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视线陡然投来,顾寄欢下意识狼狈避开,不敢与她对视。
姑娘又趴到她的肩上去了。
祁清和微微一怔,随即抿唇失笑,很是耐心地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吸了口烟,然后转头对着窗外的风景,缓缓吐出了白雾。
等姑娘逐渐平息下来,女人都已经似睡非睡地半阖上了眸子。察觉到顾寄欢投来的湿漉漉的目光后才懒洋洋地睁开了些,歪着脑袋看了看她红通通的眸子,陡然噗嗤被逗笑了。
好徒儿,你莫不是个兔子精变的?
顾寄欢:
顾寄欢闷声抱着她的脖子不放手,埋下脑袋去不看她了。
不是。
姑娘小声辩驳。
祁清和长长地哦了声,也不再闹她,含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你可要去寻仇,做个了结?
女人眯了眯眸:一群不长眼的敢欺负我徒儿,若是你想,为师这就去把他们杀了给你泄愤。
她之前为了给顾寄欢疗伤而杀了几个曾经欺辱过这孩子的人,倒还有些一时间没来得及收拾。
顾寄欢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她,眼眶中仍含着水雾,但好看的凤眸却是弯了弯。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她默默摇了摇头:师父将徒儿从乱葬岗救起来,便是给了徒儿新生。
前尘散尽,徒儿日后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更何况,她也不愿给祁清和添麻烦。
如此也好。
祁清和看了看她,也瞧出了小姑娘的心思,但没有点破,只顺着她的话应下了:太过执着于过去,对修行无益。你若当真能放下,倒是一件好事。
顾寄欢重重点了点头。
女人弯唇拍了下她的脑袋,满意地把玩着指尖的烟斗。
那日的一番话过后,祁清和明显感觉自己新收的小徒弟变了。
她变得更加黏糊了。
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起,一直敬慕而依恋地看着她,若是祁清和朝着她看去,就立马扬出一个大大笑容来,身后无形的尾巴都欢快得直摇。
祁清和:这
这还能怎样,舍不得骂不舍得打,只能愈发宠着了。
若不是顾寄欢生性羞怯、胆子也极小,否则怕是连沐浴入睡这样的事儿也想黏在祁清和身后。
她身上的伤一直养了有近一个月,祁清和每日都会为她把脉、炼制丹药,等筋脉和骨髓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用灵药泡澡沐浴,借此来洗涤排出身体中的杂质。
顾寄欢躯体上的那些伤疤也在每日不落的药浴中慢慢褪去,只剩下浅淡的新肉颜色,等再长一长,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祁清和为了让她静心养伤,直接包下了此处客栈的上品客房。
在这段时日中,她也开始慢慢教导起顾寄欢,给了顾寄欢一本只有五灵根才可以修炼的混元秘籍。也是考虑着姑娘身上有伤,不能太过费神,她将那本秘籍中的内容一字一字地映入玉简中,让顾寄欢将玉简贴在额头上,就能直接用神识浏览查看。
这样既能锻炼温养她的神魂,也省去了笔墨,还更容易记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玉简的价格实在昂贵。
一个玉简便要一千上品灵石,落木阁这种小宗门中也只有太上长老才能用。
祁清和将玉简递给顾寄欢的时候,吓得小姑娘眼泪汪汪,差点以为自己师父为了她掏空了家底。
女人也是无语扶额,不断地叹息。
你师父我虽是个散修,但好歹也是合体期的大能,怎么可能穷到这个地步?
为了证明她当真有钱,祁清和那日拎着伤快好了的姑娘第一次出了客栈的门,给她买了十数套时下女修流行的衣裙首饰,连胭脂唇脂之类的也没有放过。
随后,被迫换了一身娇俏衣裙的姑娘愈发黏着祁清和了。
顾寄欢不仅喜欢黏着师父,她还在撒娇方面无师自通、自成一派,每每都让女人举手认输,纵容着她像条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
然而,在顾寄欢伤势好转后,祁清和带着她下楼在客栈中吃了一顿,随后却嘱咐她乖乖呆在这里等她一会儿。
为师要去一个地方办些事,只需要一个时辰便能回来。
我不能跟着师父吗?
