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陆湛给她补口脂的这个过程里,卫蘅一直死死地瞪着陆湛,这是在无声地强调,她虽然打不过他,只能任由他欺负,可是她心里是十分愤怒且憎恶他这种下流卑鄙趁人之危的行为的。
等陆湛帮自己重新涂好了口脂,卫蘅刚刚张口想说话,却见陆湛将无名指顺势送入了她的口中,搅了搅。
卫蘅的眼睛“唰”地就被怒火点亮了,闪动着烧死人的火焰,她并非真正的黄花闺女儿,好歹她上辈子也是嫁过人的,陆湛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实在是太下流,太无耻了。
陆湛大约也察觉到了自己动作的不妥,微微有些吃惊,他迅速地抽回了手。
卫蘅此时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了,她张开嘴就要发飙大叫,却被陆湛上前一把就捂嘴了嘴,将她的尖叫扼杀在了摇篮中。
陆湛有些头疼地道:“你这顾前不顾后的火炭性子能不能改一改?”
卫蘅张嘴去咬陆湛的手心,可惜只能上牙碰下牙,咬个空。
“你 想想,你要是尖叫出来,你的丫头肯定会误会我怎么着你了,我倒是没事儿,你肯定讨不了好,说不得就只能从侧门抬进我家里了。所以我若是你,就该等以后有了 合适的机会再报仇不迟,不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陆湛头痛又无奈地道,“算上这次,我欠你两巴掌行不行,你若是保证不尖叫,我就将你放开。”
卫蘅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等陆湛的手离开她的嘴,卫蘅冷冷地道:“照你的意思说,难道咱们女子就该站着不动任由你轻薄?”
陆湛忍不住笑了笑,知道卫蘅是因为女儿家的矜持而愤怒,“你若是计较这个,刚才就不该跟我进来。你既然进来了,自然就该预计得到这种情形。”
说来说去全都成了卫蘅的错。
可是卫蘅觉得自己怎么可能预计得到这种情形,她根本没想过有人能无耻下流到这个地步,她气得发抖,“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你这样无耻!下流!”
陆湛心想,这丫头的小嘴还真是只适合用来亲嘴。他低下头,亲了亲卫蘅因为生气而胀鼓鼓的脸颊,“别担心,我会负责的。不过你年纪还小,又在女学念书,两年后我就娶你过门,别担心。”陆湛又强调了一次,让卫蘅不要担心。
可是卫蘅哪里是在担心这个,她骂陆湛无耻下流,也根本不是跟他理论什么负责不负责,再说了,谁想嫁给他这个无耻之徒啊?!
“谁说了要嫁给你?”
陆 湛的脑门儿又开始痛了,女人,不管多大年纪的女人总是喜欢不分场合地跟你扯淡,在陆湛看来,卫蘅除了嫁给自己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出路?这样明显的事情,为 什么卫蘅要为了愚蠢的生气而跟他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彼此亲近亲近,或者说一说将来的安排也比剑拔弩张更实惠不是吗?
