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冕、毛纪,一起心灰丧气。王守仁、谢迁、杨一清、费宏,一起装柱子。
本来大明的杂学,就因为皇上喜欢有抬头的架势,不说别人,蒋阁老的三个儿子就能和蒋阁老叫板,就要去天文台看星星。
再加上这般改革,大明的工匠们,商者们,都在老百姓面前刷一波存在,唯有科举士人,引起之前那场清查土地风波,形象大跌,再加上朝廷涨俸禄的事儿,老百姓都说皇上对读书人仁慈——
皇上这是在逼迫大明的官员,适当放权!
七位阁老想明白,心里的难受劲儿淹没脸上的道道皱纹,眼泪花花的,一个个都来找皇上,那模样儿,就差说皇上“卸磨杀驴,忒不道义”。
就连红石头的鬼鬼们都起哄:“说好的‘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皇上你咋说变心就变心?”学着隋文帝袖子一扬:“哎呀呀~~~皇上呀~~~你这个负心人呀~~~”
皇上不搭理鬼鬼们的起哄,一副忒无赖的“痛心疾首”模样:“各级官员要那么多的权利作何?官员下面的小吏欺压百姓,官员们不知道?一个县令,手底下三十个师爷,自个儿就知道天天吟诗作赋……”
皇上后面的“钻营附会……”没说出来,七位阁老却都明白,一时真哭出来——皇上真的对士族不满意了,真想着收回“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句话。
七位阁老不敢去赌皇上的心软,或者手段,麻溜儿回来文渊阁,一起心里发狠,大明士族要保住手里的权利地位,最需要的是,功劳。
七位阁老“知耻后勇”,也不和皇上委屈了,对于清查贪官恶吏也不再手软,打定主意,培养一批好官、清官、能官……争取民心。
如此这般,到二月十二奉天门小朝会,内阁六部九卿达成共识,一项项事情安排下去,短短三天,刑部大理寺的大牢又满一波,国库又满一波。
除了部分官员天天担惊受怕,其他官员都感觉挺开心的,无他,下去一个贪官,官员的名声好一分,他们也少一个竞争的不是?叫你们贪污,叫你们天天炫富!
留下来的,都是心里打着小算盘。吏部在毛澄的带领下,天天忙啊忙啊忙得满嘴起泡;礼部忙着今年的科考试题;户部的人天天打算盘红光满面……
如此这般情况下,二月十五,大朝会,文武百官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都紧张又期待。最轻松·皇上五更天爬起来,打拳读书,穿衣用膳,一身大红四团龙常服,乌纱翼善冠,踱着小方步,挺着小肚子,去上朝。
天色黑漆漆的,八个宫人提着八盏宫灯走在前面,两列侍卫们护着皇上,身边的张佐当笑话说,谁谁谁没睡醒跌到金水河里头,谁谁谁睡着了撞柱子……
皇上表示关心:“部分官员住的地方距离紫禁城太远,确实不大方便,上朝的时间统一延后两刻时。”
张佐只笑:“皇上仁慈。奴婢认为,有些人定力不足,睡得晚,延迟一个时辰,他们还是犯困。”
皇上不明白,晚上不睡觉做什么:“要按时睡觉,乖乖的。”
张佐眼睛一眯:“皇上说得对!皇上,他们都不乖乖。”
皇上板着小胖脸,余庆瞄一眼张佐,也不给那些人说情。
卯时六刻,天边露出鱼肚白,皇上来到奉天殿丹陛边,见到早到的一些大臣,平时不注意,今儿一看,有精神的,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没睡醒的样子,行礼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皇上上了心,看什么都觉得有问题,不满意:“爱卿平身。可是都没睡够?”
