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这小崽子的时候,当地土人给的药。”齐云缙说着,就要把纸包往她手里塞。
沈青葙连忙缩手躲开,齐云缙忽地一笑,疾步上前,沈青葙来不及躲,霎时间闻到了强烈的干草气味,紧跟着头皮上一紧,齐云缙把那个纸包别在了她耳朵上。
沈青葙脸上顿时火辣辣起来,怒声叱道:“放肆!”
齐云缙盯着她,她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容分外可爱,那个纸包夹在小巧的耳朵上,不伦不类的好笑,齐云缙没忍住,果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中把幼崽向她怀里一抛,道:“你赶紧收拾东西吧,圣人要去骊山,点了你的名字要你也跟着。”
沈青葙生着气,可眼看病恹恹的幼崽被他抛过来,又不能不伸手去接,刚接到怀里抱定,齐云缙已经转身走了,那放肆的笑声始终不曾停,从后院传到前院,又往邀云殿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应长乐果然差人传信过来,神武帝要往骊山行宫避暑,点名要她也一道去,午时便要动身。
沈青葙指挥着侍婢急急忙忙收拾起来,因为时间紧,午饭也只是胡乱吃了几块点心,午时前一刻钟,车马从公主府出发,一路赶往长安城东的春明门,迎上神武帝的车驾,浩浩荡荡往骊山行进。
此次避暑,除了处理日常政务必须带的一套朝臣班子之外,受宠的皇子、公主也多有跟随,沈青葙的车子夹在中间靠后的地方,因着天气炎热,车窗便一直开着,老远望见东宫的车辇走在神武帝御辇后面不远处,跟着青衣的影子一晃,裴寂催马从队伍中走出,回头向她望过来,沈青葙连忙关了窗。
车马辚辚,一路西向骊山,此时正是六月里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底下,便是沈青葙这种不爱出汗的,此时也觉得闷热难耐,细密的汗珠顺着发丝的间隙,一点点渗下来,夜儿守在边上,见她这般狼狈,低声劝道:“娘子,还是开了门窗吧,到时候把竹帘子放下来,外面看不见的,现在这般闷着,要是中暑就麻烦了。”
沈青葙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夜儿连忙将车门和窗户都打开,温热的风瞬间扑进来,吹散了车厢里闷燥的气息,沈青葙心头骤然一阵畅快,忍不住贴近窗前深吸了一口气,却在这时,身后一阵马蹄声急,两个白衣黄甲的少年一前一后急急奔了过来。
白衣黄甲,却是左右卫的服色,想来是扈从神武帝的卫士,沈青葙正要回避,走在前面的少年已经看见了她,立时勒马站住,剑眉一扬,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沈娘子!”
沈青葙微微吃惊,这少年她并不认得,为何要跟她打招呼?
后面年纪稍大些的少年很快也停下来,一张俊美的脸上露出点无可奈何的神情,却也跟着向她抱拳行礼,声音温雅:“见过沈娘子。”
沈青葙越发不认得他,正要请问姓名,前面的少年早已兴冲冲地说道:“沈娘子,千秋节时我也在麟德殿,亲眼看见你把那个奚人斗得灰头土脸,真是痛快!沈娘子这次来,可也带了琵琶吗?”
后面的少年以手扶额,无奈到了极点:“阿舅,好歹先通姓名吧?况且此时此地,也不好打扰沈娘子。”
他一说阿舅,沈青葙倒恍然想起来曾听说过的两个人,狄一娘的弟弟狄知非,与英国公前头那位夫人的小儿子窦季婴。两人同在左卫担任校尉,据说相处得十分亲密,窦季婴虽然比狄知非还大上四岁,论辈分却要叫他舅舅,但狄知非性子飞扬,不拘小节,窦季婴又是个稳重妥帖的性子,时时提点他,这一点,反而窦季婴更像是长辈。
两个人年纪、身份倒是对上了,性子看着也符合,沈青葙便试探着问道:“敢问是英国公府的家眷吗?”
