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徐慧用一种无奈的口气笑着说:“陛下同我说过多次了。”
“这次不一样!”太宗气呼呼地擦完手,拉着徐慧说:“这回他竟然当众说朕——‘一二年来,不悦人谏,虽黾勉听受,而意终不平,谅有难色’。”
“他到底想怎么样!他骂朕也就罢了,还要朕摆着笑脸听吗!朕做不到啊!”
眼看着平日里还有几分威严的帝王瞬间化身为咆哮帝,徐慧默了一默,决定当一只安静的花瓶,而不是出气筒。
太宗原本就是心里堵得慌,和她发发牢骚,并没有等徐慧回答的意思。所以徐慧不接话,他就自顾说道:“还真别说,自打象儿满月朕送了他把佩刀之后,他还真是愈发卖力地膈应朕了!”
太宗想想简直想哭,这不是他的本意啊……他送礼给魏征,原本只是想讨好一下这位谏臣的,不是让他加倍羞辱自己的啊!!!
“陛下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徐慧柔声道:“这次魏大人又是为了什么?”
太宗冷静下来,垂头丧气地说:“因为青雀。”
原来是近些日子以来,太宗屡次厚赏魏王,使得魏王风头大大盖过太子,朝臣对此都感觉十分不妥。
细数李泰的头衔,他不仅是魏王,还受二十七州都督,兼雍州牧及左武候大将军。不仅如此,他还得太宗特令,在魏王府置文学馆,招贤纳士,享受着比太子还高的待遇。
眼看着自己亲爹都这么纵容自己了,李泰还顾忌什么呢?他大兴土木,修建府邸,使得魏王府之华丽气派,丝毫不次于东宫。
宰相岑文本首先站了出来,劝谏皇帝,不要助长这种风气。
太宗一副“你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厚赏了岑文本。
然后就在众人以为他将有所收敛的时候,他该怎么宠魏王还是怎么宠,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这一下又有人不干了。褚遂良站了出来,称魏王奢靡无度,更甚太子。
太宗笑眯眯地夸奖了褚遂良一番后,不但没有限制魏王的开支,反而下旨称,以后太子的花费也不受额度的限制。
这摆明了是跟大臣们抬杠呢。
礼部尚书王珪不怕死,继续上奏参魏王。不过在太宗表明了自家不差钱之后,这次说的不是钱的事儿。
王珪上奏说,从古至今,亲王都列于三公之下。三品以上的官员路遇魏王,却要下车行礼,有违礼仪。
太宗就说:“你们的地位都尊贵,就可以轻视朕的儿子吗?”
王珪不善言辞,羞得满脸通红,正不知如何辩驳是好,就见魏征站出来说:“朝中的三品官员都是天子列卿和八座之长,为亲王下车,不是魏王所应当受的礼。”
太宗为魏王不服,就说:“那你说太子重不重要?”
魏征一愣,道:“太子是国家的储君,自然相当重要。”
太宗不知哪根筋不对,还是早有此念头,竟说:“假如没有太子,那就该依次立太子同母的弟弟。这样说来,你们怎能轻视魏王?”
这话说的就极重了。虽然太宗用的是假设的语气,可太子的脸色,当即便变得难看起来。
魏征是坚定的太子党,一听太宗这么胡搅蛮缠,顿时大怒,就说出了上面的那一番话,当众指责太宗不肯虚心纳谏。
他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太宗也不好再坚持下去,只好灰头土脸地认了错,承认自己因私爱而忘公,下回再也不敢啦。
这时候太宗回过味儿来,知道自己方才说重了话,怕太子多想,就采纳了礼部尚书王珪的建议,修改了礼仪制度。
可这么一妥协之后,太宗又是满肚子的委屈,委屈的中午饭都吃不下,一个人在甘露殿里转来转去。
他怕影响了徐慧的食欲,一直等到傍晚,气消了一些才去清宁宫。
“这么说来……”徐慧迟疑着问道:“您是消了大半的气,这才过来的?”
见太宗点头,徐慧默默扶额。只剩小半的气就这样骇人,他得是多大的气性啊?
“别这样,气大伤身。”她不提魏征,也不提魏王,先稳定住他的情绪,“陛下跟我念两遍《清心诀》。”
太宗此时哪有那个心思念什么诀,他倒是想骂魏征一顿。
“陛下?”
这回徐慧什么都没说,只唤了他一句,太宗便像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地念了起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
还真别说,等念完了两遍清心诀,他的心情还真平复了不少。
徐慧不喜欢和一个在气头上、失去理智的人说话,这时候才心平气和地问他,“那陛下打算以后怎么做?”
于这件事情上,她觉得大臣们没有做错。人无完人,就是皇帝做错了事,也应该提。
本以为冷静下来的太宗应当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并表示再也不敢了这类的。谁知他竟一拍大腿,双眼发亮地说:“朕想到了!真要把芙蓉园赏给青雀!”
徐慧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太宗兴冲冲地叫人把魏王喊了过来。
魏王避着她,没进门儿,但远远就听太宗在那里说:“青雀,耶耶这回让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你想要什么耶耶都买给你!”
……徐慧现在算是知道,陛下把她当孩子一样宠是怎么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慧:魏爹爹~你为何要骂人家汉纸?
