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前的侍卫们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为啥这么亢奋。总之,看到龙饰后,便十分欢快地上前,与内里掌宫门的内官说了声后,宫门便打开了。
王德清招呼了几个六科的言官,几个人亲自将车推进了皇宫。
过了金桥,德顺门前的百官见到王德清未有陛下允许竟能深夜入宫,更是忐忑!
怎么回事?真造反了?!不然侍卫为何会给他开宫门?宫外屁民暴动了?!
“王德清!”
毕新见到王德清入宫了,顿觉不妙,跳起来道:“未经陛下允许,你擅自入宫等同造反!”
“谁说我未经陛下同意就入宫的?首辅,你看看这是什么?”
王德清拿出龙饰,“此物是陛下交给我的!说怕百官逼宫,必要时可拿此物出来,调动京畿兵马护驾!”
这话完全是鬼扯!的确,龙饰具有天子象征的意义。但是想凭此物调动兵马那纯粹就是胡说八道了。但是,天子若真这样跟他说,还给了兵符,那这番话就不是胡说了。
因此,在拿出龙饰后,王德清又拿出了兵符,“这也是陛下给我的。”
所有人瞪大眼,简直不敢相信!
将龙饰与兵符交给一人,陛下是有多信任此人?又是有多不信任他们?!陛下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啊!
一想到这里,便如丧考妣般,忍不住哀嚎,“陛下为何总信奸人?为何总要被奸人蒙蔽啊,呜呜呜呜……”
有人哭了,其他人也哭了起来。渐渐,哭声也整齐了起来。只是,很快的,这哭声又被外面百姓的呼声压过去,所有的哀嚎似都成了笑话。
“民心大于天。”
王德清走上前,“首辅,听到了吗?这就是民心!这就是万民之声!你若还是个读书人,还自认是圣人的门徒便速速退去,莫要再逼迫陛下了!”
“王德清,天下乡贤何其多?!哪朝哪代的君王不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妖女左氏如今祸乱的是朝纲,动的是国之根基!你以为老夫愿在这儿受罪?!老夫还不是为了大昭吗?!”
“不,你是为了你自己。”
王德清冷笑,“你家中良田几十万,若减租,受损最大的人便是你!还有,你身为首辅枉顾国法,以良为贱,家中卖身奴仆上千!如今,更是收租六成……呵,若不是这回左家女的事,老夫还真不知你的心如此之黑!这便是首辅?!我大昭的百官之首?!呸!”
越说越怒,王德清终是忍不住了,直接对着毕新就啐了口,“难怪能教出毕舒那样的儿子!辱妻淫浪,下流不堪!这就叫什么样的爹生什么样的儿子!”
前面那些话毕新还能无动于衷,但听到自己儿子干的那些丑事就这样被说出来后,当场就绷不住了!
“王德清,你莫要胡诌!我儿只是得了癔症!”
“哈?!你当老夫没见过疯癫之人?!那些疯癫之人疯癫后能干出的事都是受本性影响!老夫见疯癫之人杀人,询问乡邻,未疯前便是气量狭小之辈!有那疯癫者,即便疯了,还想着做好事!所以你以为一句疯癫就能将你儿子的不德掩盖过去吗?!首辅,同僚一场,我劝你早早收手,不要搞不教而诛那套。左玉即便有罪,也该提审,而不是被你们用这种方式弄死!”
“妖女不早诛,留着祸乱朝纲吗?!”
“她是不是祸乱朝纲,是不是妖女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是天下臣民说了算的!你连堂都不给人过,便想将人弄死,有这道理吗?!你视大昭律为何物?!视圣人教导为何物?!”
王德清再次将龙饰拿了出来,“陛下予此物于我,便是要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挡回去!老夫再问你一遍,退还是不退?!”
“不退!妖女不除,我等宁死!”
“好!”
王德清大赞了起来,“真有骨气!来人,首辅藐视国法,冒犯君威,杖刑三十下!”
“你敢!”
百官也都站了起来,纷纷聚拢到毕新身后,齐声道:“你有何权利杖责首辅?!”
“呵。”
王德清笑了起来,“莫要装糊涂了,诸位。陛下给我这个东西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你这是乱用公器!”
“笑话!你们都能视国法为无物,老夫得了陛下准许,替他打几个逆臣贼子又怎么了?”
“别跟他废话!”
有人叫了起来,“这就是个小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跟他拼了!”
“杂家看谁敢在宫里动手?!”
一个太监忽然出现在了顺德门前。众人一瞧,竟是大内总管李茂。
“大总管,陛下可有旨意了?”
毕新一见他出来了,也顾不上跟王德清打嘴仗了,立刻上前询问。
“陛下没有旨意,只是听宫人禀报,次辅深夜入宫,说是有万民书呈上。故而陛下遣杂家前来看看。”
此言一出,毕新如遭雷击。
王德清入宫这么快就知道了?!天子这是铁了心的要削他们啊!
想到这里,他脚下晃了晃,刚刚想不明白的事一下就明白了。
给王德清龙饰、兵符其实根本没什么用。勋贵虽然对减租一事也颇多怨言,但是那群人心眼多得很。他们就等着文官顶前面,事成了,他们享好处;不成,那便知君命不可违,犯不着去得罪君上。
少收几成租是心痛。但他们是都世袭罔替的勋贵,起来造反将大昭折腾没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因此,即便王德清没有兵符,也没勋贵会站起来造反的。给他这兵符恐怕只是为了让人给他半夜开城门吧?
