都不想带上他的是乔南期,彻夜不归的是乔南期,今天在陆星平家的还是乔南期。
结果他刚一回家,这人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问他去干了什么。
他还真没去干什么。
只不过是去他的前未婚夫陆星平家门口看了一眼,又去疗养院陪了赵茗一整天。
这要解释实在太过容易。
但他叛逆。
他眨了眨眼,眉目微弯,勾出看不出真假的笑意,一手抄兜,整个人往沙发侧边一靠,漫不经心道:“刘顺昨晚和我说,找到了个新场子,还挺好玩的。”
他这句话没有半点掺假。
“我应该和你说过一次,你没心思待在公司就别去。”
赵嵘看了一眼乔南期那棱角分明的侧脸。
他自顾自地点了几下头,抬脚,朝卧室走去。他说:“行,不去了。”
一道平静的关门声响起,赵嵘进了卧室。
乔南期正放在键盘上的手微微一顿。
第6章
乔南期转头,看了一眼主卧的方向。
门已经关上了,唯有门缝泄出一些灯光。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进去的人在干什么。
赵嵘以往见到乔南期在家,都会走上前来在一旁坐下。
他也不做什么,就是静静地待着,要么看看乔南期,要么看看手机。乔南期如果觉得他烦了,他也不需要乔南期提,一个表情他就能看懂,自己就起身离开。
刚才赵嵘的状态明显不是往常的状态。
但乔南期只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处理在公司没处理完的工作。
他没那个闲心去了解赵嵘那些一瞬即逝的心情和细碎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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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夏远途来了乔南期家。
夏远途是乔南期信得过的几个朋友之一,和乔南期有很多利益上的往来,既是朋友,也是左膀右臂。他是为数不多知道乔南期和赵嵘关系的人,也经常和乔南期还有陆星平待在一块。乔南期也不避讳他,经常让人来家里聊公事。
今天也一样。
和穿着修身服帖的衬衫的乔南期不一样,夏远途披着一身当季的风衣,一边耳朵戴着带了钻的耳钉,故意留长的头发扎了个小小的尾巴。
他跟着乔南期进了书房,轻车熟路往书桌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将手中的文件推到了乔南期的面前:“办好了。现在公司基本没人不站你,你们乔家那几个人蹦跶不起来。还有,最迟下个月,陈泽和做的那些不干净的事情绝对兜不住。”
——陈泽和就是赵嵘那位大堂哥。
“不过……”夏远途摸了摸下巴,“我这几天算来算去,还是不对啊。我们之前估算过陈家的资产,是陈泽和手底这些的两倍。我确定我没有漏掉任何陈泽和名下的东西,姓陈的那几个我都查了,没有啊。难道我们算错了?”
书房中燃着沉香,沉静安然。
乔南期没有说话,直接翻着文件看了起来。
书房开着明亮的白炽灯,书桌上的台灯更是散出一圈光晕,光线惨白惨白的,将乔南期眼尾那颗浅痣照得更为清楚。他那张线条明显的脸一旦严肃起来便是十足十的冷,偏生这颗痣缓和了他所有的气质,乍一看,竟然还有几分斯文。
都说眼尾有痣的人容易为情所困,可兴许是他这颗痣生的太浅,不像是个为情所困的,反倒像是个困别人的。
夏远途坐了一会,实在无聊,随口问道:“赵嵘呢?平时来找你,他都在你身边转悠。”
“在房间里。”乔南期说。
这套别墅上下三层楼,房间数都有两位数,乔南期的回答和没有回答没什么区别。
夏远途眉梢一挑,笑了:“难得啊。是你和他说姓陈的这些事,他不开心了?”
乔南期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开,瞥了他一眼。
“他开不开心和我无关,”他往椅背上微微一靠,神色如常,“我没和他说。”
“你家这个小宝贝这么喜欢你……这么大的事你不和他说?”夏远途愣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可一看乔南期的眼神,话又咽了下去。
他和乔南期虽然是朋友,却也不敢开乔南期的玩笑。能在这个人面前肆无忌惮说话的,只有一个人——陆星平。
乔南期一手搭在书桌上,如玉扇扇骨般的手指微微曲起,一下一下地点在桌面上。
他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低头敛眸,低笑了一声:“这么大的事?有多大?没必要。”
乔南期没太当回事,继续翻看面前的文件。
夏远途犹豫了一会,才说:“我吧,还是想劝劝你。”
“你如果真的想一直和赵嵘这么处下去,那就好好过,该说清楚的说清楚,该讲明白的讲明白。如果不想……”
“等陈家那些破事都给你抖出来,陈泽和那些人有一定可能进局子的。赵嵘虽然和陈泽和不太合得来,但说到底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在,到时候怎么想,我们都不知道。”
“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好些个人在外面都有养情人,家里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的。但你和赵嵘怎么着也算是结婚在一起的正当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忽视。你也不愁身边没人,要是不现在先和他说开,要不就和他断了吧,反正你也不喜欢他。”
乔南期神色一顿。
他一瞬间脑海中冒出赵嵘总是微微抬头、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的样子,这么多年,连角度都没有怎么变过。
他想了一下赵嵘自此消失在他面前之后的生活。
乔南期指尖下意识用力按着文件,把白纸都推出一块褶皱来。
不可能。赵嵘离不开他。
他把赵嵘留在身边,总比夏远途这些人不知根不知底地在外面养不知什么人来得好。
也并不是不喜欢。算不上爱罢了。
算了。
他说:“他不会多事。”
夏远途本来想说的话都被乔南期这个决定堵住了。
他其实想说——床上那些事情顺心有什么用,感情上百依百顺又有什么用,真触及到了利益,指不定就帮着陈泽和在背后给他们耍花样呢?陈家那一半财产如此蹊跷,指不定就和赵嵘有关系呢?
既然看上去没那么在意,为什么要留一个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