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只见卫臻将目光从卫臻霆的脸上缓缓移开,她将目光投向了屋子里案桌上的某处,眼睛定定的看着,目光却是涣散的。
卫霆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案桌上摆放着一盆玉兰,时节未到,玉兰花还未开。
卫霆祎看了片刻,沉吟良久,只抿了抿嘴,附和问道:“如何配合?”
卫臻只却淡淡的笑了笑,一字一句一脸轻松的回道:“只需未来十个月内,父亲大人不再踏入碧水居一步。”
说这话时,卫臻语气淡然,整个情绪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在跟人议论天气,议论闲话家常一般寻常。
然而她不痛不痒的一番却像是点燃了卫霆祎身上的某处痛脚似的,瞬间便令卫霆祎直接起了身。
卫霆祎只微微抿着唇,一动未动的盯着卫臻,显然被她的这番话给气到了。
有这般跟父亲说话么?
简直荒唐至极。
他还以为这个女儿终于愿意接纳他了,却不料,她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了,小小年纪,竟然干涉到爹娘头上来了,真是……胆大包天!
看来,是这大半年来,他的服软,放纵她了。
卫霆祎心里一时有些怒不可支。
他有些想要发怒,可是,对方那张毫无波澜一脸面无表情的小脸,卫霆祎的怒火却又如何都发不出来。
是啊,五房这么多年,一直没子,归根结底,祸端一直都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卫霆祎不是不知。
然而他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儿,愿不愿意承认是一回事,可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指着脸亲口指认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良久,他只有些挫败似的,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上,有些疲倦无论道:“你就这么讨厌爹爹吗?”
讨厌到了……如此糊弄他的地步。
有什么法子能够确保肚子里的孩子一定就是儿子。
终归,卫霆祎还是不信的。
终归,卫臻的话,在他眼里,多为儿戏之言。
他并没有怎么上心。
卫臻见卫霆祎难得有些颓废挫败,只将小嘴微微一抿,良久,终于缓缓闭上了眼,一字一句轻声道:“就当做……再还给我一个弟弟。”
卫臻这话,说的含含糊糊,没头没尾,不明就里的。
卫霆祎还沉浸在他的愠怒与挫败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卫臻起身,卫霆祎愣了愣,下一刻,他忽然间跟着猛地起身,因为起身的动作太大,不慎将八仙桌上的杯子给打翻了。
温热的茶水全部泼洒在了他的大腿上,他竟全然无知。
他的脑海中一时嗡嗡作响。
他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一时,只一脸目瞪口呆的盯着对面的卫臻,喉咙一时被掐住了似的,久久发不出声音来,良久,他只一脸难以置信的盯着卫臻,有些慌神道:“臻儿,臻儿,你是说……你是说你姨娘她……她……”
阮氏当年难产,差点儿一命呜呼。
好不容易才将人将鬼门关拉扯回来,能够保住那条命,已是天大的造化了。
大夫当场便已断言,此生无子,再也要不了孩子了。
也正是因此,卫霆祎才会如此愧疚。
没想到如今冷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卫霆祎只以为他听错了,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一脸懵然呆愣的看着卫臻。
捏着折扇的手越来越紧,险些将整柄折扇一把折断了。
卫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背对着他站在,相比他的激动亢奋,卫臻由始至终一脸平静,不多时,只再次问道:“如何?”
她没有回头,并不知道卫霆祎当时的神色。
她只知道,她等了等,等了又等,仿佛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听到卫霆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只低低回道:“好。”
至那日以后,卫霆祎果然再也未曾登过碧水居的门。
碧水居,终于再次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
五房统共就这么大,殷氏那里不会去,阮氏这里不能去,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五老爷多在了冉姨娘的染云居及潘姨娘的翠微居,偶尔也难得会去谭氏那里歇歇。
又因潘姨娘有了身子,五老爷心有欢喜,不免多去了几回。.
第199章
十二月初, 大吉,卫岚大婚。
这是卫家这一众小辈们中,第一桩大喜,第一个出嫁之人,亦是卫臻及老夫人等人从老家元陵城回京的最大原因之一。
这一日,天还没亮, 却见屋子外的灰白色比往日来的更早些,外头清爽舒适, 原本湿漉漉的地面早已被烘干了,以肉眼可见的是个绝佳天气。
只见卫家大宅子张灯结彩, 那鲜红喜庆的红灯笼沿着整个卫家宅院这偌大的院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大圈,就连侧门, 后门处处皆是喜庆,这大手笔,这婚宴的架势, 一瞧便知, 卫家嫁出的这个女儿,无论身份还是地位皆是不同寻常的。
