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熟人,不必担心会被发现,即使人前不能牵手拥抱,夜里回到宾馆还是能头碰头地很亲密地说话。
张向阳没想过会发生什么。
但后来的确发生了。
在回学校的前一夜,他喝醉了。
那天晚上的事,张向阳醒来以后完全不记得了,贺乘风问他疼吗?张向阳死咬住嘴唇,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疼。
张向阳低下头靠着车,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如果只是可怜他,为什么要和他上床?
在他醉得完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难道他还能强迫贺乘风吗?
年少时沉溺于初次的感情中无法思考,到现在回首过去,张向阳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异性恋……真的会出于同情……而去碰另一个男人?
*
电脑屏幕上幽光闪闪,张向阳缩在椅子里一条一条地翻阅着群里的聊天记录。
群里的消息几乎都在讨论这对郎才女貌的婚事。
新娘的信息支离破碎地散落在这些闲聊中。
张向阳一点一点地从中挑拣出有效的信息。
叶书静、律师、安康律师事务所。
拇指向上滑着,一个表情包骤然映入了眼帘。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张向阳的手指顿了顿。
会不会……又是他自作多情?
贺乘风真的会骗他吗?这样优秀到近乎完美的人也会做那样的事?
张向阳放了手机,坐在电脑前,牙齿上下磨了一会儿,他坐正了,面向电脑,犹豫着搜索了一个网站。
还在。
五年前他登过的同志网站。
界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模块更清晰也更简洁,首页看上去也没那么露骨了,两个帅气的男人勾着肩膀,带着灿烂的微笑,背后是大片的花海。
张向阳还记得自己的账号。
一朵向日葵。
就因为这个账号名,帖子里十个有九个回复都是污言秽语,把张向阳吓得够呛。
张向阳笑了一下,有些怀念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的自己。
张向阳输了账号名,密码不用想,他的所有密码都一样,zhangxiangyang1208。
输入进去后,网站要求实名验证。
张向阳迟疑了很久,键盘上空的手指来回蜷缩了几次,终于还是点击了同意。
验证了手机后,张向阳进入了这个阔别五年,他从未想过再去踏入的地方。
右上角的提示显示99+,张向阳没理,眼睛在板块上游移了很久,点入了聊天板块。
搜索“结婚”。
网页上跳出了数百页的帖子。
张向阳点了几个进去。
“他要结婚了,哎,没办法,认命吧,今晚约最后一炮了。”
“我今天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但是他说他还想跟我继续,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怎么办?”
“家里非要逼男朋友结婚,他说应付一下,生个孩子就离,我能相信他吗?”
“今天约了个快结婚的,就在他们新房,好刺激。”
……
鼠标停留在界面上,张向阳心口泛起密密的疼,他垂下脸,张口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腕。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
他就属于这样一个群体。
张向阳闭着眼睛,额头用力地撞上膝盖,撞了几下后才勉强平复了心情。
他松了口,看着腕上清晰的牙印,轻声道:“对不起。”
找个女人结婚,对论坛里的许多人来说,好像是很寻常的事。
父母逼的、社会压力,这两件事是最常提及的理由,他们受到了压迫,于是就理所当然地选择向更弱者压迫。
东窗事发的,死不承认,抓奸在床的,推脱借口,达成生育目标的,一脚踢开妻子,花样百出,丑态毕露。
“我们谈了三年,分了,后来他找了个女的结婚,分手的时候他说他就是觉得男人不会怀孕,所以才跟我这么多年,说白了,就是为了发泄,根本就不喜欢男的,结婚之后又找我约炮,我长了个心眼,偷偷查了他手机,好家伙,炮友遍天下,全他妈是男的,我他妈真是呵呵了,装你麻痹的直男。”
张向阳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屏幕,鼠标移动到了右上角,点击关闭。
那个陌生的世界又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了。
如果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贺乘风撒了谎骗了他……
张向阳点开搜索,一点一点地打字输入。
“安康律师事务所叶书静”。
搜索引擎马上就跳出了事务所的界面。
这是本城最顶尖的事务所之一。
首页贴着事务所几位招牌律师的信息以及他们的联系方式。
鼠标慢慢向下滑动。
一张照片映入了张向阳的眼帘。
中长发,斜分,不戴眼镜,下巴微微扬起,笑容自信,目光坚定。
从照片和履历上看,这是个很耀眼的女孩。
张向阳蜷缩在椅子里。
的确是郎才女貌。
这么聪明美丽的女孩,会看走眼被欺骗吗?
也许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他就是个妖怪。
张向阳出了神,窗外忽然又响起了尖锐的吹打声,哀乐悠扬向上,直直地钻入了他的耳中,一曲听完,他脸上已经湿润一片。
他坐直了,拖动鼠标,点击右键,复制了履历下方的邮箱。
……那就让他当那个妖怪吧。
第8章
“叶律师,你好,听说你快要结婚了,你未婚夫曾与男性有过恋爱经历,请问你是否已经知悉?”
光标在句子的末尾跳跃着,张向阳心想他这样写是不是太生硬了,对方会不会觉得他是故意在纠缠示威或者是敲诈勒索?
张向阳犹豫了一下,把邮件里的内容又删除了。
这样删删改改了好几次,邮件里还是一片空白。
张向阳面对着空白的邮件页,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样没有任何凭据的邮件发过去,对方会相信他邮件里的内容吗?会不会觉得他是在恶作剧?就算当真了,如果贺乘风真的撒谎骗了他,他相信贺乘风也能骗过叶书静。
张向阳一面在心中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悲观多疑,将曾经喜欢过的人想的太坏,一面已经从位子上滑了下去,拉开了床边的衣柜。
他的衣服不多,一年四季加起来也没几套,衣柜里挺空的,上面一层放了个行李箱,中间两层分别放了上衣和裤子,领带、内裤、袜子全都收在了两层中间的抽屉里,衣柜的最下面放着一个亚克力的收纳箱子。
张向阳蹲下,将收纳箱从衣柜里拖了出来。
放在衣柜的时间有点长,收纳箱上面积了灰,张向阳去厨房拿了抹布回来擦了上面的灰,打开箱子,最上面是个文件袋。
文件袋里装的是他的各类证书和证件。
张向阳拿了文件袋放到一边,接着一件一件地从里面往外拿东西。
同学赠送的节日卡片、做义工时得到的纪念品、大学毕业的照片……全是他人生中值得回忆、不舍得丢弃的过去。
东西几乎全拿了出来,装的很满的箱子变空了,只留下一个埋藏在最下面的铅笔盒大小的铁皮盒子。
张向阳蹲在地上,看着盒子上褪了色的彩虹出了神。
买的时候,卖家还说上面的图案永远不会褪色。
张向阳下巴垫在手背上轻笑了笑,眼睛有点湿。
盒身冰冰凉凉的,一点都没沾染夏日的暑气,张向阳打开了盒子,里头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几片被做成书签的树叶。
两张电影票。
一叠巧克力糖纸。
两张车票。
……
零零碎碎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
这就是他的初恋。
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可以用来证明过去的凭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