所以陛下同意让左玉去大理寺,根本就是在骗他们吧?!为的就是车上这些东西吧?!
他眼睛赤红,望向了那辆车。
百官叩阙有什么方法可解?
万民血书!
“噗”的一声,一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他在原地摇摇晃晃了几下,随即缓缓倒下……
第66章 真相
“首辅!”
一群人冲过去,将毕新扶住。毕新咬牙死撑,压低声音道:“大理寺前,陆岺亲口说,心悦左玉。大理寺内,两人耳语搂抱……我家大郎亲耳听到陆岺与他身边那书生说,陆岺心悦左玉,而左玉也非无动于衷,两人私下接触颇多……”
他瞪大眼,死死拽住另一个内阁大学士陈舟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道:“她想借万民之口脱身,咱们就让她身败名裂!不守妇德者有何脸面谈圣人大道?!”
“首辅说的是!咱们这回输了,但也不能让她太得意!”
陈舟咬牙道:“不然此事一成,家家户户供奉其长生牌位,离封圣不远矣!一女子何德何能,敢牝鸡司晨,效仿圣人?!”
“总之……减租的事不要提……”
毕新喘着粗气道:“只抓赵衢是不是冤枉他俩的事来说……”
“明白了。”
毕新说完这句话,手就松开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又跪拜这么久。眼下精神受此打击,将他最后一似坚持击溃。这会儿只觉浑身软得厉害,好似随时会晕厥过去一般。
但他知道,他不能晕。因此当王德清推着车去见天子后,他就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包子出来,招呼道:“诸,诸位……等,等会还要斗那妖女。莫,莫要迂腐,先吃点。”
“首辅说的是!”
一群人响应着。纷纷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着的饼子、包子,甚至还有水果。
演戏演了一天一夜,早就饿坏了。之前下雨,好歹还喝了几口无根水。但这光喝雨水也不顶饱啊?因此这会儿,一群两榜进士,各部高官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宫门前的小太监们心里都在笑。
平日里个个装的跟神仙似的,可现在这吃相跟街边乞丐有什么区别?进士老爷也是要拉屎放屁的,跟他们没区别呢!
更别提,叩阙还偷偷带吃的,这操守还不如他们阉人呢!
一伙人吃完,那边天子的旨意也来了:要公审此案,在京城百姓面前!
一群人听了又大哭了起来,拍着德顺门的宫门呼天喊地的。但没卵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逼迫天子的借口已不顶用了。
天子的口谕很快又传到了宫门外,百姓愣了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赢了?
片刻的沉默后,欢呼声响起,在黎明到来前的最后时刻,“吾皇万岁”的呼叫声撼天动地,盘旋在京城上空,久久不歇。
天子亲书的圣旨很快就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大门再度打开了。
赵衢被押着出来,他见了外面的情形,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百姓的呼声他听见了。那声音之大,即便是身陷大牢的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眼下,亲眼见到这多百姓站在大理寺外,更觉惊恐不已。
他们的眼神很可怕,像是要吃了他一样。他被宫中侍卫推上笼车,他下意识地坐在了笼车中间,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尽量不让自己与笼车有任何接触。
他怕。他怕百姓的手会忽然伸进来,将他揪住,然后狠狠地教训他。昔年刚刚考上进士去地方上为官时,他曾见过暴民暴动,那真真是将当官的肉都咬下来了,连家眷都未放过。眼下似噩梦似重现,他蜷缩着,瑟瑟发抖着,生怕曾经的那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有欢呼声传来。
“是李大人出来了!”
“李大人,姬君呢?!”
“大人虽三轮坐红椅,但风骨极佳,未与赵衢之流同流合污,君子啊!”
“青天大老爷啊!”
“当青史留名啊!”
李恒激动得嘴唇直颤,眼泪控制不住地直掉。
这一声“青天老大爷”听着可真舒坦啊!这就是被万民爱戴的感觉吗?
李恒只觉自己的灵魂都震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上心头。难怪左玉这么刚,这一声声“青天老爷”不比那银子金子强?
他浑身颤抖,转眼就完成了灵魂与道德上的升华。特意弯腰朝着百姓行了个礼后,道:“多谢诸位!在下才智平庸,过去也办了不少糊涂事!但在下虽平庸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对姬君也是深感佩服。为了声援姬君,前不久,我也写信回去,让家人降租了。说来惭愧啊,若不是姬君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将圣人教诲扔脑后了啊……”
他降租是为了讨好天子。不过,这事他不说出来,这些大字不识的百姓怎猜得出来?
“大人好样的!”
“大人若能熬过这一劫,还坐镇泙京吧!以后有您这样的青天坐镇泙京,咱老百姓就有福了哦!”
宋希坏心眼地说着恭维话。他以前就听人说,一些人因好名声,因享受别人的恭维,便会极力做好自己。他是不怎么信这个话的。不过姬君有句话说的对:实践出真知。
嗯,就拿李恒实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