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爹!”
杜伯安应了一声,这才上前一步,朗声道:“咱们宗房的粮田在杜家村里算不得最多,但既然爹都要我先说,咱们也就表个态,宗房这次愿拿出五千石粮食!”
杜伯安这话一落,满室哗然。
五千石,可不是个小数目,也就宗房有这气派,或许还有……
想着想着,便有人将目光悄悄地转向了杜老夫人那方,也就村里的几个大户敢开这口,余下的他们再填填补补也就够了。
这样想着,在场中人都闭上了嘴,等着杜老夫人第二个表态。
“诸位都看着我老婆子作甚?”
杜老夫人轻笑了两声,“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咱们家自然也是要出的,宗房五千石,咱们家就……”似是想了想,又低头算了算,再侧身与旁边的刘妈妈商量了一阵,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咱们家就出四千五百石吧!”
越过宗房不好,杜老夫人量力而行,出得不多不少,也不算有多高调。
“九弟妹,你这数出得不实在啊!”
五房老太太轻哼了一声,看了一眼杜老夫人,意味深长地说道:“照你们家的粮田来算,出这数,少了!”
杜老夫人却是摇头叹了一声,面有苦色,“老嫂子怎么知道我家的苦……眼下窖里的存粮没多少,我拿了部分出来,总还要留点,不到来年收成之时谁也不知道这点粮够不够吃用,若是缺了少了,指不定还要去府城里再买些回来!”
“你这人,最是精明不过,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五房老太太目光一闪,暗自嘀咕了几句,到底没将这话大声嚷出来。
杜老夫人遂一脸感激地看向五房老太太,“老嫂子知道我的苦衷就好。”几句话便将这事给带过了,转而看向其他人,“咱们家就出这么多了,各位也量力而行,多少为族里尽一分力!”
老族长笑着对杜老夫人点了点头,又转向了五房老太太那房,“五弟妹家平日最是殷实不过,就是素日里节减了些,不知道这一次……”看似昏黄的老眼中却射出了一抹精光。
来了,又是那种你知我明的眼神。
杜老夫人看在眼里,不由微眯了眸子,右手食指轻敲在了左手背上,默默地注视着老族长与五房老太太的一言一行。
只见五房老太太正了正裙袍,夹着几分花白的眉毛一扬,带着几分客气几分自得地笑道:“这次也是为族里出力,我老婆子不藏私,”说着瞟了杜老夫人一眼,有几分影射的意味,杜老夫人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以为意,又听得她接着道:“咱们五房这次便拿出八千石来,超了宗房少许,老族长可不要在心里笑话我老婆子不知礼数!”
“五弟妹这是说得什么话,你这般豪爽大气,那可是为咱们族里解决了难题啊,我老头子谢你还来不及,若是多出几个超过宗房的,我心里更是欢喜!”
老族长一脸激动地说道,手中的拐杖都在青石地面上拄得“咚咚”作响,长须摇摆,唾沫飞溅,就差没扑到五房老太太跟前握手对她表示感谢了。
“八千石?”
这对于一户人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杜老夫人眉头微皱。
若是他们家有个两万石粮食,指不定她舍得出个五千石,但五房一口气就出八千石,难不成他们家有两万甚至三万石的数?
杜老夫人可说什么也不相信。
虽然心中是这样想着,可杜老夫人也只是面上微微一诧,便转向五房老太太笑道:“老嫂子真是好气魄!”
“为族里出力,自然是当仁不让!”
五房老太太挺直了背脊,下颌微扬,接受到周围或敬或羡的目光,心里受用得很,又不由得向老族长飞去一个确认的眼神,得到老族长肯定地点头回复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下杜老夫人十足地肯定,只怕老族长与五房老太太之间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易,且他们在暗中早已经达成了一致。
可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五房老太太这般慷慨大度地将自家的粮食拿出来,要知道平日里若遇到这种事情,她可是巴不得藏私的人,今日这事太蹊跷了。
杜老夫人百思不得奇解,最后也只能作罢。
只要这事损害不到族里的利益,也碍不着她什么事,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有时候予人方便也是予自己方便。
再说五房老太太总想胜过她,难得有一次得意的机会,她也不用事事都压过她一头了。
族里几个大户都争相报了数,当然最高的还是五房老太太震撼人心的八千石,接着便是宗房五千石,杜老夫人那里四千五百石,十三房跟着出了个三千石,其他拼拼凑凑,有的出一千,有的出五百,有的出八百,不一会便凑足了四万石的数。
老族长这下终于松了口气,临到走了还对五房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让她慢走一步说话。
杜老夫人只是笑着站起来理了理衣袖,对着五房老太太告辞道:“老嫂子今日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今后族里若是再遇上这等大事也就不愁了。”
五房老太太嘴角微微抽了抽,却是没有应下,只是表情淡然地目送杜老夫人离去,这才转头心痛地一叹,若不是和老族长早已经商量好了,她才舍不得出那么多石粮食呢。
可有舍才有得,为了孙儿的前程,她少不得要舍些血本了。
族中征粮的事情一经商定,紧结着就是点算粮食,分批地捆制安放妥当,这只怕要耗去两三天的时间,到时候再分出部分人手帮忙押送到西安府,与送粮的大军会合,一同押赴秦岭边境。
“明天就要走了啊……”
萧怀素靠在窗边发了会呆,又转头拿起自制的炭笔对着纸上描绘了起来,这是答应过杜延德要画的全家福,可是没落下两笔那手就一歪,整张画也报费了。
果然心不静,连画都画不好。
萧怀素略有些烦躁地将纸揉成了团扔在一旁,正好帘子从外打了起来,倏地蹿进一股冷风,紧接着秋灵的身影便出现在她跟前,“小姐这般无聊,不若去二小姐那方凑凑热闹?”
