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便有的阴影再次笼罩在心头。先前之所以投向应长乐,是因为以她之力无法应付裴寂和齐云缙,需要公主府的庇护,难道她要一辈子求人庇护?假如有一天,应长乐真像裴寂说的那样,要她以色侍人,以她如今的能力,又该如何应对?
“娘子,到了。”夜儿在车外禀报道。
沈青葙定定神,下得车时,郑蕴的侍婢麟管正在门前迎接,含笑说道:“沈娘子请随我来。”
荥阳郑氏也是高门巨族,宅第连绵不绝,占了大半条街,沈青葙随着她转过正门,来到侧门时,才发现郑蕴是单独住着一个院子,单独开了这个门供她出入,不由得暗自惊讶。
寻常人家若是父母健在的话,极少另立门户,尤其郑蕴还是个女子,由此见,郑蕴在家中地位极高,也就难怪她终身不嫁,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不由在脑中迅速回忆了一边郑蕴的生平,自幼被当做男儿教养,与兄弟们一道入学,一道习字,十几岁上以一笔卫夫人小楷在长安崭露头角,之后发愿终身不嫁,奉养父母,又在某年神武帝千秋节时,代父书写贺表,得神武帝亲口称赞,从此跻身长安一流名家之列。
之后的一切便都顺理成章,女子求学相较男子本就不易,难得出了一位女名师,因此长安的高门巨族纷纷聘请郑蕴教女儿习字,如今朝中多位重臣的女儿、儿媳,甚至连近来渐渐与惠妃分庭抗礼的才人徐莳都曾经拜在郑蕴门下,为人师者本就受人尊敬,更何况郑蕴的学生,许多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也就无怪乎郑蕴地位超拔,不同凡俗。
沈青葙望着眼前亭台幽静的院落,心里生出一丝期冀,也许,她也以走这条路?
堂前珠帘一动,露出郑蕴明净的脸:“十一娘来了。”
沈青葙连忙上前行礼,又将寿礼奉上,却是杨剑琼收藏的两支名家制作的毛笔,两人对坐闲谈几句后,郑蕴问道:“明日我在此宴客,到时候有你许多同门过来,正好你们以互相认识一下的,你因着什么事不能来呢?”
沈青葙的确收到了郑蕴的请帖,只不过郑蕴那些学生中,有几个是她从前认识的贵女,更有杨家和韦家的小娘子,她自忖身份尴尬,这些日子极少与旧识相见,所以才特意避开正日子,选在今天登门送礼,此时听郑蕴问起,便含糊说道:“明日府中有事,我就不过来了吧。”
郑蕴吃着茶,抬眼看一看她,道:“是真有事,还是因为从前的事情心中有顾虑,害怕见人呢?”
她功课虽然管教的严,性子却一向温和,沈青葙没料到她会当面说出她的心事,心里一紧,低声道:“是为此有些顾虑。”
“若是真有事,不来也就罢了,若是为着怕见人,那就还是来吧。”郑蕴放下茶盏,道,“就算你明日不见,还有后日,后日不见,还有大后日,往后的日子还长,躲是躲不开的。”
藏了许久的委屈突然爆发出来,沈青葙用力咬着嘴唇,忍下心里的酸涩,却又清醒地意识到,郑蕴说得对,她其实一直都在躲。
躲在公主府里,躲在繁杂的日常事务背后,不敢见旧人,甚至不怎么敢回杨家。面上看着似乎已经不怕人说起裴寂了,但心里这个疙瘩,一直都不曾解开,依旧在害怕人们打量审视的目光。
郑蕴见她白着脸,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咬得嘴唇都泛出青色,心里有些怜惜,便放缓了语气:“躲着不是长法,该面对的,早晚都得面对,早些过了这一关,你也能早些放下。”
沈青葙深深吸了一口气,断然将那些翻涌着的恐慌、羞惭、懊恼,将那些理不清的头绪统统抛开,起身郑重行礼:“学生知道了。”
“那么,明天就过来吧,多见见外面的人,外面的事,对你不无裨益。”郑蕴目光悠远,“你如今身处名利场中,总要修得铜头铁臂,才好行路。”
作者有话要说: 把裴三吊起来打一顿,给青娘出气吧!