可是在卫蘅看来,她的反应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陆湛如此轻薄于她,根本就是看不起她,轻视她,才会这样轻佻地对她。对女人来说,若是一个男人喜欢她,那这个男人首先表现出来的特质就应该是尊重她。比如范用对卫萱,甚至尊重得连正眼看卫萱都觉得像是亵、渎。
而在男人的眼里,事情就简单了许多,陆湛以为,他对卫蘅的喜欢,就直接表现在,他喜欢亲她,忍不住想亲她,甚至不在意她的脑子不够用,这一点儿上。
这两人完全是鸡同鸭讲,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
陆湛用一种“好了,你不要傻了”的眼神看了看卫蘅,“出去吧,别让外头的人等久了。”
卫蘅不肯挪步,今日她的话才说了一句呢,而且还被陆湛无视了,或者说被陆湛用一个眼神就给驳回了。
至于陆湛,他想说的都说完了,本来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就是让卫蘅别担心,他会娶她的,结果这样简单的事情却生生被卫蘅给搞得耽误了这许久的功夫。当然也不能说陆湛没有被愉悦到。否则他不会容忍卫蘅这样久,还忍不住指点了她两句。
陆湛见卫蘅不动,自己便先往前走去,卫蘅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袖口,她想说的话还没说清楚,下次可休想她再跟着陆湛到这种黑漆麻乌的地方来了。
卫蘅平复了一下心情,努力用一种摆事实讲道理,甚至颇有苦口婆心味道的口吻跟陆湛说话,“陆湛。”
陆湛回过身低头看着卫蘅。
卫蘅实在有些讨厌这种被俯视的感觉,可是她的身高和陆湛又差远了。卫蘅不得不往后退了半步,才不至于仰得脖子疼。
“我并不愿意嫁给你。”卫蘅平静地称述着事实,表示这不是她恼羞之下的无理取闹。不过,从她直接喊出陆湛的名字来看,她的怒气还是只多不少的。
陆 湛并不觉得惊讶,譬如他自己,当初也没想过将来有一天会娶卫蘅,只是花灯节那晚,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对着那张大花脸亲了下去,要命的是,他后来晚上做 梦,梦见那张大花脸,居然也兴致盎然。可是若要说他有有多喜欢卫蘅却是未必,可若是不喜欢,今日却又有些忍不住,陆湛不是那种非要跟自己的心过不去的人, 在他看来,这件事的后果无非就是娶了卫蘅,而娶卫蘅这个后果他并非承担不起,因而亲也就亲了。
再看卫蘅,这丫头大概还懵懵懂懂不知人事,的确是他自己行事不妥,卫蘅有这种抵触是很正常的,陆湛也没有自恋到认为每个姑娘都该喜欢自己。
不过,在陆湛看来,卫蘅说出这种话也只是外强中干,只要她有一点儿脑子,就该明白,嫁给他是她最好的选择。至于这一点,也不着急,反正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卫蘅才会从女学结业,那时候他们才会说亲,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卫蘅想明白了。
“我知道了。”这是陆湛对卫蘅的回答。
卫蘅完全傻了眼,什么叫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但是无所谓她嫁不嫁?还是说他知道了但是她嫁不嫁她说了不算?还是……
卫蘅的一通脾气发不出去,这些气就仿佛钻入了她自己的四肢八骸,刺得人钻心的痛。
陆湛在三步外停步回头看着卫蘅,无奈地叹道:“走吧,咱们还要去见缘觉大师。”
卫蘅简直觉得无语了,陆湛这种长辈对晚辈的口气是个什么意思?卫蘅很想说,你这个年纪可生不出我这么大的闺女来。
另一头念珠儿看见陆湛出现,忍不住探身张望,卫蘅见再无谈下去的可能,也只好跟着陆湛从黑暗里走了出去。
木鱼儿已经取了签文回来,本来不见卫蘅正要高呼,却被念珠儿一把拉住。两个丫头在门口等得差点儿哭了,终于看到了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姑娘。”木鱼儿见卫蘅过来,立即就迎了上去。
倒是念珠儿,心思更细腻沉稳一些,她虽然读不懂陆湛的神情,但是她家姑娘的脸上明显没有“私会情郎”的喜悦感。
念珠儿自己虽然没有这种经历,可是侯府里跟她交好的丫头多,总难免有个把丫头情窦初开,家里又正好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哥的,偶尔在后门上说上一两句话,那脸蛋儿就跟涂了胭脂一样,直放红光,但是这种神情,念珠儿在卫蘅身上并没有找到。
