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罢扔了小石头:“走吧。”
王羲之死后一直在隐居,今天出门遛弯归来,买了一只二猪毛的笔,就想试试这诡异的野猪毛和家猪毛混合在一起的硬笔,特别硬的硬笔写出字来感觉怎么样?真有意思啊。
走到门口看到有人留了字,显然是有人来拜访了。这字还不错,格外留心多看了两眼。
隔壁同样拒绝工作安心隐居的谢安淡定坐在院子里和朋友下棋,告诉老熟人:“一个络腮胡子写的,看起来还不错,不是凡品。倒可以和他聊一聊。”
“你这么忙?”不是凡品就应该搭理一下呀。
谢安笑道:“老友即将别离,往后再不能相见,令人伤感。”
朋友说:“我在地府生活了三百年,又逢乱世。”尊重对面这个小朋友的观点,他就没把话说完,人生在世得有责任感,舍我其谁。天下缺了我,会不会更乱?一个明君如果加上我的辅佐,一定能安邦定国,让黎民恢复平静淡然的生活。
王羲之道:“我看地府藏龙卧虎,令人流连忘返。等到晋朝统一天下就太平了。”大儒们谈论儒学和玄学,如果运气好还能见到诸子百家出门,官员们的佳句名篇不断涌现,只是没见到屈原令人感慨——以前和以后很长时间之内,最好的文人几乎都是高官。政治也不错,只是差在不够山清水秀,又不许买卖奴仆,幸好不吃饭也不会饿,不擦洗庭院也不会脏。有这么好的环境,谁要去投胎呢?
谢安的朋友并不是他的朋友,二人之前曾为庄子的思想吵过架,道家爱好者王羲之对于冒犯庄子贬低庄子思想的言论坚决不能容。
话不投机半句多。
……
阎君殿中没有改变什么装饰,只是多了一尊可以持剑劈砍的机关木人,木人身上还穿了铠甲。
本来是吕雉兴致勃发的给按照她见过的秦兵涂了紫色上衣、棕色皮甲和红裤子,涂好之后离远了一看,嗯,真好看。紫色颜料的饱和度不是很高,在木料上涂了三层也只是显出一种淡淡的优雅的浅紫色,红漆的裤子倒是闪耀夺目,搁在阎君殿里算是装饰品。
以前进入这里只是过客,现在在此工作才知道,每一位阎君都有心爱的东西摆在殿内,墙上的水晶环就是白发阎君的心爱之物。
朱砂痣阎君放心的跑去人间视察——所有人都知道他就是去人间的名山大川会朋友、晒太阳睡觉。
嬴政现在已经坐在的阎君的行列之中,并他现在只差正式的仪式,但很显然在地府这个大环境下,能干活就上,考虑什么仪式不仪式,礼法在地府不盛行,普通鬼卒见了阎君也不会三拜九叩。他带了统一的面具,穿着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穿着最舒服的黑袍,也没有往肩膀上画日月,十二纹章因为其代表的东西凑不全,也没绘制。
曹操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好像他不是被强行带来,而是被请来做客。
阎君看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之前他们漫不经心的等着他出来作乱,试着收买党羽,在地府掀起波涛。但是曹操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修短胡子戴上斗笠,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城里吃吃喝喝,去各个地狱参观,平淡的令人乏味,也不与人深交,萍水相逢的人或许能聊聊天,但他很快又会离开。
现在他们都很好奇,对曹操坐视不理,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巧了,曹操也对他们治理疆域的政令和对自己的耐心很好奇。
双方远程僵持这些年,直到刘邦归还镇长印并揭破这件事为止,既然双方都知道对方知道了这件事,不好再装聋作哑。
现在刘彻成了帝镇的镇长,顺便全镇的皇帝关十年禁闭作为惩罚。你不说,我不说,不代表这事儿就过去了。本来打算关他们二十年,刘邦主动把印信还回来,就减了一半。
曹操头一次走进这里,屋里和他打听的差不多,不高大,不华丽,乱糟糟的。地上放着大大的一只花篮,插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一只猫正在这里扒拉花玩。
一个穿着古时候衣冠的木人靠墙放着,一口陶缸放在角落,里面波光粼粼。他率先开口道:“我这些年在地府中四处行走,见到许多奇观美景,令人赞叹不已。阎君治下安定平和,清正廉明,令人敬仰。”
阎君们刚打算开口质问他,美滋滋:“还行还行。”
“嗯,有眼力。”
“唉,挺好一个人才,可惜了。”
“你这些年把地府走遍了。”
嬴政:你们真好哄啊。
说服别人有一个套路,曹操就有这个套路,感慨道:“冥府几乎是尽善尽美,可惜白璧微瑕。”
嬴政一把按住说悄悄话用的禁制,对左右阎君说:“他一定要说我们不用他。”
阎君们有点没反应过来:“我们就是没用他。”
“他也想为我们所用么?”
