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从书房回完话,出来看见他们三个,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快跑过来直奔唐景玉而去,伸手要拍她肩膀。唐景玉手上有伤,本能地想躲,朱寿已挡在了她身前,皱眉对钱进道:“唐五不舒服,你别拍他。”
“就是就是,钱大哥这几天可不能跟以前那样了,你劲儿大,我搁不住。”唐景玉躲在朱寿身后,笑嘻嘻地道。
钱进便狠狠拍了朱寿一下,眼睛瞪着唐景玉:“你,你真是太命好了,不就虎口留了点血吗?你知道咱们掌柜让庞师傅买了啥?”还没说先咽了下口水。
唐景玉呆住了,“买啥了?”
钱进又嫉妒又羡慕地给她说:“买了八只乳鸽养着,一天炖一只,还有猪蹄鲈鱼蜂蜜木耳黑豆,凡是郎中说的利于你补血养伤的,掌柜都列了单子给庞师傅,你说你命不命好?还有你们俩,都跟着唐五沾光了!”
杨昌大喜,看向唐景玉,想笑又强忍着:“唐五你看看,咱们掌柜对你多好!”炖乳鸽啊,他还没吃过呢,这下捡便宜了。
唐 景玉也没想到宋殊会如此大方,不过见钱进杨昌都眼红地看着她,她迅速压下心头欢喜,抬起左手晃了晃,尽量随意地道:“我是干活时受了伤啊,咱们掌柜善待伙 计在嘉定都是出了名的,不仅是我,换成你们任何一人,掌柜肯定会同样吩咐下去。钱大哥既然眼馋,那下次你受伤好了,我也想沾沾这种光。”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不是?”钱进忍不住给了她一爆栗,故意笑话她:“那不行,光受伤没用,还得会哭,杨昌你也看见了,当时唐五哭得那叫一个可怜啊,小姑娘都没他哭得好看,要不咱们掌柜怎么不忍心了呢?”
杨昌见唐景玉眼睛瞪得圆圆的,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钱进还想再说,唐景玉瞅瞅上房,小声提醒他:“掌柜出来了,钱大哥再胡说八道小心……”
这话管用,钱进连回头确认都没敢,匆匆跑了。
唐景玉对着他背影笑。
那边宋殊真的走了出来。
杨昌见了,对唐景玉二人道:“走吧,马上开饭了,咱们先去堂屋坐着。”
唐景玉“嗯”了声,一回头,才发现宋殊跨进堂屋的背影。想到钱进说的那些话,唐景玉脸上有点热,跟在朱寿一侧慢慢往前走。
其实乳鸽猪蹄这等东西,唐景玉小时候常吃,并不馋,可宋殊这份体贴让她心里暖融融的。
两人毫无关系啊,她还欠他钱呢,他却如此大方,真如宋殊所说,他对她简直就像是个长辈,嘴上再怎么训斥她严厉教导她,她真的出事时,他都会给予无微不至的照顾。或许宋殊对铺子里的人都会这样好,但吃过那么多苦再遇到这样好的一个人,唐景玉真心感激他。
三人陆续进屋,杨昌朱寿本来分坐宋殊两侧的,这次朱寿习惯地坐了自己的老位置,杨昌已经走到宋殊身边了,见宋殊似乎有话想对唐景玉说,他识趣地坐了南面。
唐景玉没有多想。她只在堂屋用过一次饭,此时四四方方的桌子只剩下一个空位,她就坐了过去。坐好了,见杨昌朱寿二人都看着桌子不说话,她便也低头看桌子。
上次来的时候是中元,她跟宋殊还没有闹不快,她做了馄饨讨好他,主动说话打趣。这次吧,她已经很久没有那样没心没肺地跟宋殊说话了,即便已经化解了那点不快,她还是不好意思一下子变回原样。
宋殊冷冰冰的,她讨好他是为了占他便宜,现在他对她那么好,她继续阿谀奉承,宋殊会不会觉得她贪得无厌?