相对而言,木鱼儿的脑子就要单纯些,或者她对卫蘅更有信心,并没有觉得卫蘅和陆湛之间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事情,否则她们两个大丫头没道理不知道的。
当然木鱼儿也看出卫蘅的情绪有些低沉,她便将手里的签文递了过去,“姑娘签文取回来了,是上上签哩,我问了大和尚,他说求姻缘的话,是夫贵妻荣,百年好合少有的上签。”
木鱼儿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本来也是防备不让陆湛听见的,可是就有人的耳朵尖,卫蘅看见陆湛在前头停住,回头看着她,轻轻一笑。
卫蘅真是一怒未平,一怒又起,她将签文塞回给木鱼儿,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谁让你求姻缘啦?”上一次当着陆湛的面还抽到什么红鸾星动,这回又是百年好合,陆湛肯定会认为她是口是心非,心里明明很想嫁人,嘴上却说什么不嫁。
木 鱼儿没想到只是顺嘴问问姻缘,就让卫蘅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姑娘的年纪大了,本来就该操心亲事了,就是夫人那边,每次永平侯世子过来,她都总是要先见一见, 问一问,何况出门前,木鱼儿还听见何氏对卫蘅说了,让她去解签时问一问姻缘来着。木鱼儿去取签文,自然是要问一问的,免得主子问起来,她却答不上。
卫蘅此刻都想钻地洞了,刚被人当傻子一样教训过,这会儿却还被人误会成恨嫁,真是丢脸丢大了。
一路上卫蘅只低着头不说话,既不理睬陆湛,也不理睬两个丫头,心里恨不能就这样消失了算了。
到了缘觉大师修禅的禅室外那片竹林时,陆湛停下来道:“你们就在外面等吧,我和蘅妹妹进去就行了。”
缘觉大师甚少见外来人,今日陆湛能带了卫蘅进去,已经是意外,至于下头伺候的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
大师禅修的地方的确显得与众不同,就连四处可见的竹林仿佛都神圣了不少,一走进竹林,凡尘的喧嚣便仿佛都被隔绝了,在这里,人的心里生不出一丝绮思杂念来,干干净净得仿佛人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
陆湛在前面引了卫蘅往竹林深处走,“这竹林里设了八卦两仪阵,普通人即使闯进来也找不到老和尚的禅房。我小时候,误打误撞地破了这个阵,那日刚好老和尚就在禅房,因此结了一段缘。”
陆湛这是在向卫蘅解释他和缘觉大师相交的来历。
卫蘅心里直撇嘴,臭谦虚什么,误打误撞能破阵,反正卫蘅是不信的。卫蘅又想起了当初她最讨厌陆湛和卫萱两人的地方,就是这一点,臭谦虚。有实力就有实力,非要说什么是误打误撞,这叫那些费尽了心思都没能破阵的人将情何以堪?
当然如果对方不谦虚的话,估计她还会更讨厌的,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他喝水的姿势,你恐怕都觉得讨厌。
卫蘅道:“你既然知道这片竹林,为何……”卫蘅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刚才不到这儿来说话,偏要选济祖殿?”
陆湛看着卫蘅笑而不语。
卫蘅只觉得心慌得厉害,在济祖殿,算上这一次,她和陆湛都遇上三次了。想来陆湛肯定也是觉得那个地方有缘,才刻意选在那儿的,何况济祖殿幽暗狭长,就像他的心一样暗。
陆湛却哪儿能告诉卫蘅,他在亲过她那张大花脸的当夜,就梦到了济祖殿里今日的情形,当然比这更为艳丽一些就是了。
两人很快就出了竹林,卫蘅的眼前出现了三间竹屋,屋前有半丈宽的溪流潺潺,水声淙淙,绿竹寂寂,未参禅便已有禅意。
“走吧。”陆湛出声道。
卫蘅这才从敬畏里醒过来,大约是缘觉大师的名气太大,也可能是卫蘅今生开始笃信‘来生缘’,所以走到这儿时,心里不自主地就产生了一种朝圣的心态。
再反观陆湛,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卫蘅不知道这人是佛性太差,还是说已经脱离了心的藩篱,随时都能保持平常心,显然卫蘅倾向前者。
两人脱鞋入室,须眉皆白的缘觉大师正闭目在蒲团上打坐,卫蘅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老和尚的皮肤红润光滑仿佛婴儿,卫蘅不由好奇他的保养房子了,真是罪过罪过。
缘觉大师睁开眼睛时,还将卫蘅吓了一跳,不过老和尚脸上带着拈花微笑,让人十分容易亲近。
