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皇后并不急着说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这才开口道:“她虽然是你的弟媳妇,但跟你弟弟可不是一个姓的。”儿媳妇就是外人,就是等为她生了孙子,才只能当半个自己人看待,有多少婆婆能完全信任儿媳妇的。何况惠王府中林庶妃的死还没闹明白呢,她更不能相信她了。
新昌没有再说话,她想着唐氏是自己的弟媳妇,很自然的就将她划成了自己人的范围,所以刚才说话也没有想着避着她。此时听到郭后的话,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母后的想法是错的。她不由想到了自己,自己的婆婆要说什么话还不是千方百计的避着自己,大约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想的吧。
而此时已经出了关雎宫的惠王妃看着身后巍峨的宫殿,心里叹了一口气。
林庶妃死得不明不白,皇后为此在敲打她,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林庶妃的死却真的与她无关,只不过是别人动手的时候她也没拦着罢了。
当日太医把出她和杨侧妃怀的皆是女儿,而林庶妃怀的极可能是儿子,那时她不是不嫉妒的。林庶妃最是白莲花的性子,在惠王面前装作善良无害,人后却又是另一幅嘴脸。惠王看不穿她,对她宠爱有加,甚至还承诺她这胎生下儿子,便抬她做了侧妃。
一个无宠无势的侍妾生下庶长子没什么,一个得惠王宠爱的侧妃生下庶长子却会给她带来威胁。她当日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亲自动手,但到底顾忌着皇后和惠王。后来杨侧妃出手,她还庆幸省了自己的功夫。如今多好,林庶妃没了,杨侧妃虽没有留下证据,但到底还是被惠王所厌,只不过因着还需要用到杨家,所以还留着她的侧妃份位罢了。
如今皇后会怀疑她,她也不是没有想到过的。只是无论她做什么,皇后的性子都是总要先疑上一疑她的,既如此,她又何必为此缚手缚脚,何况林庶妃的死本就与她无关。
惠王妃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孩子,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厌恶。
到底是儿子呢,无论在皇后还是在惠王心中的位置便有了不同。皇后宣召她进宫,点名让她带上这个孩子,却连提都没提过她生的大郡主。她的大郡主是嫡出,如今反而不如侍妾生的。偏偏此时她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并为了讨好惠王,反而要尽心尽力的养着她。
惠王妃在心里对自己道,罢了,到底是个没了母亲的孩子,以后要将他养成什么样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何况惠王现在念着他的生母,爱屋及乌也对他关心备至,但等以后美人一个一个的抬进来,惠王又会记念他的生母到几时。
想到这里,惠王妃反而有些同情这个孩子了。
她换了个抱势,将他抱稳了一些,这才重新迈开脚步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皇后和新昌自然不知道惠王妃在想些什么,等惠王妃走后,皇后令屋里的宫女也下去,这才开口问新昌道:“说吧,你刚刚想说的是什么事。”
新昌这才开口道:“母后,您绝对想不到吧,太子的那位徐才人,哦不,现在她是徐选侍了,她进东宫之前,竟然是给人当过妾室的。”
皇后听着,脸上却一点都不惊讶。
新昌这才有些诧异道:“母后,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皇后摸着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扳指。这件事是有了故意传到她的耳中,想要利用她的手来一出借刀杀人,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皇后语气淡定的道:“这算什么大事,值得你大惊小叫的。”
新昌站起来道:“这怎么不算大事,这个就是太子的把柄,正好我们可以利用起来,我们找人来弹劾太子,就说他强夺□□。到时候有个品行不端的名声,看他还能怎么做这个太子。”
一想到曾经她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她就恨太子恨得要死。巴不得能找出几个太子的错处来,好能令他再翻不了身。只是这么些年来,太子虽然事事不冒尖,却也十分小心谨慎,从来没让人抓住大的把柄,最大的一次还是当初刘淑女的事,可惜这也没能令父皇永远厌弃了他。
还有姓徐的那个贱人,长得那样像孝昌,令人看着就讨厌。
皇后看了新昌一眼,皱了皱眉道:“想事情别那么简单,我告诉你,天下的父亲都一样的,永远都会偏袒自己的儿子。强夺□□?徐莺算什么□□,不过是个妾室而已,在民间妾还通买卖呢,这能算多大的事。”
皇帝可以自己不喜太子,可以自己觉得这个太子不好,但绝对不喜欢别人说他这个儿子不好。她若真的找几个御史参太子一本,能不能参成功不说,说不定到时候太子反咬一口说是诬陷,在矫揉造作委屈一番装可怜一番,皇帝反而要心疼这个儿子了。太子那个人,贯会坐戏。
皇后继续道:“何况,这事本就是东宫的人故意传出来的,她们既然敢传,自然相信这伤害不了太子。”
新昌吃惊道:“母后,您是说这事是东宫的人传出来的?”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道:“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件事传出来,太子的名声也要受损的。”
为什么这么做,女人之间的战争,为的原因也就是那么一个——男人的宠爱。
太子宠爱她,听闻在东宫连太子妃都比下去了,其他看着她天天吃肉,自己却连肉汤都喝不上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嫉妒。女人的嫉妒,是这世上最毒的毒。这件事传出来,太子的名声虽有一定的受累,但到底伤不了根基,比不过利用这件事去掉徐莺带给他们的好处。
新昌又有些不甘心的道:“母后,难道我们要白白放弃这个机会,什么也不做?”
