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韵城当时蹲在台阶上,笑着跟他打招呼,说:“我叫陈韵城,你叫什么名字?”
周彦一个人在外面流浪了一两个月,并不怕生,对陈韵城说:“我是周彦。”
陈韵城微笑道:“你好啊。”
干爸那时候进去了厨房,院子里只剩下陈韵城和周彦两个人,陈韵城突然朝周彦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周彦忐忑不安地靠近。
陈韵城凑近他耳边,低声问他:“你怎么来这里的?你家人呢?”
周彦撒了个谎:“我没有家人。”
“哦,”陈韵城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更温和了,大概是有些同情他吧。
这时候,宁君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陈韵城身边停下来,低头看着周彦。
宁君延个子本来就高,又站在台阶下,看周彦的目光很冷漠,也没有开口说话。
那一瞬间周彦便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感,他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距离陈韵城和宁君延都远一些。
宁君延在陈韵城身边蹲下来。
陈韵城转头看他一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问他:“吃糖吗?”
宁君延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糖接过来,灵巧细长的手指很快剥开了糖纸,然后又把那颗糖喂进陈韵城嘴里。
陈韵城突然被喂了糖,下意识张嘴含进去了,才小声说:“给你吃的。”
宁君延只是“嗯”一声。
周彦看着他们,同时听到干爸在厨房里大声喊他,于是应了一声朝厨房方向走去,他进厨房之前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到陈韵城转头贴着宁君延耳朵低声说了句什么,宁君延没有动,过一会儿陈韵城自己笑着伸手拍一拍宁君延的脸,然后转回头继续看着院子中间。
第一次见到宁君延,那时候周彦还不怕他,让他觉得宁君延这个人可怕是在后来大半年的相处中,印象中最恐怖的一次,是宁君延差点杀死了干爸,被陈韵城和干妈两个人拦了下来。
周彦当时在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几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于是对宁君延的这种恐惧一直蔓延到了现在。
他本来是想要再私下跟陈韵城聊一会儿的,这时候话却说不出口,只能紧张地看着宁君延。
宁君延对陈韵城说:“陪我去吃饭吗?”
陈韵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看了一眼周彦。
周彦不敢说话,心里忐忑不安地等待陈韵城的答案。
结果陈韵城对宁君延点了点头,说:“好啊。”
周彦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城哥。”
陈韵城对周彦道:“一起去吧,你们也那么久没见面,大家可以聊聊。”
周彦没有心情吃饭,也不太想跟宁君延长时间待在一起,他说:“我还要去看着我儿子,嘉嘉该回去洗澡休息了。”
陈韵城知道不好勉强,对周彦说道:“那你去吧,晚点我给你打电话。”
周彦连忙应道:“好。”
宁君延这顿晚饭吃得很简单,他没有去开车,而是步行和陈韵城一起离开医院,去了附近一家快餐店,点了一份套餐。
“不想吃点吗?”宁君延问陈韵城。
陈韵城摇摇头,坐在他对面,“我看着你吃。”
快餐店里光线明亮,因为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只有七八桌客人,互相距离都挺远的,两个人周围便显得安静起来。
宁君延吃饭的动作很斯文,他端起套餐配送的可乐喝了一口,然后把勺子的塑料包装拆开,低下头要舀饭的时候又停下来,抬头问陈韵城:“你是专门来陪我吃饭的吗?”
陈韵城笑着说:“是啊。”不过随后又说了一句:“你先吃,吃完了我跟你说件事情。”
宁君延道:“你可以直接说。”
陈韵城说:“还是等你吃完。”
宁君延手里的勺子没有动,只说道:“我说了,你的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陈韵城犹豫了一下,他说:“你可以帮帮周彦吗?”
宁君延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陈韵城继续下去。
陈韵城说:“他儿子病了,现在在你们医院住院,还要等合适的时机动手术,需要花很大一笔钱。”
宁君延听到这里,才低下头开始吃自己餐盘里的食物,一边吃一边语气平淡地问道:“很大一笔钱是多少钱?”
陈韵城说:“十多万吧,我也不知道他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宁君延吃着东西没有说话,陈韵城静静地看他,不愿意出声打扰他,直到他停下来喝水,再抬起头来时,对陈韵城说:“是你请我帮忙还是他请我帮忙?”
陈韵城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请你帮忙,你就不会帮吗?”
宁君延看着他,说道:“代价不一样。”
陈韵城笑了,“是我请你帮忙,你说说代价是什么?我给不给得起?”