谢迁心里一跳,瞬间醒困:“皇上,臣等都睡够了。”
皇上对谢阁老的表现小小的满意:“要按时睡觉。若是认为早朝时间太早,有礼部商议,延后两刻钟。”
谢迁哪里敢答应:“皇上仁慈。早朝时间和睡觉时间不冲突,睡眠不足的人,延迟一个时辰,也还是爬不起来。”
皇上根据自己被徐景珩罚的经验,特理解的小样儿:“看书不能太晚哦。朕知道春天到了,都想着去蹴鞠斗鸡,不能耽误正事儿哦。”
谢阁老:“!!!”谢阁老突然特同情跟随皇上南下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言之有理。臣等一定好好督促他们,不能因为朝廷宽容,不砍手脚了,就放肆地蹴鞠斗鸡。”
谢阁老笑得满脸菊花开,皇上有模有样地点小脑袋,还和谢阁老分享他的斗鸡小白,和在场的蹴鞠斗鸡爱好者约好,哪天一起打比赛。
说的谢阁老也满心期待,君臣一起回忆去年的蹴鞠斗鸡盛况,互相吹捧着赞美着,奉天殿门口,气氛一时变得特欢乐。
皇上找到新玩伴挺开心。随后到来的官员们,甭管多困,一听到这事儿,都立马醒困,特欢乐。蹴鞠斗鸡好啊,不光是宦官们会,我们也会玩啊皇上。
对刚刚选出来“八虎”挺满意·皇上,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小心思。卯时七刻,奉天殿里灯火辉煌,百官列队,大力太监鸣鞭,礼仪大太监尖声高喊“上朝~~~”皇上从正门进来奉天殿坐到龙椅上,锦衣卫站两头,百官行礼,议事开始。
杨廷和作为内阁首辅,先做一个保守的开始:“启奏皇上,有关皇上南巡事宜,按照计划,大约四月份出发。沿途所经地方,看情况下去龙舟。跟随人员名单,拟定中,再做核实。”
皇上小胖脸严肃:“准奏。”
蒋阁老出列:“启奏皇上,去年大明收录一批科举功名的民间人士,都经过礼部严格考核,考察一段时间后,都合格。臣建议,在八股取士的基础上,增设博学宏词科,在吏科和博学科之间,不按照八股文考核,广纳民间各行业有才之士。”
“准奏。”
谢阁老出列:“启奏皇上,河套三分之二收归大明,山西要修桥铺路,可修到河套。有大明工匠统一研究,修建一条大明和蒙古的友谊大道。”
皇上惊喜,这不就是修到蒙古老家?
“准奏。”
阁老们、六部尚书、各司大臣……一一出列。礼部尚书金献民的一道上奏,引发满朝堂热议。
交趾发来消息,后黎朝结束,权臣莫登庸于年初,篡夺帝位,建立莫朝。祈求大明承认其身份,册封亲王,还表明要归还大明部分土地。
一部分大骂莫登庸给大明人丢脸。
一部分人大骂,莫登庸退回来的土地太少,没有诚意。
反正没有一个认可莫登庸。
皇上听得稀奇,目光落在礼部尚书的身上。
礼部尚书金献民,黑着一张脸,难以启齿:“皇上,这位莫登庸,先祖乃是广东人,还是元朝状元莫挺之的七世孙、莫邃的五世孙。莫登庸祖籍永乐年间的南策州,交趾叛出大明后,其祖父迁居到宜阳古斋社,迎娶当地女子,生下莫登庸。”
皇上还是不大明白。
群臣表情古怪。
金献民一咬牙:“皇上,交趾自古以来就是华夏政权国土。自从交趾判出大明,交趾立国,一直野蛮不训。然事情分开讲。
皇上,莫登庸,从一渔民登顶,篡位,世人不齿。学习大明改革兵制、田制、禄制、地方官制……更是汉奸行为。”
金献民对莫登庸的行为,大大不齿:“皇上,莫登庸自称是黎恭皇禅让王位,臣奇怪。
臣派人查明,莫登庸篡夺黎朝的王位,又为了正统名份,要归还很小部分交趾侵占大明的土地,传统越南士族不承认莫氏的正统性,给予莫登庸非常差的评价。民间人士称他为乱臣贼子和卖国贼,无耻至极。”
皇上迷糊,合计着莫登庸,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锦衣卫接过来金献民的上书,检查过后,递给皇上。皇上一看,莫登庸的请求奏疏?
皇上大致看一眼,莫登庸在贡表中赌咒发誓说:“臣敢不终身正行,抗节致忠!金石此心,永荷乾坤之德;涓埃其报,仰囗海囗之恩……”皇上身上起来鸡皮疙瘩。
所有的藩属国国王,都以为华夏皇帝好大喜功,就爱听甜言蜜语,每次上奏疏,怎么腻歪怎么来……
皇上合上奏疏,特利索做结论:“此乃交趾内政。既然交趾叛出去大明,就不归属大明管辖。取消交趾国王的安南国王封号,不再属于大明臣子。”
群臣沉默反抗。
皇上:“大明和交趾的外交事宜,按照常规操办即可。”
群臣不吱声。
余庆猛地给皇上挤眼睛,皇上大度:“莫登庸户籍在交趾,不属于大明人,然终归是大明血脉。交趾叛出去大明,也不属于大明,然大明大国上国,不能不管。兵部听令,安排安南征讨大军,收复国土,匡扶正义!”