“手上感觉如何?”厨房伙计摆菜时,宋殊主动开口。
唐景玉松了口气,抬起左手给他看:“挺好的,没再出血,劳烦掌柜挂念了。”
宋殊颔首,对着刚刚端上桌的炖乳鸽道:“吃鸽利于伤口愈合,也能强身健体,唐五受伤需要调补,朱寿你们整日干活也挺辛苦的,一起补补吧。”
“多谢师父替我们着想。”杨昌大方道谢,朝唐景玉笑道:“刚刚唐五还跟钱进说师父对伙计们最大方呢,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师父再收徒,来报名的人肯定更多。”
有人开头,唐景玉自然会跟着奉承:“就是就是,掌柜给的伙食都快比上知县老爷家了,天底下上哪找这么大方的掌柜啊,我命好被掌柜收留,你们俩更是走了大运。”
朱寿盯着那盆炖乳鸽,也点头道:“师父好。”会帮唐五止血,还买好吃的给唐五养伤。
“吃饭吧,以后用心学做灯笼。”面对三人连番夸赞,宋殊只是笑笑,率先提起筷子。
三人纷纷动手。
宋殊细嚼慢咽,夹了几口菜发现没有人碰那盆乳鸽,略微想想就明白了,吩咐朱寿:“唐五夹菜不方便,你把炖鸽分好,你们夹着也方便。”这个徒弟虽然傻,言行举止依然保留着富家少爷的习惯,这种精细活他做最合适。
朱寿马上放下筷子,拿起公筷,起身分菜。
唐景玉咽了咽口水,庞师傅做饭可好吃了,闻着真香。
杨昌也直勾勾地盯着鸽子,只有朱寿没有露出馋样,分好了想都没想就把最大的一块儿肉递给唐景玉:“这个给你吃。”
杨昌哈哈笑了,唐景玉瞪了朱寿一眼,挡住碗让他先给宋殊,“这是掌柜请咱们的,当然要请掌柜先尝。”
朱寿为难了,低头看看,有点后悔夹了最大的。
宋殊难得也被他逗笑了,“先给唐五吧,伤者为大。”
朱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欣喜地盯着唐景玉:“给你吃,养伤用的。”
唐景玉看看宋殊,红着脸接了。
桌子上备了汤碗,朱寿又给唐景玉盛了八分满鸽汤,这才坐下。
杨昌在宋殊夹过之后才夹了一块儿不大不小的,之后就没有再动筷子。师父话说的好听,但他明白,如果不是唐五可怜哒哒的,师父才不会特意添这种大补的菜。
朱寿一块儿都没吃,唐景玉吃完,他就给她夹新的。
“我自己动手,你快吃吧,别管我了。”唐景玉拦着不要,朱寿这样她有点吃不消,她知道朱寿对她好,可菜是宋殊请的啊,她都吃了不好看。
“朱寿杨昌你们也吃,别客气了,唐五一个人吃不完。”宋殊突然开口,示意朱寿收回筷子。
他话说还是很有分量的,朱寿没再坚持,看唐景玉两眼就低头吃饭了。
鸽子肉不多,宋殊亲自给两个徒弟又各自夹了一块儿,然后把最后一块儿放到唐景玉碗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今日是第一次,你们彼此谦让就当是客气了,以后若继续等着我帮忙分菜,那我就吩咐庞师傅把剩下的东西分给其他伙计吃。”
唐景玉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扭头看他:“真这样钱大哥该高兴坏了,方才一直羡慕我们呢。”
她眼眸清澈胜过秋水,被鸽汤润过的唇红嫩似樱桃,弯起俏皮的弧度,宋殊多看了一眼才收回视线,“他不用羡慕,你也不用高兴,手伤了没法干活,接下来几天我会教你作画技巧,若是伤好后画出来的东西不能让我满意,这些添的菜钱都会算在你账上。”
“咳……”杨昌直接呛到了,知道宋殊爱干净,他飞快跑到外面尽情地咳去了。
“掌柜,你这样也太不讲道理了吧,你看杨大哥都听不下去了。”唐景玉刚拿起的勺子又放下,无比可怜地看着他,“那我宁可不吃了。”她就知道宋殊不会白白对她好!
宋殊神色不变:“不吃也要学画,画的不好照样要罚。”
唐景玉气得说不出话,看看汤碗,猛地端起来一口气都喝了,起身离去。
“唐五!”朱寿吃惊地喊她。
“不用管她,她已经吃完了。”宋殊叫住朱寿,不让他去追。
朱寿愣住,看向对面,果然瞧见一个吃得干干净净的白瓷碗。
~
吃过饭,宋殊照例检查三人课业。
唐景玉站在朱寿旁边,一直瞪着宋殊,朱寿背完了要走,她随口提醒他:“你现在就帮我把水端到屋里去吧,明早再帮我泼掉。”当着宋殊的面说清楚了,免得他怀疑两人又独处一室。
朱寿担心地看着她手:“你一只手能擦身子吗?我帮你吧。”
唐景玉毕竟是个姑娘,提起这种私密事禁不住脸热,急着催他:“能洗,说了不用你帮忙。”
朱寿不太高兴地走了。
书房只剩两人,唐景玉不敢看宋殊,耷拉着眼皮背上午宋殊布置的课业,声音比往常要小。
宋殊听出来了,余光里扫一眼小姑娘腰带,脑海里刚冒出来一点荒唐浮想马上就被他挥了出去。
“那掌柜早点休息,我回房了。”背完书,唐景玉转身要走。
宋殊目送她,在她快要踏出门口时忽的想起一事:“你早上如何梳头?”