“说实话,虽然屠城挺混蛋的,可自从张方之后,我觉得大部分的混蛋都不算特别混蛋。”
“我看这小子想说服我们用他。”
对于有些人来说,历代开国之君做过什么那是历史课,但对阎君们来说这都是百年前自己经历过的事,记忆会因为覆盖而淡忘。
嬴政沉吟片刻,他觉得曹操的能力不错,能治世,能争雄,地府不适合用他,但缺人才,还是不应该用。虽然说搁着人才不用有些浪费,但曹操用司马懿是前车之鉴,搁着就隔着吧。若是年轻时的曹操,有多大的雄心壮志都能用,自己能控制住他,但是现在不行,他不可控制。
阎君们窃窃私语:“他准是要说微瑕是对道德过分挑剔。”
“那是,但凡道德有问题的人,都说道德标准太高。”
“也有不好意思的。”
“就没有一个人能正直坦诚的跟我们说他就是个禽兽。”
“因为禽兽会说:啾啾啾?”
“嗷呜?”
“汪?”
嬴政本来在想要不要用曹操,如果不用要不要提前审他,并且在记忆里回顾曹操那复杂而充实的一生:“噗。”太好笑了哈哈哈。
以前站在下面时绝对想不到阎君们聊的话题这样好笑。
“噗是什么奇怪的小动物?”
“……”祖龙随口说:“是马。”以前给他拉车的几匹美丽大马都很喜欢对士兵喷口水,骄傲又目空一切的牲畜。这几匹马的形象也被塑成雕塑,陪葬在陵墓中,现在搁在帝镇里,胖胖乎乎跑起来特别好看,又稳又快。
“没想到啊!”
曹操:??有人搭理我吗?执政千年的君王经验丰富啊,我来了一开口还没开口就知道我要说什么?那也得硬着头皮说。
“地府用人过分苛求道德。”曹操历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他刚死下来的时候懵了,反应很慢。从一开始的刺杀董卓为了大义,刺杀失败只好跑掉。到后来诸侯联军中,没有汉家忠臣,袁术袁绍奇货可居,孙策私藏传国玉玺不出手,除此之外不过是土鸡瓦狗。到后来各家都与自己为敌……
大概的意思就是:你们只看到我的士兵屠城,但那又不是我亲自带兵打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虽然是他们的主公,但是在三国时期,带兵投敌的人真的很多,我也不能对将官过分苛责。地府早说了对于在交战时互相厮杀士兵不算在内,那我呢?难道我很爱战争吗?
“汉文帝诛尽诸吕。在阎君驾前为高官,诸吕就该被杀?”
“汉宣帝屠尽霍光家眷,册立了不够合适太子。如今进位为神鬼。何必对孟德如此苛刻?我不俭朴?我不压制豪强?”什么洗地都比不上一个文辞华美、诚恳率真的人倾述心声,曹操没有堆砌辞藻炫耀文笔,一如他的诗句,并不炫技。
半天没吭声的阎君:“他们俩一统天下并且和平了几十年。四十多年,两三代人生活在和平之中。”
“你解释一下水淹下邳。你杀吕布不要紧,久攻不下就水淹城池?你的确不喜欢战争,更不喜欢有活着的强敌吧?”
一统天下之后战争就停止了,是不是?
这正是为难之处,这种思想其实没什么错,几代开国之君都是这么做,另外两家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这样做,再怎么高尚的道德要求也不至于要求这些称王称霸的人自愿投降给另一个人。那么倒霉的就是百姓了。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淮北则为枳,都是时事造就的,曹孟德如果生在文景之治,或是明帝时期,难道不会成为忠贞练达的一代贤臣么?如今仰慕阎君的贤名,想要归附,终不可得么?”曹操顿了顿:“玄德和仲谋可…活的很好,都被我活得长。”
但他们俩很有可能赞同这种说法,哎。生前咱们仨谁不想收服另外两个人?
嬴政不耐烦了,对于这个永远都不能用的人,何必多说:“此事不必在议。如今你能拿刘恒刘病已做例子,到将来别的皇帝标榜你曹操居官不小,你也曾屠城,他们也不过是屠城,我们无言以对。难道要连屠城也分出个三六九等,为了威慑敌人的第一等,为了放纵士兵的第二等,为了自己乐趣的第三等?再以此规范?”
曹操心说,好么果然屠城是你们的死穴,我也看出来了,人间省心阴间繁忙。
答道:“当日一别,陛下只是判官,今日身居高位,实在可敬。依我之见这样划分等级并无不可,反而更好。破城不封刀的将军大多有大才,忠心侍君,宽柔待下,既然卫青等大破匈奴的将军能为官数百载,我为何不行?”