第99章
翌日上午, 沈青葙如约赶往郑府,庆贺郑蕴三十七岁生辰。
郑蕴的双亲都是极开明的人,一大早在正堂中受了郑蕴的跪拜之后, 便命她回自己院中接待客人,因此当沈青葙进门时, 正看见满院子衣香鬓影, 莺莺燕燕, 长安城中出身高门大族的女子们聚在一起,为女师郑蕴庆贺生辰, 此时两三个年纪大些、身份尊崇的夫人陪着郑蕴在堂中说话,十几个年轻些的小娘子三三两两凑在一处, 或下棋或观花,也有许久不曾见面的好友躲在角落里说私房话,低低的笑语声时不时传出来。
沈青葙已经许久不曾面对这种场合, 生疏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曾消退的惧意,定定神后, 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也许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原本热闹的院子里突然有一瞬间极短的安静,一刹那间无数目光掩在若无其事的外表下悄悄向她看来, 但紧跟着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那些暗中打量的目光消失了, 笑语声重又响了起来, 没有人再看她, 也没有人向她打招呼,就好像她并没有突然出现在这里似的。
沈青葙顿住了脚步。她也曾经是这些小娘子中的一员,知道在这种彬彬有礼的漠视之下,传达的情绪, 是排斥。
像她惧怕的那样,这些小娘子们在无声地排斥她这个有不光彩过往的人,不肯让她闯进她们光鲜亮丽的小圈子,与她们并列。
沈青葙慢慢看过院中的人,那一张张年少美好的芙蓉面上笑意盈盈,却没有一个笑容是给她的。
心头的恐惧一点点消失,那股子支撑她一路走到现在的孤勇重又燃烧在心头,片刻后,沈青葙微微抬起下巴,用她自幼严格教养出来的最优雅的步态,目不斜视地内堂中走去。
也许是她这个明显傲然的姿态让小娘子们意识到了不同,那些假装不曾看见她的人飞快地抬头看她,又飞快地转过脸去,片刻后,细碎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涌进了空气里。
沈青葙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想去听,只一步一步的,向着郑蕴所在的内堂走去,堂外的芭蕉树下,一道犹豫打量的目光夹在人丛里,悄悄望向她。
是杨沐常的孙女杨乐眉,她微微低着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她,她似乎想要起来与她招呼,却又被旁边的同伴拉住,此时不自然地眨着眼睛,迟疑不决。
沈青葙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杨氏是她的母族,变故之后也一直站在她们一方,从未对她有过任何非议,于情于理,她与杨乐眉都不该形同陌路,更何况她今日前来,也并非是要与这些名门闺秀结怨,假如有机会的话,她更想与她们修好,她太需要回到正常的交往圈子里了。
郑蕴已经给了她这个机会,她需要找到第一个接纳她的人,打破这层坚冰。
杨乐眉是最合适的人。
沈青葙停住步子,靥边浮起一点微笑,向着杨乐眉点了点头:“六娘妹妹,许久不见,妹妹一向可好?叔祖公和夫人安好否?”