皇后看了她一眼,却不说话,心里却道,也罢,戏台都已经搭好了,这出借刀杀人的戏码,她就陪着她演下去。
太子动不了,但动一个徐莺却绰绰有余。而皇帝会偏袒太子,但却不会偏袒东宫的一个妾室。伤了太子的心头肉,也足够他伤心好一阵子的了,何况姓徐的那丫头,也实在令她不喜。
皇后叫了自己的宫女进来,对她吩咐道:“令人在小厨房做一道羹,晚上本宫亲自送去给皇上。”
宫女道是,然后出去了。皇后又对新昌道:“你也出宫去吧,记着别老是沉不住气。”
新昌张了张嘴,还想说话,皇后打断她道:“我知道你不喜徐选侍,你放心,过几日你便永远都不会再看见她了。”
☆、第八十六章
皇后和新昌公主说的话谋的事,徐莺自然不清楚。徐莺和孟文敷的那些旧事,因为涉及东宫,也并不像别家上的风流韵事那样流传得广。大部分人是不敢闲话东宫的八卦的,也就见不得东宫好的人会碎嘴几句罢了。
加之太子有意不让这事传到徐莺跟前来,所以徐莺并没有听到这些闲话。
而此时她正在东宫自己的小院里,跟徐田氏说着话。
徐莺道:“……平章伯夫人已经答应会瞒着鸾儿和冯大公子的事不外传,也同意不会提起鸾儿跟冯大公子的亲事,并答应会约束好冯大公子和他的姨娘,母亲就放心吧。”
徐田氏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满心的心事,等徐莺将话说完了好一会,这才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道:“那就好。”
徐莺有些奇怪徐田氏的态度,按说事关鸾儿,徐田氏听到这个消息不是应该高兴欢呼的嘛,为何表情这样平淡。
徐莺问道:“母亲,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心事?”
