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姨娘得宠,三妹又是父亲目前最小的女儿,故而也不像旁的庶女那般畏畏缩缩的,素来都比较活泼任性。
“阿姐,阿弟,快跟我走。”
她顾不上喝水,手指着东边道:“那边有好戏看了!隔壁那个狗东西被他爹吊在树上打呢!”
“什么?”
左玉愣在那儿,“什么狗东西?”
“哎呀!”
左柔急得直跺脚,“就是隔壁那个狗东西,被阿姐您骂得丢官丢功名那个狗东西!”
“毕舒?”
左玉愣了下,“他做出那等事,功名被革除都只是被他爹禁足,现在又怎会吊起来打?还有,三妹妹你怎喊他狗东西?口出脏言可不是贵女该做的事。”
“就是狗东西,就是狗东西!”
左柔撅着嘴,“我问过许多人了,他虐待自己的妻子,不把自己的妻子当人看,就是狗东西。”
“……”
左柔还小,还未接受过那方面的教育,所以也不知敦伦是什么意思。而左玉之所以能合理替向氏出头,也是因为她这个年纪懂敦伦并不奇怪。
大昭的女孩子十五岁及笄,一般及笄后就要嫁人了。故而许多人家会在女孩子及笄前两年开始便教导一些人伦之事。
毕竟寻常百姓人家不像高门显户般,有那多讲究。一般十三岁说亲,十五岁一及笄便直接嫁人了。
而高门显户的女儿晚嫁倒也不是这些人懂什么科学道理,完全是高门显户的嫁娶都不是小事,是一个家族与另一个家族的联合,在人选上那是要仔细琢磨的。
像左玉如今十三岁,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京中门第相等的人家就会将她记在心上。各方打听,各种比较,家中女眷也会借茶会、花会等方式相看。
等一系列流程下来,还得再暗中观察上一段时日……
如此一来,基本要过个一年才会上门提亲。提亲后,便是女方挑男方的时候了。女方家长少不得要将男方家眷干过的事再干一遍,如此一来,基本等亲事真正定下来时,女方姑娘基本都及笄了。
而等及笄后,为显体面,父母还得再留女儿一段时日。待半年后,才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而男方也要为婚礼做诸多准备。
这年头在京为官的,许多亲眷都不在京城,如此去报信再等人过来,少不得又得一年半载。因此,高官皇家的孩子晚嫁晚娶也变成了常态。
张氏为了显示自己是个好继母,曾将当着家里诸多奴仆的面教导左玉男女之事。虽说在场的都是婢女,老嬷嬷,可这件事却成了原主心上再难抹去的羞辱。
望着眼前的三娘,左玉的记忆又翻涌了起来。她看着原主的记忆,便觉只让张氏禁足一月是便宜她了。
多大的仇?这样对一个小孩子?这与当众剥人衣服有何区别?
收回纷杂的心绪,她伸手摸了摸左柔的头,“我们三娘很有正义感呀。”
“那当然。”
听了表扬,小家伙高兴地翘起嘴,扒拉着左玉的手道:”阿姐,阿姐,我们去看看。可好玩了,那么大的人还被自己爹爹打,羞羞。”
左玉看向左柔身后的钱嬷嬷,道:“嬷嬷,到底怎么回事?三妹为何会看到这些事?”
钱嬷嬷福身道:“回大姑娘的话,刚刚奴婢带着三姑娘在院里玩秋千,忽然隔壁就吵了起来。姑娘,我们住在东跨院,毕家那大公子已成婚,住在他们家的西跨院。隔壁若声音大了,这边就能听见。再加上三姑娘秋千荡得高就看见了。”
“真被吊在树上打?”
“是,奴婢让灵活的小厮爬上树去看了看,真是吊起来打……”
“这就怪了。”
左玉总觉这个毕舒有点奇奇怪怪的,但到底怪在哪又说不出来。原主关于毕舒的记忆很少。除了知道他是隔壁邻居首辅的儿子外,便没有其他了。
撇去这人对向淑兰做的混账事外,那次交锋中,左玉也觉这人很怪,就不像个土著,倒像个现代地痞混混。
“姑娘,今个儿奴婢出去时倒听说了一些事。”
李三娘忽然道:“街上一些秀才公都在骂隔壁那位,说是不知所谓,胡乱曲解圣人文字。”
“嗯?”
左玉来了兴趣,“怎么个曲解法?”
“奴婢也听不懂。就听那些秀才公说,那毕家大公子今日去了东市,说是要教穷人认字,还不收钱。这本是好事,但不知怎的,他当街就给人说起了圣人写的书。
说什么前朝大儒曲解圣人文字,说什么朝廷做什么事不给百姓解释是错的。百姓不知道的事朝廷得解释,不然就不能干……”
“民可使由之?”(注1)
左玉的眼睛瞪得大了起来,看向李三娘的眼里忽然锐利了起来,“那些秀才公当真这样说?!毕舒说朝廷干什么必须给百姓解释?!”
第23章 便宜爹要跑
左玉忽然的严肃让李三娘心里一惊,忙跪下,“大姑娘恕罪,奴婢大字不认一个,不该乱嚼舌根。”
“不,不关你的事。”
她忙将李三娘拉起来,“我只是没想到这人这么大胆……”
“可不是吗?”
钱嬷嬷拍着胸口,“老奴虽也大字不认一个,可大儒说的话哪里会有错?他才几岁?就能比前朝大儒还厉害了?”
“话倒也不是这样说的。”
左玉端起茶盏,手有些不受控地颤着。
“民可使由之”的断句素来有争论,而毕舒的断句法其实是新种花家建立以后才有的事。所以,这个毕舒为何会这样断句?如果他真是一个古代土著怎能生出这样的思想来?