魏大人:谁让他护犊子!(#‵′)
小慧:我也是陛下的小犊子呀~(*/w\*)
魏大人:这……那我下次不为这个骂他了=3=
☆、第60话
陛下这两天心情不好,体现在很多方面。
晚上,他吃不下饭。饭后,他提不起精神看书写字。夜深了,他睡不着。
他倒没有骚扰徐慧,只是一个人自顾抑郁着。可徐慧哪能袖手旁观,见他一直睡不着,她就主动陪太宗说说话。
“慧儿,还是你最好了。”他把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似的说。
徐慧默了默,轻声问他,“陛下可好些了?”
太宗摇了摇头,没精打采地说:“朕这皇帝,做得憋屈。”
可不是怎么的,大臣们一个一个的都比他牛,还动不动往他头上扣屎盆子。他哪里是皇帝,分明就是魏征他们的孙子!
徐慧温声道:“那陛下可还愿意做皇帝?”
太宗被她问得一愣,不假思索地说:“自然。”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当年他还是会选择发动玄武门之变,登上帝王宝座。
不及徐慧再说什么,他好像顿时打通了五经六脉一般,全都想通了。
为什么这么难受,他还是想要做皇帝?原因无外,就是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不知为所少人所垂涎。它所带来的,或许有烦恼,但更多的,却是无上的荣光。
只想享受权力,却不履行义务,那又怎么行得通呢。
太宗长叹一声,和她说起了自己的心事,“朕只是觉得亏待了青雀。观音婢留下的几个儿女,承乾有太子之位,雉奴和兕子养在朕身边,新城在宫里,朕也照看得来。可青雀,朕除了这些特权,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徐慧尝试着理解太宗的心情,可她发觉,自己可以理解,但无法接受。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您对魏王的‘补偿’,可能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太宗心头一震,低声道:“你这是何意?”
徐慧平静地答道:“魏王的心,会被您纵得越来越高,直至越过太子。太子殿下为了自保,不得不忌惮魏王。到时候兄弟阋墙,自相残杀,只怕违背了陛下爱护子女的初衷。”
太宗闻言,沉默许久,方慨叹道:“你说这话,倒有八成与辅机所言无二。”
“长孙大人?”
太宗点点头,“他也这样劝过朕……罢,罢了。既然你们一个二个都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朕还有什么办法?”
徐慧见他答应收敛,含笑赞了一句,“陛下虚心纳谏,乃是万民之福。”
太宗摆了摆手,装腔作势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朕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话说的,好似全然忘记白天对魏征大发雷霆的那个人是谁。
太宗这个人,看起来很简单,不过有的时候,又复杂得让徐慧看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第二天徐慧去甘露殿当值的时候,趁太宗午歇,帮他收拾了一下书案。
结果她就发现,太宗案头放置着一篇文章,正是魏征于贞观十一年所写的奏章,谏太宗十思疏。
太宗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她手中捧着那本奏疏,想打开又不敢打开的样子。
他就随口说:“想看就看吧。”
徐慧没客气,翻开一看,只见魏征通篇义正言辞,劝谏太宗居安思危,戒奢以俭,积其德义。
文章是好文章,只是这语气……似乎有些激进。
她不由觑了太宗一眼。
后者轻咳一声,为了表示自己胸襟宽广,在旁补充道:“朕当时看了这篇文章,猛然惊醒,写下了《答魏征手诏》,从谏改过。”
徐慧心生敬佩,真心实意地觉得,陛下是一位心胸开阔的好皇帝。
结果她刚感叹完,就听太宗骂道:“但是魏征这个混蛋越来越不要脸啦!!”
徐慧:……
不过,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太宗和魏征这一对相爱相杀的君臣,还真是谁也离不开谁。
别看太宗眼下这么骂魏征,朕要离了魏征,他比谁还难受。
魏征能平安活到现在,没被太宗剁成肉泥,还是有道理的。因为他除了戳太宗的心口窝之外,还做了不少让太宗开心的事情,比如推荐褚遂良。
太宗酷爱书法,常拿来各种各样的字给徐慧品评。其中拿的最多的,除了书圣王羲之的笔迹,就是当世褚遂良的作品。
褚遂良的书法博采众长,变化多姿,自成一家。当初他就是因为精通书法,被魏征举荐给了太宗。
太宗由喜欢褚遂良的字,到喜欢褚遂良这个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和自己非常亲昵的官位,起居郎。
起居郎就是专门负责记载皇帝言行起居的官员。按律,就连皇帝都不得翻看自己的起居注,只有等皇帝驾崩后,由起居郎将起居注交付史馆,编入史册。从古到今,哪个皇帝不希望史官把自己写的棒棒的?所以一般情况下,皇帝对起居郎都十分尊敬。
既然是要记录皇帝的生活起居,起居郎自然要常常跟在皇帝身边。正因如此,徐慧也能常常见到褚遂良。
自打长孙无忌那件事后,为了表示自己对徐慧的亲近和信任,但凡有官员再来甘露殿,太宗都不再让徐慧避让了。时候久了,徐慧在朝中重臣面前,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尤其是与褚遂良,因为二人都喜爱书法,时常在一处讨论其中的奥义。
要是换做别人,太宗早就发飙了。不过,他对褚遂良倒是蛮放心的。
原因嘛,呵呵,他长得丑算不算?
大多数人都以为,皇宫大内是个严肃的地方。尤其是陛下所居的甘露殿,那可是大唐的中心,一般人进去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