“二表姐那里怎么了?”
萧怀素有气无力地抬了眼皮,瞥了秋灵一眼又垂了下来,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没劲,趴在炕桌上就不想抬头。
“瞧瞧小姐这是怎么了,就似霜打的茄子,莫不是生病了?”
秋灵仔细地靠前,又拿手捂了捂萧怀素的额头,也没觉得怎么烫手,怎么偏生就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她不禁暗自纳闷。
巧儿站在不远处,却是低垂着目光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她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没事,”萧怀素摇了摇头,反倒拉了秋灵过来靠在她柔软的胸口上,又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这才心神稍安,“就是没有力气,你陪陪我就好。”话音很低,竟是像小猫一般的呜咽。
秋灵直觉里有事,可是萧怀素不想说,她也不好一直问着,便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五房的延丽小姐与七房的延静小姐都来了,此刻正在花厅里同二小姐说话呢。”
“喔,她们这段日子倒是来得勤。”
萧怀素懒懒地应了一声,“谁不知道她们俩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知道人要走了再来看看吧!”
“小姐倒是什么都知道。”
秋灵笑了笑,“奴婢回来时听说三小姐也赶过去了,所以才问小姐去不去凑热闹呢,横竖您眼下又画不进去……”说着还望炕桌边上瞄了一眼,那里好几团废纸四处扔着,足见萧怀素是真的心情烦躁静不下来。
萧怀素想想便也直起了身子,“你说得对,横竖没什么去处,咱们就过去瞧瞧,看她们临到末了还要怎么蹦达!”
“是。”
秋灵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唤来巧儿来一同为萧怀素整理梳妆,不多时主仆几个便一同往花厅而去。
寒冬腊月里,就连平日里敞开的花厅也垂下了厚实的棉布帘子,遮挡得密不透风。
待撩了帘子进得厅内,一阵沉闷混杂的香味飘进鼻端,萧怀素只觉得鼻头一痒,忙捂着帕子侧身打了好几个喷嚏,待她适应了之后又转头见到仍然安坐的杜延云与杜延玉,忍不住笑着打趣道:“这是什么味道那么冲鼻,亏得二表姐与三表姐还坐得住?!”又转头吩咐秋灵,“去把帘子打开,再抬扇屏风来挡着风,这样便冷不着屋里的人了。”
秋灵不经意扫过杜延静与杜延丽骤然青黑的脸色,心里暗自发笑,忙低声应了,这才转头办事去了。
萧怀素才似有所觉一般地转过了身,向着另一侧坐着的杜延静与杜延丽娇笑道:“竟是没见着延静表姐与延丽表姐,妹妹失礼,两位表姐莫怪!”说着福了福身。
杜延丽皮笑肉不笑地道:“咱们两个大活人就坐在这,萧家表妹竟然也没瞧见,这倒真是奇了!”
“那可不是?”
杜延静哼了一声,很是不以为意地扫了萧怀素一眼,还为她刚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不由道:“萧家表妹自是清淡惯了,这姑娘家啊,出个门若是不涂脂抹粉,人家就要说你不懂规矩礼仪,”说着抖了抖衣袖,“我这香啊还是从江南那边传过来的,叫蔷薇露,你们都闻闻,好不好闻?”
萧怀素轻笑一声,赶忙退后几步站到了杜延云身边,又用帕子掩了口鼻道:“延丽表姐,我就怕问这香味,你快别折腾我了!”
“那是你没福气!”