徐田氏则像是终于回了神来,摇了摇头道:“没有,就你妹妹这一件事。”说着又若有所思的看了徐莺一眼。
外面的闲话,她虽知道得不甚清楚,但也还是有一两句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只是怕女儿担心,她并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
刚开始听到时,她吓掉了半条命。女儿家的声誉值得上半条命,徐莺又是侍奉太子的人,名声清白更显得重要。若是太子听到这些闲言碎语恼了她,她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侍妾,直接让她病亡都是可能的。她一面恼恨将这话传出来的人心思歹毒,另一面又恨丈夫当初干的无德事。若不是当初丈夫只看得见蝇头小利,为了和孟大人攀上关系就将女儿卖了,如今又怎么会传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自己一边恼怒一边心惊,又犹豫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徐莺,也好提前商量出个应对之策,后面等进了东宫,被太子的人私下里告诫不要在女儿面前胡乱说话才稍稍放心下来。如今太子还会替女儿着想,至少说明心里还是相信女儿的,只要有太子的信任,天大的事也能顶过去。
她从前知道女儿得宠,但直到这件事,她才觉察出自家的女儿怕是不一般的得宠。遇上这样的事,就是正室主母都未必能得到丈夫的信任,但太子却能相信徐莺,这实在足够让人意外了。徐田氏一面为徐莺在东宫的处境安心下来,另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夸赞,太子果真是英明,怪不得能做太子。
既然女儿的处境暂时无忧,徐田氏也不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堵女儿的心,便转移话题道:“鸾儿不懂事,惹得全家人都跟着替她操心。”
徐莺果真没有再问下去,安慰她道:“鸾儿年纪还小,等她再大些就该知道轻重了。”
徐田氏对这个女儿却已经不抱希望了,叹息道:“但愿吧。”
说着顿了顿,又道:“还有与孟家的亲事,本来咱们家就是高攀孟家,如今鸾儿做出这样的事,孟家似乎也知道了这件事,对这门亲事不像以前那样热络,我自己也没脸再主动提起结亲的事,我想着,这门亲事多半是不成的。”
徐田氏说着,心中十分惋惜,在她看来,真的没有比这门更好的亲事了,偏偏女儿不知好歹。
徐莺道:“说来是咱们家理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鸾儿如今怕不好再谈亲事,且她年纪也不大,我看再过个一年半载,等鸾儿的心性掰过来之后再给她择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吧。”
徐田氏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徐田氏又陪着女儿说了半会儿的话,然后便告辞离开了东宫。
徐田氏刚刚离开,徐莺将梨香叫了进来,吩咐她道:“你找人去打听一下,看我娘家是否又出了什么事?”刚才徐田氏虽然故意转移了话题,但看她的样子,实在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梨香自然知道徐田氏是有什么心事的,只是她们都得了太子的嘱咐,不能将外面传的那些事告诉徐莺,所以脸上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道了一声是,然后装模作样的下去准备吩咐人打听去了。
徐莺自己也思考了一下徐家可能会出什么事,现在徐秀才和李姨娘母子被徐田氏管得死死的,徐鸰又是十分懂事的性子,除了徐鸾的事,她倒是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事让徐田氏忧心了。
想不清楚,她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正好三郡主午睡醒了,正闹着要找娘,徐莺便让奶娘将她抱了过来。
三郡主最近正在长牙,人有点小发烧,加之牙床发炎又痒又不舒服的,三郡主这几天的情绪都是恹恹的,所以也格外的依赖徐莺。
三郡主平日高兴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追着雪球跑,或者让小宫女陪着她玩,一天不见亲娘都没关系,徐莺要抱她拘着她,她反而要不高兴了,徐莺还十分伤心亲闺女不亲自己。结果她生病的时候,却不找雪球也不找陪她玩的小宫女了,只要徐莺陪着她,有一颗徐莺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人就要不安起来,闹着要找娘。
徐莺一边欣慰于自己在闺女的心里还是有位置的,一边则又心疼生病情绪不高的三郡主,所以这些天都是一刻不离的照顾三郡主,对外面的事就没那么上心了,这也是外面的风言风语能轻易瞒过她的原因之一。
徐莺从奶娘手中接过三郡主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三郡主则一个劲的往徐莺怀里拱,然后安安静静的靠在她的怀里,眼睛无神的望着外面。
徐莺看了看她的脸色,又摸了摸她的手和额头,见她比之前几天要好了些,这才有些放心下来。但紧接着看到女儿恹恹的情绪,心里又有些紧起来。
徐莺想着也差不多是喂药的时候,转头对梅香道:“去将三郡主的药端来吧。”
其实梅香也是她身边极为出色的宫女,只是她身边有个跟她有情分的梨香和一个比她更伶俐的杏香,梅香多少有些被压制着出不了头的样子。后面三郡主出生,梅香主动请缨要去照顾三郡主,徐莺也深觉得三郡主身边需要个机灵的人,便让梅香去照顾女儿去了。
此时三郡主一听到“药”这个字,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头扑向徐莺的怀里。
小孩子都不喜欢喝药,加之太医这次开给三郡主的药尤为难喝,第一次的时候三郡主被她哄着喝了一口,再之后每说到喝药,三郡主便要哭上一场,以期能够逃脱喝药的厄运。
徐莺轻轻拍着她的身子,一边安慰一边劝道:“怪昕儿,不哭啊,喝了药才能快点好啊,好起来才能和雪球玩啊。”
三郡主听得却更加大声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不要,不喝药药……”
徐莺哄劝她道:“乖,我们就喝一小口好不好?”说着就见梅香已经将药端了上来。
三郡主见亲娘一点都不肯妥协,想到那苦苦的药,越发伤心了,一边哭一边指控道:“坏,坏娘娘……”说着就要从徐莺膝盖上挣扎着下来,准备逃跑。
呜呜,母妃又要逼她喝苦苦的药了,母妃一点都不爱她了,她不要喝药,她要离开坏坏的娘亲。
徐莺怕她摔倒,扶着她下来,三郡主的脚一落地,马上甩开徐莺,然后一边哭一边踉踉跄跄的往门口的方向跑去了,结果却在半道上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三郡主抬头望了来人一眼,接着伸手要抱,嘴里喊道:“父王……”呜呜,亲娘不爱她了,她要找亲爹求安慰。
太子伸手将三郡主抱了起来,只看到她哭得湿润润的眼睛,水润润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又明亮。此刻圈着父亲的脖子,十分戒备的看着母亲,脸上还一抽一搭的,看着十分让人可怜。
太子帮她擦去脸上的眼泪,然后柔声问道:“我们三郡主怎么啦,为什么哭啦?”