院中再次出现了凝固般的寂静,杨乐眉的同伴面色肃然,用力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回应,杨乐眉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拉开同伴的手,带着几分壮士赴死般的悲壮站起身来,向着沈青葙颔首致意:“多承姐姐挂念,家祖安好,愚妹也是诸般都好。”
周遭寂静得令人刺目,杨乐眉那个穿豆绿裙衫的同伴一脸失望地转过头去,沈青葙却在这时认出了她,是舅母高氏的外甥女蒋慈,从前年节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只限于点头之交,是以方才,她并没有立刻认出她。
这些沾亲带故的,原本该当同仇敌忾,如今却以她为耻,这大约也是这院中不少人心里的想法吧。沈青葙转过目光不再看蒋慈,她固然愿意与这些闺秀修好,但这种一心只要与她撇清的,她也没必要去讨好。
便只向杨乐眉说道:“我前些日子才知道你也在郑师门下,真好,眼下我们既是姐妹,又是同门了。”
杨乐眉被周遭无数道责备不满的目光看得有些受不住,脸色渐渐开始发白,勉强回答了一句:“是啊。”
内堂的珠帘恰在这时卷起,郑蕴温和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青葙,乐眉,你们姐妹两个到我这里来说话。”
这是在表明她的态度了。固然邀请沈青葙前来赴宴已经说明她肯认这名弟子,但也有人私下猜测是沈青葙擅自要来,如今郑蕴肯发话,也就证实了,沈青葙来得名正言顺。
刹那之间,又有不少人转开了审视的目光,决定观望,沈青葙上前挽起杨乐眉的手,与她并肩往内堂走去,趁人没注意,低声道:“谢谢妹妹。”
杨乐眉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鼓足勇气后不易觉察的颤抖:“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是啊,沈青葙心道,一直到今天动身之时,她都不是很确定自己到底敢不敢来,可她终于还是来了。
迈出这一步很难,可她必须迈出这一步。
踏上高高的青石台阶,走进朗阔明亮的内堂,坐在郑蕴左手边一个二十多岁、雍容华贵的妇人很快看过来,犀利的目光在沈青葙身上一顿,转脸向郑蕴说道:“郑师,人是不是到齐了?”
“这位是英国公夫人,”郑蕴温言介绍,“是你们的大师姐。”
英国公夫人狄一娘,十七岁时嫁给年过五十的英国公做续弦,是当年长安城中津津乐道的一桩婚事,她年纪既小,娘家又只有寡母和年仅七岁的弟弟,丝毫不能助力,英国公早有三儿一女,最大的孙子当时都六岁了,府中各样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道狄一娘进英国公府,就像是羊入虎口,要谁知十年过去,狄一娘非但深得英国公窦义的敬重,还将英国公府上下人等收拾得服服帖帖,又生下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跻身于长安数一数二的世家夫人之中,当初那些不看好这桩婚事的,如今也都哑口无言,只道她手腕高明。
沈青葙连忙上前见礼,口中说道:“青葙见过狄夫人。”
窦义身为太子少师,与东宫关系密切,是以狄一娘对沈青葙的事,知道得比常人更多几分,此时见她只称呼狄夫人,并没有顺着郑蕴的口风叫师姐攀扯关系,狄一娘心道还算知趣,便点点头,指指边上的坐席,道:“坐着说话吧。”
沈青葙与杨乐眉并肩坐下,少停,又听郑蕴说道:“一早宫里传来消息,说徐才人想出宫来散散闷,若是赶得巧的话,大约也会过来。”
她虽然说得含糊,但沈青葙明白,既然已经让人传过话,那么徐莳多半是要来为她贺寿的,一位才人和一位国公夫人亲自到场为她祝贺,郑蕴的地位,也是头一份了。
更让人羡慕的,还是她闲云野鹤一般,既不受名利束缚,又不需要依附别人,这种日子,何啻神仙?
狄一娘很快说道:“既然徐才人要来,那么那副百寿图,就等才人到了以后牵头来题吧!”
百寿图又是什么?沈青葙与杨乐眉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郑蕴看了眼狄一娘,笑道:“一娘,你来说吧。”
狄一娘点点头,道:“我亲手绣了一块菊寿万福图,今日带过来,请诸位师姐妹在图上共同题写一百个寿字,恭贺郑师生辰。”
早有侍婢去拿来了寿字图,展开了一看,是一块裁成长方形的红绢,四角用墨色丝线各绣了四个寿字,笔锋走势、墨痕浓淡竟与毛笔题写的一般无二,若不细看,几乎要认作是手写上去的,寿字边上又绣着丛菊蝙蝠,取菊寿万福之意,中间却是大片空白,想来就是留着给今天到场的娘子、小娘子们题写寿字了。
沈青葙正暗自赞叹狄一娘书法、绣工的不凡,早有侍婢走来说道:“娘子,徐才人来了!”
