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生从身上那一堆零散东西里解下一只葫芦,将里面带着朱砂味的红色液体绕着罗玉静泼了一圈,将手指蘸上一些画符。
罗玉静冷眼看着,发现这怪人手指上套着和嘴上同样的铁质套子,牢牢裹住手指,这导致他手上动作时,那些套子互相撞击,总会发出叮叮声。
苦生因为天生体质问题,又有诛邪剑在手,对付那些厉鬼凶怪从来都简单粗暴,少有费工夫的,这回诛邪剑不愿动手,他便要想办法把这厉鬼从人类身体里逼出来。
然而,符画完了,半点没用。女人还是头发散乱,坐在那嘲讽地看着他。
苦生又配合天罡步,默念降鬼咒,还是半点反应没有。他分明感觉到这女人一身厉鬼气息,但不管是符咒朱砂黑狗血还是诛邪剑,都将她当普通人,没有任何作用。
他不信邪,将诛邪剑往罗玉静面前一插,说道:“你在此处等我,不要胡乱走动。”
说完三两下跃入山林,没过多久手上提着个十分难看的东西回来了。那东西四肢细瘦发青,身上衣服褴褛还带着土,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肚大头圆,一张嘴里长着发黑的獠牙,被苦生抓着后颈,仍然挣扎地想要抓挠他。
罗玉静仍是无动于衷看着,心中想:这怪人是想吓唬我。
但苦生一把将她从那些血红符文阵中拉起来,让她站到一边,然后将手里那东西丢了进去。
只一瞬间,那东西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全身冒出黑烟,烧成了一把火,片刻后烧完了连点灰都没留下。
“这才对,我的符怎么会有问题。”苦生试验完了,又按着罗玉静的肩膀,把她放进符文阵中摆好,退出去一手指着她大喝一声:“诛!”
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罗玉静冷笑:“你才是猪。”
苦生那一头乱发被他抓的更加蓬松,他想了一下,又对罗玉静说:“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接着他又往山林方向去了。过一会儿,抓回来一团扭动的、乌漆墨黑的发丝状怪东西。
本该待在符文阵中的女人却不见了。
苦生一脚踢起诛邪剑,让它指引方向,很快在附近的湖边看见坐在那望着湖水的罗玉静。
“你这厉鬼,不是让你不要动?”苦生大步走过去。
罗玉静没理他。苦生说了两句,见她又自闭不想理会自己,也不再多说,一手抓着那扭动的头发球,一手把罗玉静抓起来扛到肩上往回走。
谁知一直安安静静的罗玉静,像是被他这个动作刺激到,突然间剧烈挣扎起来,她抓着苦生的头发,一阵疯狂地拳打脚踢。
不妨她忽然发作,苦生一头茂盛的头发被她扯下一小把,痛得大叫,不得不把手上那团同样扭动挣扎的头发球扔到地上,抬脚踩住,双手用来制服身上的厉鬼。
他这一动作,罗玉静瞬间被压在地上。这更加刺激到了她,她放声大叫起来,叫完又忽然失声痛哭,哭声凄厉刺耳。
诛邪剑忽然颤动,自动出鞘,剑尖直指苦生。苦生正被人哭懵了,再被诛邪剑这一指,他被烫着一样迅速放开罗玉静,往后跳出三步,大叫:“我未做坏事!”
罗玉静已经沉浸在某种痛苦中,越哭越大声。苦生听得脸皱成一团,迅速抓起头发堵住耳朵,并且往后一挪再挪,退后了半里,蹲在一棵树下远远看着那边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女人。
诛邪剑漂浮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苦生都无聊地开始揪脚上踩着的那只秽发小鬼的头发了,那边的哭声还没停。
“……她到底要哭到什么时候?”苦生对身边的诛邪剑说。
诛邪剑不动。
“我们不能商量一下吗?她分明就是个厉鬼,你就一剑下去就……”还没说完,诛邪剑的剑尖已经指着他。
苦生:“不行便罢了,我去降她!”