三郡主将自己的伤心事重复了一遍:“不喝药药……”
其实太子刚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又看着徐莺十分无奈的脸,抱着三郡主和徐莺一起坐到了小榻上。
太子将她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摸了摸她的脸,道:“喝了药才能快点好啊。”
好不容易停了哭声的三郡主再次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转头扑在太子的怀里,身子一拱一拱的。呜呜,亲娘不爱她了,亲爹也不爱她了,她好可怜。
太子将她轻轻颠了颠,哄道:“要不这样,昕儿喝一口,父王也喝一口好不好?”
她是个父母不疼的小可怜,她要继续哭。
太子继续让步道:“昕儿喝一口,父王喝两口?”
三郡主仍是一抽一搭的。
太子招手让梅香端着药过来,转过三郡主的身子,对她道:“昕儿看着,父王先喝两口,然后昕儿再喝一口好不好。”说着用勺子舀了两口喝了,接着道:“现在轮到昕儿喝了。”
三郡主的哭声渐渐小了,但却十分惊奇的看着太子。那苦苦的药,父王居然眉头都不皱的全喝了?难道这药是不苦的……
太子将装了药的勺子递到三郡主的嘴边,道:“我们昕儿最勇敢了,等喝完了药,父王让昕儿骑大马好不好。”
三郡主想了想,看在可以骑大马的份上,那就稍微喝一点吧。
可是一口药刚刚喝下去,三郡主却苦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差点没将喝进去的药吐出来,一边皱着小眉头一边道:“苦,苦……”
太子道:“父王知道,我们昕儿乖乖,喝完就不苦了。”说完又喂了三郡主一口。
半刻钟下来,太子连哄带骗的,终于让她喝完了半碗药。三郡主喝完药之后,一双眼睛都是湿漉漉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十分怨念的望着太子。
太子又喂了她几勺糖水,让她清了嘴里的苦味,这才道:“好了好了,不喝了,我们昕儿不喝了。”说着举着三郡主放在肩膀上,带着她在房间走了几圈,这才让她重新露出笑颜来。
等哄好了三郡主之后,太子又打开她的嘴检查了一下她的牙齿,这才有空转头对徐莺道:“第八颗牙齿已经长出来了,昕儿脸色也好了些,她身体应该快好了。”
徐莺将三郡主从太子手上接过来,塞了一个九连环到她手上,然后回答太子的话道:“应该是的,我看她精神比前几天好很多了。”说着又抱怨道:“她还有好多牙齿要长呢,长一颗就发一次烧,可要折腾死人。”
太子笑道:“养这一个就觉得折腾了?等我们以后再多几个孩儿,看你能怎么办。”
徐莺心中想道,都说养儿不易,看着三郡主,她就觉得以后她还是少生几个为妙。等过个几年,再生一个儿子凑齐一个好字,她就再也不生了。
太子不知她心中所想,在他想来,他和徐莺是绝对不可能只有两个孩子的。此时他则转移了话题道:“你今日见了你母亲,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