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晚上早眠,不过也有例外,在大年除夕这一天晚上,全家老小都要守到午夜到来,这是自古相传的习俗,一直到如今也未曾改变。
不过长夜漫漫,小孩子们可以放焰火,大人们就得想出许多花样来打磨时间了。
现在家里头就唐泛阿冬两个,好好一个年夜,唐泛也不愿看话本来度过,两人就寻了些游戏来玩。
像下棋之类的就算了,莫说阿冬年纪太小一窍不通,就是初窥门径,两人实力悬殊太大,玩起来也不好玩,所以唐泛找来一个花瓶和一些竹签,两人玩起投壶来,打赌谁投中的更多,五次算一轮,三局两胜算赢,输了的人要站在门口学三声小狗叫。
唐泛也是童心未泯,兴致勃勃就跟阿冬玩了起来。
结果玩了一轮之后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连忙问:“你的准头怎么这么好,是天赋异禀啊?”
阿冬茫然:“天赋异饼是什么,我没吃那个啊!”
唐泛:“……呵呵,我觉得你每天的读书任务还能更重一点。意思就是,你投壶的准头是天生就这么好的吗?”
阿冬道:“不是啊,是我缠着隋大哥教我功夫之后,他就给了我一把小弓,让我天天对着树叶射,他说什么时候能射中树叶了就算是勉强及格了。”
唐泛:“那你射中树叶了没有?”
阿冬不好意思道:“射是射中了,但十回里也就一两回罢,还都是蒙的。”
唐泛:“……我觉得打从我提议跟你比投壶的时候起就是个错误。”
阿冬眨巴眼睛:“大哥你想赖账啊?”
唐泛无力道:“不赖账,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啊,赌注就算作废了?”
阿冬平日里看着迷糊,关键时刻还挺狡黠的,闻言就道:“不行,大哥你说过,做人要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唐泛没好气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平时读书没见你这么灵光,现在倒会说典故了!这三轮还没完呢,谁胜谁负还难说得很!”
他倒是被激起好胜心,奈何体育才能也是天赋,不是唐大人想要发奋图强就能发奋图强的,垂死挣扎也没用,一轮下来照旧还是输,三局两胜,他自己定的规矩,现在尝到苦头了。
阿冬嘿嘿嘿直笑:“大哥,愿赌服输啊!”
唐泛自然不愿让一个小丫头看扁,他心想反正现在大年夜的,也没有谁在外头,开门喊两声怎么了,别人听见了也只当是别家的小狗在吠,便不动声色道:“愿赌服输那是自然的,你大哥说话算话,什么时候反悔过了,这么优秀的品德你得好好学着点啊!”
他这种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行径只得了阿冬一个鬼脸,小丫头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就为了看他出丑取乐。
唐泛打开院门,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影影绰绰地多了几丝光亮,倒也显得喜气。
他心一横,直接就大声叫:“汪!汪!汪!”
没等最后一声叫出口,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差点没把唐大人吓死。
再定睛一看,他才发现是隋州。
唐泛:“……”
隋州:“……”
唐大人顿时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唐泛恶人先告状:“你怎么会在这里,连个脚步声都没有!”
隋州无奈道:“我走路向来没声音,你作什么站在门口学狗叫!”
身后传来阿冬的窃笑声,唐泛老脸一红:“打赌赌输了呗!”
隋州点点头,喔了一声:“在玩什么?”
“投壶。”唐泛随口道,忽然回过神:“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晚不在那边守夜吗?”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走,隋州道:“不了。”
他也没多解释,但唐泛何等聪明,心知他必然是在家里又遭了什么挤兑,索性吃完饭就回来了,便也没有多问,只笑道:“那回来得正好,三个人玩棋牌才有意思,若是跟阿冬那丫头,我是玩不起来的,赢都赢得太容易!”
阿冬朝他扮鬼脸:“是啦,所以你就选了个最难的投壶,结果还是输了!”
“死丫头!”唐泛作出一脸狰狞,抬手装作要打她,小姑娘立时笑嘻嘻,蹦蹦跳跳地跑远了:“今晚要守夜,我去给你们烧水泡茶呗!”