其实,早从大半个月前,卫家府里府外便早已经忙活起来了。
由卫家大太太郝氏亲手操办的。
整个府里, 也就嫡长女才能有此等尊荣。
却说这一日, 天还没亮,卫臻便早早起了,其实, 昨晚她压根就没睡,她一直在陪在了大房,陪在大房卫岚的兰院里。
卫岚第二日大婚,前一晚铁定是睡不着了。
她陪着卫岚说话,说到了大半夜,原本是准备这晚就歇在了兰院,不过心里有些不太踏实,放心不下阮氏那边,再加上,卫岚的管教嬷嬷郝嬷嬷在外头咳了又咳,不多时,一脸严肃的提醒道:“娘子明儿个大喜,今夜若是不睡,明儿个早起便成了青眼新娘了。”
顿了顿,又道:“这初嫁到夫家,头三日甭想有个好觉,娘子今夜若不歇歇,回头便是想歇怕也歇不安生了。”
说着,只掀开帘子进来,往屋子里点了一根安神香,顿了顿,又凑到寝榻旁,瞧了又瞧。
见两位娘子眼睛睁得似个铜铃似的,郝嬷嬷脸上微微一抽。
这郝嬷嬷可是郝家郝老太太亲自挑着,送来卫家给卫岚的教养嬷嬷,是郝家五服以外的旁支,风光那会儿,也曾是个世家小姐,可惜后来夫家落魄了,只得前来投靠郝家,纵使门楣没落,可家教礼仪等方面,却是样样不缺的。
嬷嬷往日里颇为严肃,卫岚对这个嬷嬷较为尊敬,卫臻对她也有些发憷。
于是,为了令卫岚眯会儿眼,原本已经躺下的卫臻又生生爬了起来,裹着件厚厚的斗篷,一溜烟溜回了碧水居。
只是,却不想,回去时,碧水居早已落了锁。
这些日子,每每卫臻外出时,便将胆大伶俐的冬儿留在了院子,多将双灵带着身边侍奉着,双灵在院子外头喊了小半个时辰的门,又不敢大喊,怕吵醒了里头熟睡的阮氏,最终,卫臻差点儿要爬墙翻进院子时,亲自守院的杏丫听到动静,终于将门打开了。
卫徵轻手轻脚的进屋瞧了瞧阮氏,见阮氏睡得熟稔,心里这才踏实。
大概是卫岚这一遭嫁人,不由令卫臻一时心生感慨。
不免令她回想了一些前世往事。
相比卫岚婚宴的喜庆热闹,卫臻当时的婚宴便是用空前盛世来形容也不为过,皇家婚宴,岂是寻常官宦人家能够相提并论的,然而,纵使奢华盛况又如何,她不过是一尊躯壳罢了,整个卫家上下,除了阮氏一人,再无一人真心为她祝贺,所有人看待她的眼神或是嫉恨,或是嘲讽,或是等着将来瞧她的笑话,又或是……冷眼旁观,什么样的目光心境皆有,唯独没有真心祝福。
就连当时的夫君,也视她为……蛇蝎。
而仅有的为她好的那个人,大婚后,她也跟她彻底断了来往。
想起这些,卫臻不免觉得有些……伤感。
嫁人,其实也并没什么好的。
远不如现如今随心自在。
这样想着,卫臻不由抬眼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阮氏,不多时,她只脱了鞋袜,轻手轻脚的爬上了阮氏的床榻。
阮氏有孕,近来嗜睡,睡得格外很香,只见呼吸均匀,安安静静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暖香,挨在她的身旁,卫臻有股安心的感觉。
大半夜的,卫臻原本格外清醒,原本以为难以入睡了,没成想,才刚往床榻上一趟,便没了知觉。
第二天她是在阮氏怀里醒来的。
还是被吵醒的。
迷迷糊糊醒来时,只听到映虹姐姐想要唤她起来,阮氏见她睡的香,不忍心唤醒她,映虹愁得跟个什么似的,只忙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姨娘,该到时辰了,洗漱一番该去大娘子院里了,去晚了,回头大娘子该被花轿接走了。”
映虹都快唠叨成小老太太了。
阮氏却依旧不依不饶道:“可安安才刚闭上眼,她有起床气的,强行将她唤醒来,她会不高兴的。”
阮氏一本正经的,说起话来,却隐隐带着一丝执拗。
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卫臻闻言,直接笑着醒来了,她缩在阮氏怀里,微微撒着娇道:“姨娘可要将安安宠坏了。”
阮氏见她醒了,立马懒得搭理映虹了,忙凑过来问她睡得好不好,是不是吵醒了她云云。
前世,因为她自己也软弱无能,所以,她讨厌比自己更加软弱如能的阮氏。
而如今,阮氏依旧懦弱无用,遇事拎不清、扛不住,还恨不得时常拖拖你的后腿,可是,她对卫臻的护犊情谊,却是这世间任何一人都比不上的,可谓是掏心掏肺。
无能便无能,无用便无用吧,也好。
所幸,还有她。
这一辈子,换她来守护她吧。
为了阮氏,为了她肚子里弟弟妹妹,她要强大起来,如若敌人太多,如若防不胜防,那就强大到连敌人都忌惮都畏惧的地步!
起床,洗漱,打扮,这日长姐大喜,卫臻一改往日的清新淡雅,换了一身藕粉色细花常服,外罩着一身绣着细石榴花花瓣的桃红色兔毛皮袄儿,头上挽着两个精致的细苞谷,还特意在细苞谷上别了两朵细绒石榴花,衬得整个人红通通的,因为冬日里卫臻足不出户,养了一身懒肉,脸上圆活了一圈,一眼看过去,就跟观音坐下的善财童子似的,伶俐又喜庆,娇媚又可爱,一脸福气相。
双灵左瞧瞧,又瞧瞧,末了,拿着胭脂在卫臻的眉心中描绘了一点红朱砂,霎时,就跟画龙点了睛似的,瞬间,衬托得整个人……娇媚惹人怜了起来。
得亏今儿个这一身打扮有些稚气,若是到了夏天,换成了这扮相,脸上身上那股子娇艳味便如何都遮掩不住了。
卫臻准备好后,时辰已经不早了,她命人将窗口的那盆玉兰搬着,给兰院送了去。
去时,几房兄弟姐妹门全到齐了。
卫臻一到,一个个全都朝她瞧了来。.
第200章
大约是因为卫臻往日里较为随性, 穿戴多为素雅清淡,今日难得穿的如此娇艳招眼,尤其,她眉心那一点朱砂红,衬托得整个人格外娇憨惊艳,故而, 她一出现,立马便吸引到了众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