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女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朝里头望了望,道:“花秋姐姐费心了,可是求来符了?”
“是呢。”花秋道:“规矩你们也都是听过的,每日里都得沐浴斋戒,再诵经千遍,上香、叩头,一样也不可少。如此九十九天,才得圆满。可累死人了。”
“方才问那话,还未答我呢。”花秋出声。
“哦,是齐家的三姑娘了。与咱们作对门儿呢。”
“胡说,对门不是前头那个遭抄了家的吗?还是咱们主子下的令。”
“是呀,抄家后,这住进新人家了。”
花秋笑骂道:“你净糊弄我,这样的宅子哪里是谁都能住进去的?得了势的更不肯住了。”
“不是,没骗你。三姑娘就在花厅里等着殿下呢,不信你去瞧。”
花秋闻声,道:“替我先拿着。”
随即一提裙摆,真就往花厅去了。
齐王府中伺候的宫女少,都由花秋和一个老嬷嬷统领着。
花秋一走,两个小宫女也就跟上去了。
没等走进花厅,花秋便见到了厅里等着的姑娘。那姑娘年纪不大,蜷缩在椅子上自个儿睡得正香。
小宫女失笑道:“真是怪了,哪有来咱们齐王府上睡觉的。若真有姑娘能进得了齐王府的大门,不该是端正规矩地坐着等么?”
花秋淡淡道:“你今儿不就见着一个了么?”
小宫女想了想,又问:“这样睡着怕是不大舒坦,不若请到她到倒座房去歇一歇。”
“何必呢,她既自己坐着睡了,再去弄醒她反倒不好。”
小宫女一笑:“还是花秋姐姐想得周到。”
花秋转过身去,不再看那花厅里的小姑娘生得如何娇艳动人,她低声问:“殿下今日上朝去了?”
“是。”
“厨房可备着食材了,我这就过去。”
“备着了。”
花秋也不再看厅里的人。
她方才瞧见了那小姑娘,同时也瞧见了小姑娘脑袋旁放着的食盒,能自己拎食盒来的,又冷冷清清自个儿坐在那里的,又能是什么了不得的贵客呢?还不知是什么小门户出来的。
这厢宋珩早早入了宫,待到散朝后却也未能立即离去。
太后将他与小皇帝一并请到了跟前去,说了皇帝大婚的事。这是一早就定下的事,此时提出来倒也并不突兀。
“我已经叫礼部合八字、选日子了。”太后说着,顿了下,道:“齐王怎么也命人送了八字去?”
原本怏怏坐在椅子上,始终未曾开口的小皇帝,此时方才惊声道:“皇叔也要与人成婚了?”
朕的老天爷啊!敢与皇叔成婚的姑娘,该是拥有着何等魁梧的身躯和强壮的心啊?
被问及此事,宋珩面上还是带了一丝笑:“是。”
太后道:“这……难怪礼部说不敢做主谁先谁后,叫人问到了我这里来。”
宋珩敛起了面容的笑意,明明还是那副疏淡君子的模样,但眼底已经有了冷意:“既如此,便请礼部先合皇上的八字,为皇上择一良辰吉日。”
小皇帝张张嘴刚想说,别了吧,皇叔好不容易这么大年纪了能娶媳妇儿了,还是让他先吧,我还年轻着呢……再拖拖,媳妇儿没了怎么是好?
太后却是更先开了口,笑道:“多谢皇叔相让。”
小皇帝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多谢皇叔。”
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用力抿了下唇,随后才又露出点笑容:“今日将齐王请来,便是要齐王协助本宫,仔细定下皇上大婚之中都有哪些事要办……本宫到底是乏了些经验。”
宋珩神色越发地淡了,道:“去请太皇太后。”
太后脸色一僵:“母后身体大不如前,本宫怎敢去劳烦?”
“余下自有礼部,若是这点事都办不好,岂不是养了一群饭桶?”
太后:……
太后:“……齐王说的是。”
小皇帝也忙道:“母后,儿臣突然记起还有些折子没瞧呢。便依皇叔所说,都交给礼部去办吧,若是他们办不了,儿臣再去罚他们……”
太后脸色虽然不大好,但看小皇帝还记着瞧折子呢,倍觉欣慰:“去吧。”
宋珩转身往外走:“告退。”
小皇帝忙也跟了上去。
“皇叔,皇叔……”小皇帝走在他身后,难得鼓起些勇气来,道:“我……我有些时日未曾出宫了。”
宋珩步伐不停:“皇上待如何?”
“一会儿林太傅又要来给我上课,我不想听林太傅讲那些教条。听了那些也不懂得民间百姓一年花几钱银,也不懂边关战事为何又起,出一次兵须得耗多少粮草兵力……皇叔不如带我去府上玩玩,皇叔也顺便与我讲讲这些……可、可好?”