隋州看着他们俩打打闹闹,脸上不由浮露出一丝笑意,心道还是回来了好,便是什么话也不说,单这样看着,也觉得快活。
若说唐泛觉得自从家破人亡之后头一年过年觉得有意思,隋州也一样,阿冬亦然。
三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经历,却又因缘际会聚在一起。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这能够修得同住一个屋檐下,起码也得是修了五十年以上的缘分了。
三人下起棋牌,有了隋州的加入,顿时就变得有趣一些,左右都是消遣放松,唐泛也没有卯足了劲非得大杀四方才行,大家互有输赢,说说笑笑,时间不知不觉也就过去了。
午夜将近,远远近近的鞭炮声也越来越频繁,放鞭炮不仅是为了迎新,也是为了除旧,所以许多人家除了午夜之后会放鞭炮,在午夜之前也会放上一挂,以示除旧布新,万象更新。
唐泛他们自然也买了鞭炮,隋州出去点,阿冬跟着拿上焰火在院子里放,热闹得有点喧嚣的鞭炮声在小巷里响起来,耳边顿时轰轰轰地响,配合着绚烂的焰火,霎时将整个小院都映亮了,阿冬拍着手又叫又笑,虽然只有三个人,却也过出了红红火火的氛围。
放了鞭炮和焰火,阿冬就跑到厨房去下饺子。
饺子是早就包好的,白菜猪肉馅和三鲜素馅,没有特意区分开来,白白嫩嫩的饺子在沸水里起起伏伏,又被捞上来盛盘,隋州一看,不由哑然。
只见盘子里的饺子有玲珑好看的上等品,也有包得歪歪扭扭的残次品,那些残次品被水一煮开,有些破了皮,里头的馅都露出来了,实在惨不忍睹。
唐大人脸皮也厚,还笑道:“哈,想是那些馅料想看看吃它们的人是谁,急着跑出来了!”
隋州和阿冬齐齐看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是:真不要脸啊!
唐大人视若无睹,伸手夹了一个起来,蘸了醋便送入口中,还不忘自卖自夸:“真好吃啊,可见包饺子的人手艺真是好,你们也吃啊,看着我作甚,来来!”
脸皮厚到这种程度也算是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了。
其他两人没有话说,只好埋头吃饺子。
少顷,阿冬哎呀一声,从嘴里吐出一个铜钱来。
唐泛笑道:“吃到福气了,来年有大运!”
阿冬挺开心的,喜滋滋地将铜钱擦干净了放桌子上。
过了一会儿,隋州也吃到一个铜钱。
唐泛和阿冬照例也说了恭喜的话。
再过了片刻,唐泛自己也吃到了。
如实反复几次。
到最后,阿冬已经高兴不起来了,郁闷道:“大哥,你到底放了几个铜钱在里头啊?”
一盘饺子三十个下来,除去那些一开始就破皮的残次品,三人一共吃到快十三个铜钱。
这饺子里放铜钱本来就是图个好意头,结果现在倒好,几乎是隔一阵就硌一次牙。
唐泛和隋州还注意些,倒也罢了,阿冬差点把一口牙都硌碎了,不由哀嚎连连。
没良心的唐大人瞧她那样,还幸灾乐祸地哈哈笑:“我小时候不是老没吃到铜钱么,这会儿就放多点,免得没吃到嘛,谁让你吃的时候咬那么用力!”
阿冬当然不甘示弱,两人又闹了起来,直到隋州收拾了碗筷折返回来,小姑娘终于有些困意了,他揉揉眼睛,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心满意足。
“大哥,你说我们往后每年还能这么过吗?”小丫头挨着唐泛坐着,执着地等着午夜的来临。
“你说呢,广川?”唐泛揉揉她的脑袋,抬头问刚好走进门的隋州。
“嗯。”隋百户只应了一声,简短而有力。
第47章
过年了自然要拜年,大年初一一大早,唐泛便跟着隋州到隋家去给隋州的父母拜年,末了还要到隔壁的周家,给周老太太拜年。
周老太太的儿子一家回京了,屋子热热闹闹的,像周老太太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最喜欢看见儿孙满堂的热闹,对唐泛这个已经见过面的后辈更是称赞连连,又给他引见了隋州的舅父一家。
从周家出来,阿冬收了好几份压岁钱,兴致勃勃,摩拳擦掌地问唐泛:“大哥,接下来我们还要去哪家拜年啊?”
唐泛斜睨:“你是想去哪家收钱罢?”
阿冬被戳破心思,也不害臊,吐了吐舌头就道:“对呀,最好收到我手软!”
唐泛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你就别想了,我就一个姐姐在香河县,如今过年不好去打扰人家,在京城就没其它亲戚了,老老实实回家吃饺子罢!再说了,你收多少,你大哥我还不是要送出多少,那不一样么!”
阿冬笑嘻嘻:“不一样啊,大哥送出去的是大哥的,我收到的是我的啊!”
唐泛笑骂:“好啊,你这小没良心的,枉我那么疼你!”