几乎与此同时,前面的少年笑道:“沈娘子,我是你师姐的兄弟,我叫狄知非,我先前就听我姐姐提起过你,就是不知道我姐姐有没有跟沈娘子提过我?”
刚要自报家门的窦季婴:“……”
也只得规规矩矩说道:“季婴见过沈娘子。”
沈青葙连忙还礼,只是头一次见面,又在半路上,全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在踌躇时,狄知非忽地说道:“我们要赶着去骊山安置下处,沈娘子,先走一步,到骊山再见吧!”
他催马便走,跑出去了又回头向她挥手作别,窦季婴只得继续替他描补:“阿舅性子直率,礼数不周,让沈娘子见笑了。”
沈青葙含笑说道:“哪里话,狄校尉乃是性情中人,洒脱不羁,不能以常理来算。”
窦季婴没想到她竟这么评价,一时有些惊讶,不觉又向她多看了几眼,点头道:“不错,我这个舅舅,从来都是赤子心性。”
他很快意识到与初次相识的人谈论这个话题不太妥当,立刻停住,又向沈青葙拱手一礼:“沈娘子,在下奉命往华清宫安置下处,须得先行一步,告辞了!”
马蹄声中,窦季婴追上前面的狄知非,与他并肩往骊山奔去,沈青葙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忽地想到,狄一娘性子那般严整,相比起来,反而是窦季婴这个继子,比狄知非更像她的兄弟呢。
向晚之时,迤逦数十里的队伍终于全部赶到骊山行宫,神武帝带着一众嫔妃,占了东边的宫苑,应琏与应珏、应玌几个便在中苑,应长乐喜爱临着渭水的北苑,便带着公主府的人在北苑住下,一路走来车马劳顿,骊山行宫的温泉又是天下驰名,因此行李才刚放下,侍婢们便忙着往各个汤池中收拾安排,准备侍奉贵人洗浴。
沈青葙第一次来骊山,此时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虚虚夜幕下朦胧的山影,正觉得心旷神怡之时,宋飞琼领着一个抱着衣包的小侍婢走来,含笑说道:“十一娘,走,跟我泡汤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还有新角色加入~
第109章
“东苑的天子汤和海棠汤是最大的, 其次就是中苑的太子汤、北苑的芙蓉汤,除此之外还有妃嫔赐浴的十六汤,都是地底涌出的热水, 时常沐浴能舒筋活血,延年益寿。”水雾缭绕的汤池中, 宋飞琼轻言细语向沈青葙介绍着骊山行宫各处汤池, “圣人极是喜欢这边, 年年都要来几次,前年从七月过来后, 一直待到去年三月才回城中。”
沈青葙齐胸裹着一大块红纱,躲在水雾里听她说着, 脸上的红晕始终不曾消散。
虽然同是女子,宋飞琼的年纪也算得上长辈了,但这样与人裸裎相见, 沈青葙依旧很不习惯,便也不敢动作, 只把红纱裹得严严实实的,借着烟雾的掩饰躲在水里。
宋飞琼看出了她的窘迫,轻轻一笑, 道:“你呀, 就是太容易害羞了, 你还不曾见过芙蓉汤吧?那是露天的汤池, 能看见骊峰的一脉和对面的渭水, 公主喜欢这样开阔的地方,每每还让人卷起纱帘,方便观景呢。”
沈青葙脸上一热,心里却不由自主生出些好奇, 又有些神往。方才来的路上她匆匆一瞥,天穹是深深的幽蓝色,星子疏疏落落地挂在山巅,一轮半满的月亮躲在树梢云后,对面的渭水无声流淌,偶尔角度合适时,能看见忽地一闪又忽地暗下去的灰色光芒,若是此时泡在温泉池中,看着这天然画卷,应当很是惬意的吧?