这个林太傅是坚定的皇党。
分外忌惮宋珩坐拥的权势,若非是知晓宋珩不好惹,便要在朝堂上当着面大喊,卸去齐王摄政之权了!
小皇帝需要坚定拥护他的人。
可宋珩从来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性子,他今日地位权势,都是他年少时便离了母亲,出入刀林剑雨得来的。何有拱手之理?
如林太傅这等时刻想着离间他与小皇帝叔侄之情的东西,……他的课不听也罢。
“走罢。”宋珩道。
今日太后还想留他商讨帝后大婚的事,不过是借着事戳他心,好叫他知道先后尊卑罢了。若是能再借机谋划,大婚之时,他移交摄政之权便更好了。
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从他手中夺权,便等于虎口夺食。
宋珩扫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尚且懵懂,于政事军务上都还青涩着。
他可扶持其坐稳皇位,旁的却是不成。莫说亲叔侄,便是亲父子也是如此。何况如今,他手握大权,才能将那梦里的小姑娘一并牢牢握在掌中。
小皇帝只觉得后脑勺有点凉,但想到马上要去齐王府上了,便也就抛脑后了。
等上了马车,他甚至还来了点勇气,大言不惭地同宋珩道:“皇叔,反正也已经出了宫,不如皇叔将云安和那位齐三姑娘一并请来玩吧。”
宋珩眯了下眼。
请齐三?
“准。”
小皇帝一下欢喜得倒也不觉得大婚痛苦了。
应当还是那个什么王姑娘吧?好似比朕大上一些。但无妨。朕会尊敬待她的。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齐王府。
护卫早在门口等着了,见马车来,当下就迎了上去:“齐三姑娘到了。”
宋珩顿了顿,然后才反应过来问:“在何处?”
若是仔细听的话,其实还能听出来,一向沉着自持的齐王殿下,这会儿口吻是有点急的。
“在花厅里。”
宋珩大步朝里走去。
小皇帝就这样被落在了后头。
“皇叔,皇叔且等等我……是锦儿来了是不是?”小皇帝一个没把住嘴,就又与云安一样叫了个亲近的名字。
宋珩在前头皱了下眉,只是想着齐春锦还在等着,这才没理会。
小皇帝还不知自己逃过一劫,还吩咐一旁的护卫去寻云安郡主来:“就说,是朕的皇叔请的。”
宋珩腿长,步子迈得快,没走上多久便入了花厅。
花厅里安静极了,丫鬟莲儿撑着下巴靠着打瞌睡,而那个叫他这两日都惦记着的小姑娘,此刻正蜷缩在椅子上。身上青白色薄薄的衣衫紧贴着身躯,裙摆从椅子边上漏了一个角下来,底下隐约可见蜷起的双足。
她倚着椅背睡得正香,脑袋因为支撑力不够,时不时会往下晃一晃,脑袋上的珠穗也就跟着晃啊晃。
可怜又可爱。
宋珩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
齐春锦睫毛抖了抖,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然后就又紧紧闭上了,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少女抱起来是极柔软的。
宋珩心下也跟着柔软了一分。
那头莲儿骤然惊醒,乍见宋珩,别说惊叫了,也别说欣喜看见“新姑爷”了,她满脑子就只记得这是摄政王了,于是两腿一软就这么跪了下去,一下连大气也不敢喘。
等将人抱好了,宋珩才转过身,垂眸冷淡地问:“花厅中为何无人伺候?”
“是,是不敢打搅了姑娘歇息。”
“为何不搬一张贵妃榻来?”
宫女愕然抬头。
贵妃榻搬进花厅里来?
这……这样不合规矩的事,从未做过呀。
成湘在后头道:“行了行,下去领罚吧。”“这里头坐着齐三姑娘,不管人三姑娘此时睡着还是醒着,都该上热茶、点心,随时伺候着。平日里用你们用得少,怎么一个个就变得这么愚钝了?别杵殿下跟前了,走吧。”
几个宫女讷讷应声,惊觉自己犯了大错,忙叩了头退出去了。
只是退到门口的时候,门外飘来了一阵香气。
花秋捧着一碟子艾窝酥进来了,她先是见着了那些面色苍白的宫女,而后才是抱着齐春锦的宋珩。
花秋身形一滞,脑中轰隆隆地一时间滑过了无数画面,但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她道:“殿下,我做了些吃食,用了清明山上的艾叶混入其中一并做的……祛湿散寒。”
宋珩淡淡应了一声,却是低头去看齐春锦。
齐春锦隐约闻见了香气,便是在睡梦中也抽动了下鼻尖。宋珩心下好笑,倒也不觉得如何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