堂中诸人顿时都是肃然,郑蕴忙站起身来,道:“你们随我去迎迎才人。”
她当先向外走去,狄一娘紧跟其后,沈青葙与杨乐眉连忙跟上,出得内堂时,院中的小娘子们也都得了消息,忙忙地整理了衣服鬓发,一齐拥着郑蕴向外走去,人数虽多,满院子却鸦雀无声,唯有轻盈的脚步声和暗自浮动的香气萦绕四周。
沈青葙入门既晚,又不想惹人注意,便放慢步子落在最后,出得门时,先看见一队武侯在前约束街两边看热闹的闲杂人等,跟着几个小宦官拿着仪仗在前开道,又有一队千牛卫按剑警戒,末后才是两队宫女簇拥着徐莳的肩舆快快走来,还没到门前,徐莳早已打起帘幕,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芙蓉面:“哎呀,怎么能让阿师来接我?”
郑蕴率领诸女,福身下拜,徐莳忙轻盈地一跳下了肩舆,伸手拦住郑蕴,笑道:“我好久不曾出宫了,好容易借着给阿师拜寿的机会出来一趟,今日不要弄那些繁文缛节,咱们好好玩一天好不好?”
郑蕴知道她性子最是活泼,宫中规矩多,想必是真拘束得紧了,当下便笑着点头道:“好,不弄繁文缛节,今日都是你同门的师姐妹们,你们好好玩一天吧。”
“我就知道阿师最疼我啦。”徐莳笑着说道。
她扶着郑蕴往里走,目光在诸女中一掠,向中间一人招了招手:“你看见我来了,怎么还躲在后面?”
第100章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看向被徐莳亲自招呼的小娘子, 沈青葙跟着望过去,就见那个挽着高髻,穿天水碧色衫子, 系着梨花色六幅裙的秀美女子带着几分无奈的笑容向徐莳福身行礼,道:“见过徐才人。”
“那是崔家十七娘, 闺字是‘纨素既已成’的一个纨字。”杨乐眉低声提醒道。
沈青葙这才反应过来是崔白的妹妹, 细看果然与崔白有五六分相似, 又想起那日在梨园中应琏曾经说过,徐莳是崔睦的表妹, 崔纨与崔睦既然是同族的堂姐妹,那么算下来与徐莳也应该算是表姐妹, 看徐莳方才与崔纨打招呼时的亲昵模样,两个人应该十分熟识了。
果然紧跟着就见徐莳向崔纨嗔道:“你又来!你我既是姐妹又是同门,叫什么才人?我好容易出宫松快松快, 你偏又弄这些繁文缛节!”
又见崔纨笑着道:“你让我先行公礼,我们再论私交好不好?”
她福了一福站起身来, 果然改了口:“莳姐姐一向安好?”
“我好得很,就是整天出不来,怪闷的慌。”徐莳一手挽着郑蕴, 一手拉过崔纨, 笑微微地正要走时, 忽然在人丛里看见了沈青葙, 不由得咦了一声, 道,“沈娘子怎么也来了?”