他站起身,听到那边的哭声忽然再一次拔高,他又迅速蹲了下去。
等到快天黑,那边终于没有了动静。苦生一手提剑,一手提秽发小鬼,慢慢凑近。
罗玉静躺在那一动不动,苦生不敢再碰她,左右看看捡起一根棍子,把她拦腰挑起,回到先前画的符文阵前,把她摆好。
一团被他揪掉很多头发的秽发小鬼刚扔进驱邪符阵,又是一下子化作黑灰燃烧。
“有用。”
苦生把瘫倒在一边的女人,用棍子挑到阵中,静静等待。
“还是没有用。”
“怎么回事?应该是可以把厉鬼从人类身体里驱逐出来的。”苦生盘腿在原地坐下,紧皱眉头盯着阵中女人,几根手指在膝头烦躁乱点。
恰好罗玉静翻了个身,露出半张掩藏在乱发下的脸,那脸上写满了冷漠和嘲讽。
苦生转身就走,抓回来两个山间游荡的山鬼,一同丢进符阵。同在符阵中的罗玉静不仅没害怕,甚至薅了一把野草,借着山鬼烧起的火点着了,又抓过苦生先前挑她的棍子,折断,扔进火中,点起一个火堆。
苦生:“啊!可恶!”
作者有话要说: 静妹,会好的
第197章 03 黄叶
盘腿坐在石头上, 苦生隔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堆,不满地盯着对面的罗玉静。
一个厉鬼,看得见却杀不得, 对他来说,真好比是穷人面前丢了锭银子不让捡,难受。
苦生出身于灵岳白鹤观,师从白须道人, 约莫百年前开始以活僵之身修行, 十年后下山,从此四处超度厉鬼。
至今过去了九十余年,斩杀厉鬼九百九十——当年他师父说, 待他超度厉鬼一千三百,就能彻底功成圆满,可以去掉身上封印的口枷与指枷,从此得自由。
他身上枷锁封印,让他日夜遭受痛苦,恨不得早一日取下, 因此一个厉鬼他都不愿放过。
更何况近年,世间厉鬼变得少见,在遇到戚家厉鬼之前,他已有三个月没见到厉鬼踪迹。如此,他怎么肯放过面前这女人。
看她神智昏蒙,一身死气, 没有生志, 说不定何时就会死去,等这具身体一死,他自然可以斩杀躲藏其中的厉鬼。苦生心道, 不如就把她带在身边,等时候一到,也好就近解决了。
想罢,苦生定下主意,又随手折了一段柴扔进火堆里。随即也不理会罗玉静,自顾自在月光下修炼。
僵尸者,渴血,或吸食活人生气,但苦生面上口枷牢牢封住嘴,口枷底下还用朱砂红线封口,莫说食血,就是想要将嘴张大些都做不到。
也就只能晒晒月亮,稍作安慰。
半夜里,山间忽起喧闹声,有数十人举着火把,牵着狗寻过来,隐约听见说什么:“那抢走戚家娘子郑氏的歹人是往这边山上来了?”“应当是,看这树枝都有被撇断的痕迹,估摸就在前面。”“有反应了,这狗嗅到什么味了!”
一阵狗吠,苦生猛地睁开眼。
有人寻过来,他倒是不怕人多,但最是厌烦与人交流。世间愚昧凡人众多,那许多人又没长他这样一双能辨别鬼怪的眼睛,还大多听不懂解释,动辄撕闹不休。
从前去人家里捉鬼驱邪,有些女人分明不是鬼,那家里人却非要他驱邪杀鬼,还不爱听真话。
有时候家里真有妖邪恶鬼,被他抓出来了,那些人家又哭天喊地不让他杀,真是可笑,都变成厉鬼了,没有神智只知害人,怎么能不杀。
前次他还随手杀过一个化为美艳女子吸人精气的妖鬼,那家几个男子被迷住心窍,一个个都被吸的露出将死之相,还怎么都不肯信女子是妖鬼所化,将他告到官府说他害人。惹得一伙差役要捉拿他,追了他几个县。
为防麻烦,苦生跳起来踩熄火堆,伸手要去抓罗玉静,准备带她离开。忽的想起她先前哭声,心有余悸,又拿过破竹筐照样把她装了,用诛邪剑剑鞘一挑破竹筐,颠着往山林深处一钻。
他一个僵尸,不知疲累,一心要甩脱身后的麻烦,昼夜不停只往前走,猛虎蟒蛇出没的深山老林也照进不误。
待到第二天中午,苦生已经背着个破竹筐翻过两座山,那些追他的人,便是长了四条腿都追不上了。
太阳炽烈,作为僵尸,苦生自然是不喜欢这日精火气,停在一棵树下歇息,破竹筐也放了下来。
里面的女人一声未出,苦生心说这破竹筐难道是封印这奇怪厉鬼的工具不成,怎的每次装进竹筐就没了声。
把人倒出来,这才发现她好像是晕了过去,出气多进气少。
苦生见状大喜,这看着莫不是要死了!刚好,他就在这等着!