浅蓝长裙的姑娘抿了抿唇瓣,有些失落地垂了垂眸子,随后又小心地往祁清和身边挪了些,凑过去抓住了她的指尖,满目希冀地看着自己的师父:我想跟着师父。
女人弯眸笑了,有些无奈地抬起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一次却没有如她的愿:欢儿乖,师父去的地方对你来说有些危险,师父也怕你再受伤。
她看姑娘张了张唇还想说些什么,便想了下,先行一步将自己指尖的戒指取了下来,塞给了顾寄欢:师父将家底寄托在欢儿这里,欢儿定要好好保管,等师父回来后再还给师父,好吗?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瞳孔中骤然绽出了点点光芒,弯着眸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师父早些回来。
好。
祁清和站起了身,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尖。
这孩子仍旧残留着些不安与害怕。
而祁清和要做的,便是先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灰色清瘦的身形顷刻间消失在客栈中,祁清和为自己戴上了一张崭新的黑色面具,径直飞向了离这儿不远的乱剑谷。
顾寄欢要习剑,还缺一把好剑。
她足尖轻点于屋檐上,宽袖随风飒然浮动,身形更似飘渺不定的烟雾,极快地冲射向乱剑谷的方向。在姑娘面前一直散漫的人此时抿直了唇瓣,面具下的眉目间锋芒毕露,直至踏入谷中,隐藏着的修为赫然爆出,震慑此地。
她给自己的小徒儿扔了两个保护罩,但
还是速战速决得好。
女人眯眸看向面前群剑成阵、剑气纵横向她射来的景象,微微勾了勾唇。
剑魂破剑而出,耳畔尽是上古残留下来的杀意铮鸣,或清越或沉闷,气息一瞬直至渡劫。
这乱剑谷是根据来者修为进行考验,方才祁清和爆出自己的修为,谷内前来应鸣的自然也变成了渡劫期的已生剑魂的上古之剑。
她的徒儿,自然要配最好的剑。
祁清和没有停顿,微敛眸子,手中已多了一把铁扇,身形掠影般冲入了群剑之中。
顾寄欢攥着祁清和给她的戒指,安静沉默地缩在角落里,垂着眸子一动也不动。
这是她从前借助保护自己的姿势,此时仿佛一下子脱离了女人的庇护,她又忍不住地隐隐生出些不安与恐惧来。
一个时辰并不多,可对她而言,却着实漫长难熬。
她心中的不安愈来愈重了,好似有毒蛇在暗中盯着她一般,让她背脊生凉,被祁清和养得红润了些的脸颊也不知不觉地白了白,警惕而惊慌地关注着四周。
【就是她!贱人!竟然还活着!】
【盛师兄与莫师姐肯定都是被她害死的!你快给殷长老传消息,让殷长老过来处置她!我就不信了,这一次她还有这么大命,还能活下来。】
【呵,早就传了,殷长老马上就到。她害死了殷长老的两位亲传,纵然是巴着了贵人,这一次也逃不掉!】
两名女修坐在角落中对视一眼,目光阴狠地从顾寄欢身上划过,嘴角不禁泛出了些许冷笑。
盛余青仗着内门亲传的身份欺男霸女,莫如茵则妒忌任何一个长相越过她的女修,常常以折磨这些身份低下、容貌艳丽的女修为乐。
他们死了也就罢,可偏偏他们是殷长老的亲传。
如今蓦然身亡、神魂消失,让殷长老暴怒不已,在门中处置了许多弟子。
这时候,一直被两人欺辱、被扔入乱葬岗却魂灯不灭的顾寄欢就被暗中推出来成了替死鬼。
像她这么软弱无能的人,自然没有胆子去杀这两人的。
但旁人也不在乎,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转移殷长老视线的人罢了。
【看她平日中故作清高,又是拒绝盛师兄又是得罪莫师姐,背地里还不是用着小伎俩找了靠山。】
其中一位女修不屑低嗤,目光自姑娘纤细的身子上划过。
一个任由他们揉捏欺辱的玩物,也妄图反击?
等长老来了,纵然她有九条命,也活不成!
顾寄欢蹙了蹙眉,目光自周围扫过,唇瓣抿得愈紧了些,缩着身子死死攥着手心里的戒指。
然而,她的眸光骤然一顿,脸色瞬间惨白了下来。
顾寄欢!
熟悉的紫袍男修自外踏入,目光如刀般直直看向了她,唇角泛出几分阴狠的冷笑来,指尖一动,手中便多了一把长.枪。
他声音阴柔,慢慢提枪走向了脸色惨白、身子发抖的姑娘:当真是我等错看你了。
一个外门杂役,竟敢杀害师兄师姐,你说说你
该当何罪?!
长.枪尖灵光闪烁,带着暴虐的杀意如游龙般刺向蓝裙的姑娘,枪尖一瞬划破空间,化神期的修为笼罩此处,威压成巨山压下,只一击,便想要将姑娘斩杀于此。
男修眸中猩红,嘴角笑意中皆是泛滥溢出的戾气。
可惜,世事不如人愿。
就在顾寄欢惨白着脸颊、绝望地紧攥着戒指阖上眼眸时,一把铁扇横空射来,带着凛冽暴怒的气息在顷刻间斩裂这柄长.枪。
放肆!