“啊?”唐景玉回头看他,眼神茫然,“我自己……”不对啊,一只手好像没法梳啊。
“我起得早,暂且帮你几日好了。”宋殊起身,拿着三人交上来的字帖走向书架。
唐景玉愣愣地盯着他侧脸,好半晌才回神,“好,好啊。”
宋殊没有回话。
唐景玉受宠若惊地走了。
☆、第23章
天微微亮,唐景玉就起来了。
小心翼翼穿完衣服,唐景玉将铜镜放到窗台上,借外面的微光打量自己。
头发披散下来,显得她脸小了些,曾经的蜡黄早已变成细腻莹白,不知是不是她看自己太顺眼,竟觉得在宋家养了两个月,她好像比以前好看了不少,难道这就是一白遮百丑的道理?
算了,美丑又如何。
唐景玉抓起梳子通发,都通顺了,她试着用左手完好的三根手指扶着头发,只是刚托了会儿就牵动了伤口,唐景玉立即不敢试了。叹口气,将铜镜放回桌子上,唐景玉走到水盆前,打湿帕子准备先擦把脸。
上房那边突然传来轻微的推门声,唐景玉心提了起来,很快就判断出宋殊应该是去了灯房。
去灯房等她吗?也对,总不能在他的内室梳头。
唐景玉不敢耽搁,单手飞快刷牙漱口,擦干脸后再理理头发,赶紧去了。
灯房门是开着的。
唐景玉跨上门前台阶,站在门口往里望,见宋殊正对她坐在桌子前,低头看什么呢,她轻声喊了声“掌柜”。
宋殊抬头,瞧见小姑娘白净的脸庞,因为她歪着脑袋,长发垂了下来,被初秋早上的微风轻轻拂动,像河边垂柳。
“进来吧。”他垂下眼帘,将画卷收了起来。
屋子里太安静,唐景玉莫名地紧张,进去后想了想,转身将门虚掩上了,这才轻步走过去,佯装镇定地跟男人打招呼:“掌柜今天起得好像比平时早一点啊?”
“坐这里吧。”宋殊站了起来,把位子让给她。
“麻烦掌柜了。”唐景玉低头坐了下去,将梳子束头巾都放在桌子上,眼睛四处乱看,竖着耳朵听身后男人的动静。
宋殊拿过梳子,梳了一下一通到底,知道小姑娘已经先理顺了,便将她头发握在左手心里,慢慢地将所有碎发梳拢过来。肩头的长发没了,露出她紧绷的肩膀,宋殊看看小姑娘侧脸,轻声跟她说话:“头发比刚来的时候黑了些。”
唐景玉最不习惯沉默,宋殊一开口她就没那么紧张了,嘿嘿笑道:“是啊,都是掌柜安排的伙食好。”刚来那会儿头发又干又黄,现在依然有点黄,但摸起来柔顺了很多,看着也有光泽,透着股精神劲儿。
“自己换药方便吗?”不想她太紧张,宋殊主动找话说。
“还行吧。”唐景玉小声道。幸好伤的是左手,若是右手,做事更不方便了。
“一会儿我帮你换药,免得扯开伤口。”宋殊略加犹豫便道。
唐景玉点点头。
宋 殊将她头发往上盘,不算浓密的头发抬上去,露出小姑娘白皙的脖颈和耳垂。宋殊没有多看,伸手去拿束头巾,收回手时目光无意从唐景玉领子那里扫过。小姑娘坐 得端正衣领紧,他只看到单薄的锁骨,剩下的就看不见了。宋殊也没想看什么,就是有点担心,他没碰过女人,却也知道女子长大后都会穿肚.兜,她是舍不得花钱 买还是不懂这些?
上次老郎中说她挨饿至少两三年了,宋殊真的好奇她到底是什么出身,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只是那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该由他提醒。
不提醒他又总无法放心,就算她觉得胸口平不用戴那个,好歹裹上纱布啊,否则哪天不小心弯腰时又被人瞧见。再平,跟男子总有差别吧?
“去把伤药拿过来。”梳完头,宋殊嘱咐道。
唐景玉高兴地去了,说实话她挺乐意让宋殊帮她上药的,因为那伤口她越看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