偏这个时候,诛邪剑又自行出鞘,剑尖直指他。
苦生大觉冤枉:“……作甚!我又没想杀她,我只是想等她自己死了而已。”
诛邪剑逼近他,剑上灵光闪烁。
这诛邪之剑是白鹤观祖师爷的剑,因陪着祖师爷多年降妖除魔有了灵性,成为一口宝剑,后在一次伏魔时被折断,祖师爷为了修复它,投入剑炉以身锻剑,从此祖师爷的一魂一魄就留在诛邪剑中,凝成剑灵。
这把充满灵性的诛邪剑被白须道人传给苦生,主要是为担负看守苦生之责——简言之这把灵性的诛邪剑会时刻看着他不让他做坏事。
当诛邪剑觉得这厮要为非作歹,就会像这样,自动出鞘对着他进行警示。
如果不改,仍然要做坏事,那诛邪剑就会先给他一剑。
普通厉鬼被这把诛邪剑刺一剑就会死,可见它有多厉害,苦生虽说被刺一剑也不会死,但那痛苦滋味他是下辈子都忘不了。
眼看诛邪剑不讲道理,越逼越近,苦生大怒:“我可什么都未做!”
苦生:“你莫非要我救治她?我又不是大夫,也不会医治凡人!”
……
被诛邪剑逼得抓狂,苦生还是臭着脸在剑尖指着脑袋的情况下,去检查了罗玉静的情况。在他一通死马当活马医的阴间操作下,他发现,这人似乎是饿晕了过去。
不管内里魂魄怎么样,这具身体终归是个普通人,郑氏还在时就日日以泪洗面,等到罗玉静到了这身体里,她心情郁郁,同样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这如何能受得了。再被苦生这么囫囵颠倒一日一夜,自然气息奄奄晕倒过去。
“我还得给她找食物?”苦生怒捶一旁的树干,忽然头顶一阵窸窸窣窣,一个刺球从树上掉下来,恰好砸在他脑袋上。
苦生伸手一摸,从头上抓下来一个板栗球。原来旁边这棵树正是棵板栗树,仰头一看,刺果稀疏,只有树顶位置有一些。
僵尸有铜筋铁骨钢皮,普通的刀也刺不进皮肉,板栗球这点小刺他当然不放在眼中,徒手捏开,取出里面的板栗。
“凡人应当是能吃这个果实?”他问诛邪剑。
诛邪剑一动不动。见它不反对,苦生蹲在罗玉静身边,把板栗塞进她嘴里。他剥出一个塞一个,很快把罗玉静嘴里塞满了板栗,塞得鼓鼓的。
“她不往下咽,这可如何是好?”苦生搬起罗玉静的脑袋,“待我来帮她咽下去。”
昏迷中的罗玉静露出痛苦的神情,她的嗓子被卡住了。
诛邪剑颤动,开始指着苦生,苦生再把罗玉静一个翻转,猛击她后背,让她把嘴里的板栗吐出来。
他对着诛邪剑抱怨:“方才你不也同意了喂这个,怎的都怪我!”
“可恶,我从出生起就没吃过东西,怎么知道这时候该给她吃些什么!”
他把软绵绵一团的人抱起来,烦恼地四处张望。这里是深山中,人迹罕至,没有人烟。
好在这是秋日时节,山中也有些成熟的野果,苦生寻到一样,就问诛邪剑:“这东西能不能吃?”
“诛邪剑,你不要装死,给我一点回应!不然,若是吃出了问题你不要再指着我!”
苦生口枷取不下来,又不能尝,只好依靠手指捏着的硬度来判断这东西会不会噎死人,依靠嗅到的气味来猜测这东西能不能吃。
“一股甜味,能吃。”他捏了个柿子就往罗玉静嘴上糊。
这人醒着时碰一下就忽然尖叫哭泣,现在昏过去了,却靠在他怀里,还将脑袋往他衣襟里藏,显得又安静又可怜。
苦生没什么心思,抬手把她的脑袋揪出来喂柿子,糊了她一脸的黄。
再寻一样野果,捏开壳闻闻味道,气味很奇怪。苦生心说这气味和从前师父做的饭一个味道,应当也是能吃的,再次毫不犹豫往罗玉静嘴里塞。
罗玉静被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熏醒,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只带着铁指套的手捏着什么往她嘴里塞。她挣扎着躲开,幽幽问:“你在给我……喂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