无数道目光霎时间又都看向沈青葙,沈青葙连忙福身行礼,郑蕴解释道:“十一娘近来也跟着我习字。”
“是吗?真是好巧呀!”徐莳笑着向沈青葙颔首致意, 道,“好久不曾见你,听说你这阵子常去惠妃那里帮她排练曲子,我也想请你去看看曲谱呢,改天也去我的飞仙殿坐坐吧。”
她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外面遇见了相识的人便随口这么一说,可这话听在在场众人耳朵里,滋味却各是不同。
狄一娘这种心思深的,不免觉得她是故意说出来抬举沈青葙,都在暗自揣测两人交情究竟如何;蒋慈这些清高自命的,不免觉得沈青葙声名狼藉之外又要攀附权势,心中越发鄙夷;那些事不关己,随波逐流的,听说沈青葙竟与宫中两位最炙手可热的后妃都如此熟稔,不免好奇疑惑;更有几个心热名利的,已经开始默默盘算到底应该继续冷淡,还是与她结交。
一时之间,一张张娇美的芙蓉面下心思各异,就连徐莳的笑语声掩在其中,都好像不似方才那么轻快,唯有沈青葙目不斜视,依旧保持着优雅得体的步态,跟在人群最后,慢慢向院中走去。
崔纨跟在徐莳身旁,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沈青葙不知道她曾差点嫁给裴寂,但她对沈青葙与裴寂的纠葛却比这里所有人都更清楚,所以从沈青葙一进门,崔纨就悄悄在观察她,可一直到如今,还是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看起来似乎很是柔弱,但敢在这种情况下到这个场合来,没有相当的胆识魄力,必定是做不到的。崔纨自忖若是落在这个境地,只怕未必那么容易摆脱困境,又能迅速找到一席之地,她虽然认识一些性格坚毅的女子,比如郑蕴,比如狄一娘,但像沈青葙这般看起来柔弱,实则极有主见,坚韧如同蒲苇的,崔纨是头一次看见。
一刹那间,崔纨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裴寂会一心一意,而自家哥哥也从不曾说过沈青葙半个字不好,反而说是裴寂行差步错,实在是这样的人,天然便让人心生怜惜,又怎么会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呢?
崔纨不由得轻轻拉了下徐莳的手,示意她去看那群明显把沈青葙隔在外面的小娘子们,徐莳猫儿似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好奇,很快又盛满了笑意。
在堂中落座后,狄一娘亲手奉上菊寿万福图,朗声道:“徐才人,这是我亲手绣来为郑师恭贺芳辰的,还想请诸位同门各自题写几个寿字,凑成一副百寿图,难得才人来了,请才人头一个落笔吧。”
“这怎么成?”徐莳笑盈盈地推辞道,“我入门晚,上面还有那么多师姐呢,无论如何也不敢做这头一个呀。”
狄一娘微微一笑,道:“才人要是不敢的话,那我们就更不敢了。”
众人忙也跟着狄一娘一道推举徐莳,徐莳百般推辞不过,也知道在场众人中唯有自己身份最高,是该牵这个头的,她原也不是扭捏的人,便道:“好,那么,我就厚着脸皮先献丑了!”
沈青葙坐在末位上,隔着小娘子们色彩缤纷的衫袖,能看见徐莳接过麟管呈上的笔墨,侧脸低头,提笔在红绢上开始书写。她侧面的线条格外流畅,像一支曲调欢快的乐章,从额头到下巴,轻快流丽地走下来,带着微妙软和的肉感,让人忍不住就想要亲近。
沈青葙蓦地想起某次无意中听见应长乐向宋飞琼说道,上了年纪的男人,就喜欢徐才人那种软乎乎的小玩意儿,跟小猫小狗似的,时刻都能放在手心里捏着揉着。
这评价虽然十分无礼,可此时徐莳那张天然含笑的脸在明亮的光线里映出些微而淡的绒毛,沈青葙竟觉得这评价有几分抓住了实质,眼前的徐莳的确有这种类似小兽的,引人亲近的可爱气质。
正在胡思乱想时,徐莳已经写好了,麟管用一块软巾蒙上去轻轻吸干了墨,同着另一个侍婢一道举起红绢,沈青葙定睛一看,徐莳写的是一个漂亮的小楷寿字,虽不见得功力如何深厚,但笔致十分妩媚漂亮,耳边早听得众人七嘴八舌赞扬起来,沈青葙连忙也跟着赞了几声好。
徐莳便向郑蕴问道:“阿师,我写的好不好?”
“好。”郑蕴含笑点头,“看来一直有在练,并没有丢下。”
徐莳嫣然一笑,恍然竟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我隔两三天就要写一篇字,从不曾丢下过的阿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