☆、第54章 福缘厚
只是这屋子里三个人,老和尚盘腿而坐,陆湛在卫蘅不知道的时候也已经随意而惬意地坐在了地上,只有卫蘅傻傻站在屋中央,这让她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坐吧,老和尚爱喝茶,让他试试女学生的手艺吧。”陆湛仿佛主人家一般对卫蘅道,好歹也算是解了卫蘅的尴尬。
卫蘅的眼角余光扫到禅室的一角有铜铫和摆放着茶具的小几,便退到了小几后面坐下。人的注意力一旦分散,心就容易安静下来,卫蘅轻轻挽起袖口,听了听铜铫子里的水声,用茶夹取了三只茶杯放于盘上,再用棉布包了铜铫子的手柄,提了水来浇茶杯。
先不说卫蘅泡茶的味道如何,但她泡茶的姿势实在是柔宁静和,深谙茶意。
卫蘅将茶杯用托盘盛了送到缘觉大师和陆湛手边,两人端起茶杯,品了品,老和尚将茶水饮尽,没有再要,也没什么点评,只是很随意地将茶杯又放了回去,陆湛亦然。
卫蘅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好歹她也算是茶道里的高材生了。不过瞬间她又想起了孤鹤先生说的“名”,心里惭愧自己又着了相。
“去看看小友写的对联吧。”缘觉和尚道,缓缓起身带头去了东头的一间禅室。
禅室里铺排着笔墨,还有一副半写好了正用镇石压着待晾干的对联。
缘觉拿起那副已经完成的对联,卫蘅在旁边探头看了看,既然缘觉和陆湛两个人都显得那样随意,卫蘅自然也就不拘泥了。
“大千世界,弥勒笑来闲放眼;不二法门,济颠醉去猛回头。”缘觉念完笑而道:“这幅对联正好可以挂到济祖殿去。”
又是济祖殿,卫蘅的眼角不由一抽。
“再看看另外半联。”缘觉拿起另一个条幅念道:“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好联,便是卫蘅这样对佛经研修不深的人,听了也觉得似乎明白了其中道理,缘觉更是体悟了其中三味。
“只可惜没有下联。”缘觉笑而看着陆湛。
正是因为没有下联,陆湛才能有了借口将卫蘅带入了这间禅房。
“不如请卫小友参详一下。”陆湛冲卫蘅笑了笑。
卫蘅觉得陆湛这根本就是想让自己出丑,当然也可能是出名的机会,只全看她卫蘅自己有没有能耐而已。
卫蘅是个倔脾气,更何况当着陆湛的面,她就是死也绝不愿意丢面子,所以只能深呼吸了几口,把一切杂念都排除在脑子外面。
上联的关键字就在“法无定法”上面,哪怕卫蘅对得工整,但如果少了佛家意境,也就不算是对得上。
卫蘅在禅室里一直凝眉沉思,连缘觉和陆湛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可是对对子讲求灵感,有时候愁思三年不得,有时候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卫蘅看着禅师里斗大的“禅”字,愣愣发神,好想抓头发,卫蘅的爪子都已经举在空中了,可想着待会儿还要出去见人,她也就只好松了手。
不过卫蘅觉得她今日是肯定写不出下联了,来日方长,虽说今日事今日了,可是了不了,又能奈何?
卫蘅刚刚“奈他何”地叹息了一声,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兴奋地跑到摆放笔墨的几案边就刷刷写了起来。
感谢娘亲大人,感谢三嫂嫂,卫蘅在心里默念,如果没有她们的鞭打和指教,卫蘅的大字一定写不到如今这么好,虽然放在陆湛龙飞凤舞的字旁边,还是显得有些小小的寒酸贫乏,但是单独看,卫蘅觉得她的大字还是可以见人了。
“写好了?”陆湛见卫蘅满面红光地出来,开口问道。
卫蘅很含蓄、很谦虚、很沉稳地点了点头,尽管她兴奋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卫蘅将条幅递给缘觉,缘觉展开一看,“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1。”
陆湛微微点了点头。
缘觉道:“这一幅对联绝了,不该挂在新殿门口,该挂在山门外。”
能得到缘觉的这句话,卫蘅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她倒不是为了博得什么名声,只是纯粹不希望被陆湛给看扁了。卫蘅心里也知道她是过于看重陆湛的意见了,但是人就是争一口气,对陆湛,她实在做不到“淡然”二字。
在卫蘅准备离开时,缘觉开口道:“小姑娘,灵透慧质,福缘深厚,老衲再送你八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