杜延静噘起了嘴来,一脸高傲的模样。
萧怀素只能无声一叹,有些人就是自己拎不清,以为自己能做只凤凰,实际上只是麻雀。
杜延云笑着打了圆场,又转而说起了其他,“倒是听说五房拿了八千石粮食出来,延丽,你们家存粮可真是多!”
杜延丽笑道:“这有什么,为了族里尽份力罢了!”言语中颇有几分自得。
杜延静却是冷哼了一声,倒是与杜延丽别起了苗头,“延丽,平日里你们家不是节减得很,这次缘何这般慷慨,是不是里面有什么蹊跷?你可不能瞒着咱们!”
杜延丽面色一僵,眸中似有薄怒,却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冷笑一声道:“延静你这是看不惯我们五房出头,有本事你们七房也再加粮啊,反正是军中征粮,只求多不求少,你们家若是再添粮,指不定还能得到九殿下高看一眼呢!”
“你……”
杜延静脸色一变,连脖子都涨红了,指尖攥紧了秋香色的扶手椅褡,恨不得在上面抠出两个洞来。
今日她与杜延丽两个为什么会跑到这里,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九皇子身份尊贵她们不敢肖想,那宁湛与秦致远可都是未娶妻室的。
宁湛那身份不用说了,年纪也合适,除了那张冷脸让人有些不敢靠近,其他方面来看都是上上之选。
秦致远虽然后台没有宁湛来得强势,但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看着又是忠厚老实,虽然年纪大一些,但指不定更会疼妻子一些。
这俩人中她们只要能嫁得其中一个,这辈子在西安府也算是高枕无忧了,还会为家里带来莫大的裨益,试问这种情形下,谁不努力争取一番?
也就只有杜延云她们姐妹三个傻傻地守着这两个现成的如意郎君不当一回事,也是别人从京里来的,指不定眼光比她们都高了去,这谁又说得准?
“好了,你们别吵了,每次来都没好事!”
杜延玉本就对杜延静俩人没什么好感,此刻不由黑着脸道:“有事说事,没事早走,我们还有一大堆家事要做呢,没得这闲功夫陪你们日日磕牙!”
“三妹,不得无礼!”
杜延云轻斥了杜延玉一声,这才转向犹自气得冒烟却又有不好当着主人面发作的杜延静俩人道:“两位妹妹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今儿确实事多,若无紧要之事,只怕我也是不能多陪了。”话语虽然客气,但显见得带着一丝疏离。
杜延静与杜延丽对视一眼,这才缓缓平静了下来,也知道自己俩人这频繁的造访到底是惹人嫌了。
“这……”
杜延静咬了咬唇,这才从身后的丫环手中取过一个黑木匣子推到了杜延云跟前,难得羞怯道:“这是我为两位大人求的平安符,此去边境只怕凶险,两位大人是为了咱们西安百姓的福祉,我也只是想尽点绵薄之力……所以想请延云姐为我转送一下。”说到最后红晕已是爬了满脸。
“还有我的!”
杜延丽不甘人后,捧过带来的蓝布包袱打了开来,“这是我做的毡帽,冬日里风霜太大,虽然这不是皮毛料子,但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制,里面塞的棉花也挑的是最软最暖的那种,戴上别提有多暖和了,也是我送给两位大人的。”
这送东西不好只送一人,虽然她们心中各有目标,但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万一一击未中,余下的不是还有后补吗,指不定就能感动他们其中一个。
萧怀素已是有些目瞪口呆,亏这俩人做得出来,这是明明白白地示爱,还一次想逮两个,左右手都不落空?
这些姑娘胆子也太大了吧,家里长辈就不管管?
是了,定是瞒着家里人自个儿拿的主意,不过就算家里人知道了,只怕能攀上这样的高枝,也只有鼓励加劲的份,要让他们拦着只怕是不可能的。
杜延玉更是嗤之以鼻,都要被这俩人给气笑了,亏她们想得出来!
杜延云也是面色一变,不过她涵养好,只是微微蹙了眉,便有些为难地推拒道:“两位妹妹,这事不是我不帮你们……虽然咱们西安府民风淳朴不像京里这般约束拘谨,但私相授受这种事还是要不得,传出去于两位妹妹名声也是不好,今日我就当没听过这事。”话到最后已是转成了一脸义正言辞的拒绝。
“这……这怎么能算私相授受?”
杜延静一脸震惊地看向杜延云,显然还没从这番咬文嚼字里回过神来,不就是送个东西吗,她从前也没送给过谁,这一次送两个,还大大方方地给人,怎么就成了私相授受?
杜延静越想越火大,不由对杜延云怒目而视,“延云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早就送过了,所以才由不得咱们再送过去,是怕两位大人看中了我们的,反而不睬你了?是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