皇上喊出来这句话,真像那么回事儿。
群臣满意了,一起跪下高呼:“吾皇天纵圣明,大明将士传达皇上仁爱,文臣教化万民……”
皇上一身帝王威严,面不改色,然而出兵交趾,要花多少银子?皇上一点儿也不想要交趾,目光示意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麻利表示,皇上放心,保证不打,就吓唬吓唬交趾。
咳咳,前排的大臣们,装作没看到皇上和兵部尚书的眉眼官司,天边微微露出一丝丝曙光,奉天大殿里的蜡烛熄灭,进入正题。
内阁和户部议定的官员涨俸禄,涨多少,从哪个月开始涨,勋贵外戚看热闹,世家大族代表、寒门士族代表谁也不让谁,唇枪舌战,刀光剑影。
皇上看着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毕露,最后按照他们吵出来的结果,内阁六部九卿正式官员,在原有俸禄基础上,上涨一成。
南直隶、江南六省份的商户同意增加商税,朝廷该给加多少?先是所有出身江南的文臣们,包括谢迁、杨一清、王守仁三位阁老,齐齐站出来,和满朝堂的大臣据理力争——为了江南商户,能少一文是一文。
皇上可算是见识到,江南文臣半个朝堂的威力。
再接下来,也不用休息,论到其他省份的商税要不要加?
所有出身江南的文臣们,包括谢迁、杨一清、王守仁三位阁老,再次齐齐站出来,和满朝堂的大臣,那真是大打出手——
都加,凭什么江南加商税,你们不加?江南的银子大风刮来的不成?
大明的国库需要税收,大明不是光有江南,凭什么你们天天坐享其成?江苏、浙江百姓天天苦于税赋,你们知道吗?
谢迁今年都七十九岁了,那胳膊腿儿动起来跟年轻人一样。皇上真担心他吃一拳头受不住。
王守仁老师平时最会讲道理,还和杨一清不大和睦,打起架来,两个人特默契地配合着,出拳出腿……
皇上看得眼花缭乱,自己去休息一会儿,用一碗蛋羹,一杯牛奶,去一趟更衣间。
群臣打出来结果,一个个大臣顶着乱掉的乌纱帽和官服,最终定下来,全国商税都加——然后皇上没有功夫同情任何一个。
无他,满朝堂的官员打完了,团结起来,一致请求,尽可能地少加。
皇上一瞪眼,看得他们一个个低头。
皇上本也没想在普通小商户身上大加税,特英明地同意:“诸位臣工的提议都非常好,家庭小作坊,本只能养家糊口,按照常规加收即可。”
群臣:“!!!”
皇上一腔正义。
好嘛,合计皇上在这里等着。群臣麻利地行礼:“吾皇圣明。臣等附议,各级别的商户,分开收税。”
群臣也不敢和皇上太硬抗,物价涨了,国库的银子也要涨,不在农户身上加税,只能是商户。群臣安慰自己,大明商户有了开天辟地以来的“大机遇”,和山西商人一样出出血,很应该。
皇上满意。接下来,关税。
沿海的关税本是小头,没人在意。可如今情况大不同,虽然朝廷管制海线,只允许朝贡海贸,可光这朝贡海贸,四个市舶司每年的关税收了多少?
特别是那南海,大明水师朝马六甲一站,那就是“要从此关过,留下买路财。”偏偏整个南海,只有马六甲一个海峡……
好事儿!大好事儿!
朝堂上超过半数的大臣,一起看向户部尚书,一起眼冒绿光——你不是天天爱数银子吗?赶紧!
户部尚书一个激灵,麻利地跪下,大声哭嚎:“皇上,臣身在户部,掌管大明钱粮,臣天天胆战心惊,臣生怕哪里遭灾了,哪里出事了,户部拿不出来银子。
皇上,土地改革,改革掉一大笔银子;官员要涨俸禄,又是一大笔银子。臣知道皇上仁慈爱民,可是大明的国库不能空啊……”
“皇上,四个市舶司,每年光是水师巡逻,要花多少银子。皇上,南海市舶司筹建,整整花了三十万银子,去年一年的税赋,还不够二十万两。
皇上,大明在南海尽心了。臣等知道皇上仁慈,不忍心看南海流于蛮荒,失于教化,然大明不能再继续补贴南海了啊,皇上……”
皇上极力保持肃穆庄严。
满朝文武一起嘴角抽搐,定力高的,机灵的,脑袋埋到胸口专心看地砖,嗯嗯,今天的地砖真好看。
奈何户部尚书的哭功了得,没理三分理,有理壮大天,哭得不喘气不换气,还没有鼻涕,这简直比美人梨花带雨还少见。
户部的人也各个都是人才,一个个的都跟着哭,坐在地上大哭特哭,哭的满朝堂的人,都感觉自己是大明的大罪人。
要加俸禄,不是银子吗?不是国库的银子吗?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吗?
要修桥铺路,国库能不出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