阎君:“因为死去的匈奴人不归我们地府。”
“见其生不忍闻其死而已。”
“那是正经两国交战。”
去别的地府的人呐,他死了我也没瞧见。
曹操拿出了第三个计划:“听闻现在的鬼,去地狱结账之后只能去投胎,能不能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世事弄人,害的何止是我一个?姚苌不也是如此么。”带着苻坚他儿子去打仗,苻坚的儿子死活不听话自己死了,苻坚要问罪,他就跑了。也不算什么标准级忠臣,也可能是看着秦国破败就想趁机自立,后来杀苻坚还鞭尸这事儿没法解释。
“投胎去就是重新做人啊。”
“去投胎就非常自新。”
曹操确认了一点,阎君的确对自己的法律非常有信心,也非常坚定,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以操之见,经历过地狱的人会变的非常谨慎,譬如王莽,他现在还敢妄称天命吗?我看地府似乎很缺人。”
和平时期人手有富裕,大量死人的时候就得紧急征召隐居的、做生意的人出来工作。
阎君们一时语噻,全都怦然心动。被地狱教育过的人……痛苦的极点是麻木,但他们肯定会很听话,像被鞭笞过的奴隶一样听话,如果加以调养,恢复他们的心智而不是野心,好像的确不错。如果用心捞一捞,每年能捞出几个人来,十年就是几十个,百年就是几百个哇!以前没想过这种事。
他们开始探讨这个计划行不行,叫曹操走开,甚至忘了惩罚他违抗命令跑出来这件事。
过了好一会才派人去帝镇追加警告:“别让曹操出来。镇长呢?”
刘彻慢条斯理的从辟雍里走出来:“修道成仙呢,急什么。”
张嫣还是喜欢住在这里,刚刚受邀给他们讲怎么精心、怎么修行。有些人很希望有她这样打坐的功夫,这样一睁眼就是一年后,嘿嘿,很快又可以出去玩了。
刘彻想要修炼只是想要能飘起来,只要能飘起来就能对对面形成有效的居高临下的打击,他正在为了相邻的敌人做好准备——第一,率领大家好好练武,第二,打算祸水东引劝他们去城里。第二条必须要有第一条的保证才能实施,否则明明能抢邻居,为什么要劳师动众的去走很远的路去抢?自身必须强悍。
……
小帝镇中来了一个美女,一个白皙修长的美女,鬓发散乱,衣衫不整。
一群保持安全距离以便相安无事的皇帝们猛地站起来,踢乱了地上几个倒竖着用来示警的瓶子。他们这里从来留不下皇后或太后,血腥恐怖的环境,不停斗殴的人会把女人吓跑,男人也会吓跑但跑不出去。
毛皇后看几个人色眯眯的凑了过来,决定先发制人,一脚踹飞冲在最前面的,一巴掌拍倒下一个,和第三个搏斗了几下,揪着衣带抓起来,掷向远方。
哦,这充满力气还那都不疼的身体真是太好了!
她厉声问:“还有谁?”
众人摄于她的锋芒,有些不敢上前。有没见过彪悍女人被吓到的,也有怕把她也吓走了,留一个彪悍的女人看着也好啊。
司马睿四十多岁才称帝,自然是四十多岁的面貌,能被众人拥立不仅是他品行可亲,外貌也不凶:“你是谁家的孩子?”
毛皇后四处寻摸着武器,看到了短剑残刀,勉强拾起一把来,提在手里背在身后,真有些美少女的娇俏可爱:“上邽毛兴之女,秦帝皇后。”
苻坚惊喜:“啊!是我孙媳妇。”现在的秦国皇帝是符登,他族孙。
毛氏没见过皇帝,看相貌觉得好像是丈夫的亲戚,看健壮威严的气度,看不出是谁:“你是谁?”
“苻坚。”苻坚介绍道:“这是司马睿、石勒、刘渊、慕容廆……最近一百年的皇帝都在这里。你是皇后?好生英武啊。”
毛皇后看环境觉得他不是,看人觉得他是,这群人的气度实在是不凡,既骄傲又暴烈,也有温文尔雅的在远处坐着。“孩儿自由习武,拳脚功夫平平,尤善骑射,册为皇后之后曾率兵一万与夫君合围姚苌,夫君指挥失误,姚苌亲率精兵攻入我大营,寡不敌众,力竭被擒。”姚苌挺希望她顺从改嫁,但毛皇后拒绝了,并且狂骂了姚苌一顿,只恨自己教养太好,不会说脏话。
苻坚叹了口气:“我这几个儿孙,都不会带兵打仗。你且安心住下,等姚苌来了,我与你一同报仇。”
毛皇后顿了顿,决定给他加把火,私下里又对他说:“您知道自己被鞭尸的事么?”
苻坚:“???!!!”气得浑身发抖,在火堆旁浑身冰冷,四肢无力。几乎要不争气的留下眼泪,这些乱臣贼子对死去皇帝的侮辱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到处都是压抑苦闷的气息。
毛皇后说:“当时他连吃败仗,打不赢我们,就报复您。后来感觉冤魂冥冥之中惩罚他,诸事不顺,又为您树了神像,在军营中祭拜。”
苻坚目瞪口呆。
苻健目瞪口呆。
刘渊更呆。
过了好半天,蹭过来偷听的司马睿干干巴巴的说:“他还挺敬畏啊……”这是什么大傻子?苻坚是被你杀的你知道吗?他但凡真有点灵应,也不会保佑你。就现在出不去还隔三差五诅咒你呢,前段时间还拜托做生意的卫姓商人和出去生活的羊献容给他买《巫蛊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