“娘子,要奴服侍洗浴吗?”翠娘在边上问道。
“不用了,”宋飞琼笑道,“你也去洗洗吧,赶了一天的路,灰头土脸的,想来也是累坏了。”
翠娘含笑答应,宋飞琼又向夜儿和小慈道:“你们也去洗吧,你家娘子有我服侍,放心吧。”
夜儿没敢答应,先去看沈青葙,宋飞琼笑起来:“怎么,还怕我服侍不好你家娘子吗?”
沈青葙也笑,忙道:“你们去吧,我与宋姑姑在这里。”
侍婢们这才满心欢喜地退到隔壁的小汤池洗浴,屋里安静下来,宋飞琼伸手拿过搁在池边的茵樨香汤,道:“来,我给你洗发。”
沈青葙乖顺地背转身去,胳膊搭在池边凿成春日繁花的白石上,头发从肩头披下来,宋飞琼倒出些茵樨香汤,轻轻揉搓着她厚密的头发,问道:“十一娘,你来府里多久了?”
“马上就满六个月了。”沈青葙心里微微一动,回过脸看她,“姑姑,怎么了?”
“没什么。”宋飞琼的手指伸进头发里,按摩着头皮,唇边的笑有些凝重,“十一娘,你觉得这半年里,公主待你如何?”
她的声音分明像往常一样慈和,沈青葙却觉得呼吸一滞,身上被温泉泡得发热,胳膊贴着白石,却是冰凉的:“公主救我脱离苦海,又一直庇护我,对我恩重如山。”
“若是公主要你做什么,你会如何?”宋飞琼又问道。
此时门窗紧闭,侍婢们都已经退下,安静的浴房中唯有进水口处的流水发出极低的声响,白白的水汽蒸腾而上,撩动轻红的纱帐,沈青葙低着头,问道:“公主想要我做什么?”
宋飞琼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东宫这几天会收到杜忠思的密信,公主想要这封信。”
沈青葙生出一股沉重的无力感。从投靠到应长乐门下,她就隐约猜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盼着以自身的能力安身立命,可应长乐肯庇护她,却只是因为,她是裴寂为数不多的软肋。
惠妃与东宫的明争暗斗,这半年来她一天比一天看得更清楚,当初那场将她人生打得粉碎的横祸,就是这场争斗中微不足道的一环,投靠应长乐时她对于其中内幕并不完全了解,可这半年里涉足越多,她就越能确定,惠妃就是那双推着她原来那个家走向覆灭的,无形的手之一。
固然那个家暗中已经是千疮百孔,但,若不是以这种激烈的方式突然覆灭,她也不会就此跌入泥沼,挣扎许久。
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投入公主府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后悔,应长乐庇护了她,她也愿意回报,可是,难道她也要加入争斗,让更多像她一样无辜的人,落到这个下场?
“十一娘?”宋飞琼许久不曾得到她的回应,轻声问道。
许久,才听见她喑哑的声音:“通过裴寂?”
宋飞琼心中怜惜,却断然点头:“两边通联,是裴寂亲手布置,除了他,没人知道信会从哪条路入京,几时交到东宫。”
裴寂。这个梦魇纠缠着安心,让人痛苦怨恨,又让人无法忘记的名字。
若一切都只是场交易,该有多好。
“十一娘?”宋飞琼久久等不到她的回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哗啦一声水响,柔滑的黑发从她手中脱出,沈青葙转过身看着她,脸上的红晕褪去大半,露出底色的苍白:“姑姑,我想面见公主。”
“十一娘,”宋飞琼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摇了摇头,“公主极有主见,不是任何人能说动的。”
“姑姑,”沈青葙低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做吗?”