他知道阿冬其实不是这样想,只不过是习惯了和他打嘴仗图个热闹高兴而已,平日里的银钱虽是阿冬在管,可她自从学会写字记账之后,一笔一笔就算得清楚,就像她说的,自从管家之后,愣是每月从唐泛那微薄得可怜的俸禄里省出一些来,预备将来给唐泛娶媳妇的。
当然,唐泛也准备给她预留一些嫁妆,总之大家为彼此着想的心意都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分得那样清楚,否则就算不得一家人了。
之后他带着阿冬又去了一趟潘府,本是要给潘宾拜年的,不过对方府上的下人却告诉他,潘宾也出门给上官拜年去了,于是乎唐泛也就省下了这道程序,直接打道回府。
这年头除了顶顶重要的上司需要亲自去拜年之外,同僚故旧之间,大家都时兴送拜年帖子。
只因人实在太多,有时候去了这家,没去那家,难免厚此薄彼,若是每家都去上一回,那到正月十五估计也没能拜完年,所以就直接派下人去每家发帖子,里头写上自己的名字和一两句祝福的话,也当是尽了礼数了。
当然啥也没送的人也不在少数,就像唐泛这样,家里头又没有下人,自己亲自去跑,那得跑断了腿,索性就干脆不用送了,等元宵过后,大家约个时日,上酒楼吃一顿,也就可以了。
所以像唐泛这种人是最喜欢过年的,他现在官职还低,没那么多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又不是担任什么重要衙门的肥差,不会有人趁着过节来给他送礼,这样就省了很多麻烦,从初二起到初五,可以睡上四天懒觉,每天都是日上三竿之后,阿冬站在他床边揪着他的耳朵才让他起床的。
不过初六之后就没有这么好命了,从初六到正月初十,他就又要面对衙门里的一堆繁琐公务了。
这假期设置得不太合理,试想一下,放假放到初五,然后正月十一又开始放假,中间上班五天,大家还没从新年的安逸中恢复过来,又开始盼着元宵假期的到来,自然大都无心干活。
这几天一般不会有什么新的大事,顺天府里也多是积尘着陈年旧事,一时半会处理不完,也不急于在几天之内处理好的,唐泛做事向来有条不紊,许多事情他都让杜疆按照轻重缓急分门别类,该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件件了然于心。
就这样,很快又到了元宵假期。
阿冬这小丫头简直高兴坏了,因为此时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是冬至,最团圆的节日是新年,但最热闹的,却要数元宵了。
每逢元宵佳节,京城灯市便是出了名的,到时候一整条街都挂上五色缤纷的花灯,模样各异,层层叠叠,火树银花,星桥铁锁,煞是壮观,一年也只有在这个日子里,不管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还是恪守妇德的妇人,都会出门赏灯游玩,等于是全城出动,万人空巷。也就难怪阿冬会如此兴奋了。
正月十一那天,官员们放假伊始,正是灯市开始之时,这灯市其实是京城商会自主发动的,只为了能够在元宵节的时候趁着人流多做点生意,但是人一多,难免治安就乱,这时候就得出动官府负责巡视。
但是大过节的,谁愿意别人玩的时候自己在外面办差?于是乎大明朝刚有灯市那会儿,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甚至是锦衣卫等部门,大家都互相推诿,不乐意接这种差事,后来还是有一回在节日里发生踩踏死亡事故,这才由内阁下令,每年这个时候,各个衙门都出些人巡逻,负责的部门每年轮换,形成定例延续下来。
今年主持巡视的是五城兵马司,顺天府和锦衣卫那边都只需要派出一点人手协助即可,锦衣卫那边,此事正好由隋州负责。
他因为办下黄景隆的案子,不久前又官升一级,如今已经是副千户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自己倒没觉得怎样,底下的薛冰等人倒是高兴坏了,只觉得跟了一个前途光明的老大。
隋州虽然不爱说话,但那并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节前还请薛冰等一干手下吃了顿升官酒。
不过今日因为要协助元宵节的巡视治安,他就没法跟着唐泛他们一道出来逛。
唐泛带着阿冬出来看灯,熙熙攘攘的人群,差点将他们俩给冲散了,阿冬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热闹倒是兴奋得很,唐泛却紧紧牵着她的手,生怕两人走散了。
从古至今,人口贩子一点也不少,而且尤其喜欢冲着打扮漂亮可爱的妇女儿童下手,不管你家世多显赫,落到了人贩子手里,那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前宋时还曾有皇亲贵族被拐走的惨案,明朝虽然没有,但每年的失踪人口依旧不少,有的被卖入青楼,也有的被卖作奴婢,好端端的一生就毁了,命运十分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