宁君延很久都没回答,直直看向陈韵城,到陈韵城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说:“你给得起。”
作者有话说:陈韵城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佬,他和他的朋友其实都是在社会底层混的人,没有钱,没读过什么书,总想赚大钱,但是没有什么渠道,大部分时候赚一点钱很快就花光了……
第21章
直到宁君延吃完饭从快餐店离开,他也没有说陈韵城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陈韵城心里一直有些过意不去。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自己应该来寻求宁君延的帮助,向宁君延借这十多万块钱,他和周彦都没有办法短时间还得上。即便宁君延愿意借给他,也不在意这十多万块钱,但陈韵城还是觉得像是自己利用了两个人以前的那点情谊来绑架对方。
“这些钱我会还你的,只是可能时间比较长,”陈韵城说道。
宁君延没有说话。
他们两个走到路口,陈韵城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向斑马线,宁君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说:“红灯。”
陈韵城抬头,看见人行道的交通灯果然还是红的。
宁君延却并没有立即放开他。
虽然是冬天,宁君延的掌心依然是温热的,他一直握着陈韵城手腕,直到陈韵城略有些奇怪地看他,他才说:“我知道你们还不上这些钱。”
陈韵城心里顿时有些难堪,他故意让自己笑着说:“我保证,这些钱我一定会还,等明天我就联系人把现在的商店盘出去。”开小店是陈韵城追求的安稳,其实也是另一种不思进取。他的店赚不了多少钱,无非刚好能满足他简单的生活需求,他如果真的想要赚钱,明明可以选择给别人打工,送外卖也好送快递也好,只要他不怕辛苦,总是能赚到钱的。
宁君延看了对面一眼,说:“绿灯了。”然后握着陈韵城的手腕,拉着他一起朝对面走去。
陈韵城落后宁君延一条手臂的距离,他低头去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转头看周围其他经过的行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形容不上来。
他们走到了街道对面,前面不远便是医院的大门,宁君延仍是没有放手,他停下来,在路边对陈韵城说:“没关系,我不需要你还钱。”
陈韵城压下心里的怪异感觉,看向宁君延。
宁君延凑近他一些,说:“你愿意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钱不是重要的东西。你还记得老头子打你那次吗?”
他说的老头子是干爸,宁君延从来没开口叫过那个人干爸。
陈韵城下意识道:“记得。”
宁君延说:“他打你的时候,我就想我要杀了他。你看,我为了你连杀人都不怕,钱算什么?”
那一瞬间,陈韵城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麻,他看着宁君延,本来想要开句玩笑来化解这个古怪的话题,可是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想说的话也没说出口,因为宁君延的神情太认真了。
宁君延是差点为他杀了人。那时候宁君延已经十三岁多了,个子比干爸还高。
陈韵城不止一次听到过干爸和干妈商量要把宁君延送走,因为宁君延不跟他们说话,也不听他们的话,总是显得有些阴沉,他们心里都有些发憷。可是商量了一两年也没有真正把人送走,具体什么原因,陈韵城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宁君延的记忆一直不完整,脑袋一直不太好,干爸始终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处置方法。
然后就是那天,干爸因为陈韵城不听话动了怒,让陈韵城跪下,直接拿擀面杖抽他。
当时宁君延和周彦都在旁边,周彦年龄小躲在角落里不敢靠近,宁君延却一下子就冲过去抢了擀面杖,反手敲在了干爸的肩膀上。
干爸被打蒙了,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可是即便他反应过来了,也根本不是宁君延对手。
宁君延用擀面杖狠狠抽打他,一直把他逼到墙边,然后横着擀面杖抵住他脖子用力一压,面无表情地仿佛要直接勒死他。
陈韵城和干妈都吓坏了,两个人上前来,干妈用尽全力去抢擀面杖,而陈韵城抱住宁君延的腰把他往后拖。
“松手、松手!”陈韵城一直喊他。
宁君延最后还是松手了,他把擀面杖丢在了地上。
干爸捂住脖子大口地呛咳,干妈扶着他,从头到尾都在对宁君延破口大骂。
陈韵城拉住宁君延的手把他往厨房外面拉。
干爸刚一喘过来气,就不甘心地捡起擀面杖追过来要打宁君延,宁君延停下脚步,回过身面色阴冷地看他。
陈韵城心里还很紧张,叫道:“干爸!”
干爸看了宁君延很久,最后大概是怕了,放下了擀面杖让他们离开。
陈韵城把宁君延带回房间。
宁君延伸手拉起陈韵城身上的t恤,看他后背被打的伤。
陈韵城说:“我没事,你吓坏我了。”
宁君延没说话,走到床边坐下来。
陈韵城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拉住他的手,仰起头问他:“你刚才是真的想要杀了干爸吗?”
宁君延点点头。
陈韵城问道:“为什么啊?”
宁君延说:“他打你。”少年进入了变声期,声音开始嘶哑难听。
陈韵城心里有些酸楚,说:“那你也不能杀人啊。”
宁君延伸手摸了摸陈韵城的脸,“他死了就没人打你了。”
陈韵城摇头,“不行,以后不要了。”
宁君延不说话。
陈韵城说:“你向我保证,以后不会干这种事情。”
宁君延看了他很久,点一点头,说:“我不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