“我会。”宋飞琼淡淡一笑,“我一直都在这么做。”
沈青葙脸上最后一丝红晕也消失了。
宋飞琼看着她日渐从容智慧的脸上那丝始终不曾消失的纯粹,摇了摇头:“十一娘,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正直公道的人,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以士待我,我便以士报之。惠妃和公主给了我如今的一切,我愿意粉身碎骨以为报答,更何况,我也有野心。”
她的目光透过袅袅升起的水雾,望向头顶高而深的穹顶,目光悠远:“有惠妃和公主在,我才能站在高处,才能施展心中抱负。十一娘,人生没有绝对的对错,对错都只是因人而异,你将来,会明白的。”
我明白,我只是,做不到。沈青葙心中涌出巨大的悲哀,许久,带着几分执拗说道:“姑姑,我想见公主。”
“好。”宋飞琼轻叹一声,握着她的肩轻轻将她推转身,“先把头发洗好,我再带你过去。”
天已经全黑了,晚风习习,流萤明灭,灯笼嵌在树丛里花叶中,像一个个微红的圆球,头发上的水滴下来,打湿了领口,沈青葙取了帕子握住发梢,踩着碎石子铺成的蜿蜒小道,向芙蓉汤所在的方向走去。
“十一娘,”宋飞琼欲言又止,“公主平素和气,但龙有逆鳞,你斟酌些。”
“谢谢姑姑提醒。”芙蓉汤就在前面,沈青葙停住步子,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轮,叹了口气,“姑姑,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宋飞琼也抬头望月,低声道:“我与你一道进去吧。”
“我自己去,”沈青葙回过脸,向着她一笑,“姑姑帮了我这么多次,这一次,该我自己去啦。”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妩媚中透着稚气,湿湿的头发随意挽了个低髻,有几缕还贴在鬓边,水汽朦胧,宋飞琼突然有些难过,大约今夜之后,从前那种仿佛亲手教养女儿似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
芙蓉汤前灯火幽暗,红绡帐卷起一角,隐约露出应长乐明艳的容颜,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半掩住光滑的香肩,听见脚步声时没有回头,只道:“进来吧。”
沈青葙一步步走进去,轻声道:“公主。”
“飞琼跟你说了?”应长乐漫不经心转过脸来,瞥了眼她,露出一个了然中带着嘲讽的笑,“怎么,不肯?”
“公主深恩,我愿粉身碎骨报答,”沈青葙在凿成芙蓉形状的汤池边慢慢跪下,“但有些事,我不能做。”
应长乐冷淡的目光四下一掠,周遭的侍婢连忙悄无声息地退下,应长乐转过身,靠坐在大块芙蓉石砌成的汤池边缘,分明比跪在池边的沈青葙低,然而那股凌人的气势却是高高在上:“怎么,对裴寂余情未了,不舍得对付他?”
“不。”沈青葙摇摇头,“与他无关。”
应长乐轻嗤一声,黑发拖在水面上,漂浮动摇:“既不是为他,为什么不肯做?”
“我家为何败落,我兄长为何险些丧命,我又为何……”沈青葙猝然停住,闭了闭眼,“公主,我深知个中滋味,不想让人重蹈我的覆辙,除此以外,公主但凡有任何差遣,即便要我粉身碎骨,我也绝无二话!”
一阵山风吹过,吹熄了池前的灯笼,光线越发昏暗,一只萤火虫懵懵懂懂落在池边,正要往水边爬时,应长乐纤手一扬,水花落下来,端端正正困住那只小虫,幽幽绿光顿时一暗,应长乐明艳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身在其中,受着好处,如今却想独善其身?”
“我既身在公主府,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天下谁不知道我是公主的人?”沈青葙膝行向前两步,隔着蒸腾的雾气望着她,“公主,除了这种事,其他不管什么,我都言听计从!”
啪一声,应长乐掷下舀水的金勺,水花四溅,溅湿了沈青葙一头一脸,又顺着蜿蜒的曲线流淌下来,应长乐看着她,讥诮万端:“沈青葙,你跟裴寂,果然是一路人,同样虚伪,同样做作!他趁人之危要了你,却又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让你进不得退不得,你受我庇护,早就在这名利场中推波助澜,如今却告诉我你不想让人重蹈你的覆辙,沈青葙,你自己想想,不觉得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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