天尊地卑,古有定论。
这些受三纲五常洗礼的古人怎可能生出这样先进的思想?倒不是她看不起古人。
实在是一套教科书用几千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尊卑贵贱的执行了上千年,这脑子早就被洗得不能再洗了。若无外力打破,这种思维是很难扭转的。
所以毕舒到底是什么人?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但又不敢肯定。如果那个人真是跟自己一样,那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从小接受的现代教育给狗吃了吗?
是的,为了活下去,或许大家必须要融入这个社会。但是融入并不代表彻底丢弃自我。
妻妾同敦伦,视女性如玩物的毕舒若真跟自己是老乡,那他岂不是在开文明倒车?岂不是更该死了?!
握着茶盏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忽然的,她真有点想去看看毕舒是怎么挨打的了。最后残存的理智拉住她,愣了会儿神后,道:“前朝大儒许吾琰虽已死六十多年,可其人广招门徒,多少向学之人受其恩惠。他这般诋毁许吾琰,其在世的徒子徒孙还不得把他撕了?难怪革除功名都未挨打,现在却要挨打了。首辅大人真是不容易,这是在救他啊。”
说罢便是抿了口茶,轻轻摇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左柔不是太懂这是什么意思,便问道:“阿姐,说错话会要命吗?”
“君子理当谨言慎行。”
左玉道:“平日应多听,多思,少说。”
左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知道了,我不去告诉二姐了,她嘴巴大,会传出去的。”
左玉被这童言童语逗乐了,摸了摸左柔的头,道:“嗯,我们三娘真是好样的。不说,也不看人笑话,不然可不像君子了哦。”
“嗯!”
左柔用力点头,“小娘跟我说,要跟大姐学。大姐,你那天真是太威风啦……”
多了个小不点在这玩耍,便也不能午睡了。左玉想了想,便让人去将弟弟接了过来。
两个小孩看她种花,觉得有趣,便拉着她问东问西的。左玉一边解释一边鼓励他们亲自动手尝试。而从外面回来看见这一幕的左林一下子又骄傲了。
国公的女儿亲自种花,还鼓励弟弟妹妹一起做,一边做还一边讲道理,传学问,这就是寓教于乐啊!
他打了个手势,禁止其他人发出声音,在院子外看了一会儿,便又悄悄走了。
走出去很远了,他想了想,便喊来大管家道:“你去许家跑一趟。就说我想给玉儿与挚儿请个西席,希望明知先生能拨冗一见。”
管家左贵一惊,道:“老爷,明知先生虽不出仕,可到底是许吾琰的嫡系后裔,他,他能来教咱们少爷和大千金吗?”
“成不成的总要试试。”
左林道:“玉儿与挚儿命苦,小小年岁就没了娘。而玉儿又颇有造化,若是能得许明知这样的人为师,来日的路也好走些。”
左贵垂下眼,心里叹息了一声,暗暗为左玉可惜。
年幼就失母失父的人在世人眼里就是不祥的。老爷为了让少爷和大千金的心性能坚韧一些,便故意借张氏的手磨砺他们。不为别的,只为他们将来的路能好走些。
可谁曾想张氏私底下竟这般不堪,将事做得这么绝。连姑娘和少爷的月例银子和伙食都敢克扣,这也太狠了。
他收起心思,拱手行礼道:“是,老爷,老奴这便走一趟,一定会亲手将老爷的名帖交给许先生的。”
左玉不知自己的父亲已经准备给自己请当世大儒为师了。她只知道陪着小孩玩耍好累。等到了下午问安的点,只觉自己都快要散架了。
她忍着疲惫,准时去给母亲上了香,又去给左林请安。左林似乎心情不错,还留她一起吃了饭。
吃完回来,也六点了。她在小院里散了散步,便洗漱睡觉。
第二日,睡得正香的左林又被孟姨娘推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道:“天亮了?”
“没,是大姑娘来请安了。”
左林坐了起来,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很想再躺回去。但是这念头一起,心里便生出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自我厌恶感来。
我总不能活得都不如一个孩子吧?
咬牙起身,洗漱,接受左玉的请安。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
左林只觉自己已提前进入了老年期。
下午办完公就赶紧往家跑。什么吃饭喝酒啥的,统统推掉。他的两条腿就像装了磁石般,到点就自动往家走,只想回家休息睡觉。
平常吃饭还得喝点酒,一吃便吃半个时辰。现在酒也不喝了,一刻钟搞定。吃完便在院子里散会儿步,然后赶紧洗漱,争取在戌时初(晚上七点)便能躺到床上去。
这些日子他都睡自己屋里了。女儿一早要来请安,哪还有精力跟人恩爱?还是赶紧睡,这样早上才起得来。
将来儿女要真得做出什么成绩被写进史书,自己这个当爹的若是因为贪睡被后世人笑成“为老不尊,为老不称”,是儿女成圣路上的绊脚石,自己岂不是死了都无法瞑目?
只是这日子实在难熬。他都搞不懂自己女儿是怎么做到的。连带着,其他孩子姨娘也早早起来,一起来请安了。
人多了,他就更不敢松懈自己了,只能咬着牙硬挺。可他真熬不住了,他想睡懒觉啊!
就在张氏禁足解封那天,左林想到了一个可以睡懒觉的办法。
花厅内,张氏跪在左林跟前,抹着眼角道:“夫君,妾身这些日子日日诵经给姐姐,忏悔自己的不周,让玉儿挚儿受了委屈。夫君,妾身知错了,还望夫君莫要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