女人冰冷的声音自远及近,不过一瞬,灰袍高挑的人影已显于客栈之中。
不是面对着顾寄欢的温和与纵容,此时的她满身杀戮之气,眸色狠厉,冷凝刺骨。
纤细素白的指尖缓缓抬起,此间气息凝固,方才得意而暴虐的男修如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脸色一点点涨红、目眦欲裂,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全身的骨头都一点点响起了碎裂的声音,四肢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血肉,只剩着一层薄薄的皮软绵无力地垂挂下来。
分明已经痛至面目扭曲、近似晕厥,可神识中却清醒无比。
啪。
又是一处的骨头爆裂在皮肉中。
客栈里一片死寂。
在最后一寸神魂被捏碎之时,女人狠厉阴冷的目光慢慢转向了角落中缩着的两个女修,勾唇冷笑:区区落木阁,也敢动本座的徒儿?!
本座尚不曾找你们算账,你们这群杂碎倒是先送上门来了。
女人低笑,指尖兀然攥紧。
啪。
两道血花在顷刻间炸裂于角落里,四溅的血肉霎时染红了四周桌木。
众人惊骇而望,却无一人敢出声。
直到一个蓝色的身影猛然冲进了女人怀里,这煞神才淡淡收回了目光,敛了方才的满身戾气,温柔地抚着姑娘的发,轻声哄道:师父在这儿,莫怕了。
顾寄欢指尖直颤,却仍旧死死抓着那枚戒指。
她埋头在女人怀中,小声应了。
师父。
姑娘呢喃着,含泪的瞳孔中闪出些许连她也不知的重于依恋的色彩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评论,评论多多,更新多多(敲盘子)
和儿:太黏人了,差点儿连救美的机会都没了(叹息)
感谢在20210821 16:40:55~20210823 00:4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章 水中月
殷长老的命牌碎了!
什么?!
落木阁主殿中惊怒声骤起,数道化神期的威压沉沉放出。
在阁主与长老们问清楚殷青屏峰中杂役他的向后,他们又自然地将这怒火转向了那个据说大难不死的外门女杂役。
勾结邪.教,杀我阁中长老,此仇若不报,落木阁威信何存?!
阁主眯着眸子,手心中慢慢盘着三颗油亮暗沉的核桃,凌厉的目光慢慢扫过殿中坐着的几人。
落木阁虽是边缘小宗、受四周门派排挤,但在他们这块儿偏僻地盘上,却素来是横行霸道、无所顾忌的。
如今有人随手斩杀他们阁中长老,便是在分毫情面也不留地打他们的脸、动摇他们在此地的威信,这叫阁主如何能忍?
殷青屏修为刚至化神初期,不少都是丹药堆砌上的,虚浮得紧,平日里也就对着阁中低级弟子耍耍威风。而在坐众人大多是化神中期以上,又不曾看见客栈中的那一幕,心中也不觉斩杀了殷青屏的人修为能越过出窍。
他们素日里仗势欺人、得意惯了,竟连最寻常的警醒都丢了个干净。
可笑至极。
让阁外负手踱步而来的女人都忍不住地低声嗤笑,漫不经心地以拨了拨腰间宫绦垂下摇曳着的流苏。
外边一片死寂,她的声音虽低,此时却如洪钟敲响在众人心里,叫主座阁主也变了脸色。
何人?!
座中一位红袍长老率先拍桌而立,他面容生得就很是着急,这会儿眉梢一竖,愈发显得凶神恶煞,细小的眼睛里隐隐浮现出几分狠戾之气来。
远远望,也足以叫小儿止啼了。
祁清和掀了掀眼皮子瞧他,见着这老不死的好似要脱口骂些污秽之词,便有些不耐地抬起指尖于虚空中一划,将他的嘴巴用灵力缝了起来。
老东西这般心急作甚?若是吓到了我的乖徒儿,你可赔不起。
阁主已起身蹙眉紧盯着她,四周长老亦不动声色地拿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这气氛看着是越发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一群化神期罢了,祁清和可没那功夫跟他们过家家,这会儿轻声叹息着,全然放出了自己大乘期的威压,除身后紧跟着的姑娘外,其余之人都在这般可怖的威压下被碾碎了腿骨与筋脉,瞬间匍匐在地。
她如法炮制,将这些人的嘴都用灵力缝了起来,懒得听他们的声音。
欢儿。
祁清和眉梢微动,侧过头唤了下。
一直如受惊的幼崽般紧攥着她袖摆亦步亦趋的姑娘闻声抬眸,沉默着看向了女人。
将他们杀了。
祁清和取出一把玄色长剑递给了她,这剑身上游龙暗纹缠绕,方显露便发出一声吟啼般的清越铮鸣,一股子远古沉淀下来的血气杀意扑面而来。
顾寄欢怔怔地看着,身子有些僵硬,无措地颤了颤眼帘,对上了女人平静温和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