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这不是丢脸的事,你是成年人了,现在你孕育了一个生命,你要学着去面对这些事,逃避不能解决问题的。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吧,你在这里住院吗?”
郝诗摇了摇头:“我是来做产检的,要到十一点才轮到我。我跟我妈妈说我来上厕所。”
“好,你现在跟你妈妈打个电话,说你遇到一个朋友,请你出去喝杯茶,让她不要担心。你妈妈要见我,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要让她误会,好不好?”我用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她。
她点了点头。从小手袋里拿出手机。
我转过身去,去一边打电话给薛师姐。
“师姐,我是小朗,我遇到一点急事,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去看教授了……”我站在窗口打着电话,阳光照进来,我无意识地摊开手掌,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水果篮勒出一道红痕,我却丝毫不觉得痛。
我喜欢了十五年的人,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怀孕了。而这个女孩子现在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今天起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以后能渐渐远离郑敖,过一点自己的生活。却在不到三个小时,就陷入这样讽刺又搞笑的境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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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一家安静的咖啡厅,现在是上班时间,人很少,因为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喝咖啡,所以我给她点的是常温的矿泉水。
郝诗端着玻璃杯,小口小口地喝着,因为怀孕,她没化妆,一双清澈眼睛,睫毛卷翘,皮肤光滑得像花瓣,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还做着公主梦,觉得谈恋爱就是生活里最复杂的事……
但她现在却承载着一个幼小的生命。
“好一点了吗?”我问她,她点了点头。
刚刚她哭得哽咽,我担心她情绪激动会有危险,一直在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
可想而知,她作为一个大学生,在校期间怀孕,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没出现,要承担多大的压力,对她的父母来说,更是晴天霹雳。她这个年纪,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受到多大的影响,但她的父母肯定会明白。而她执意把这个孩子留到现在,先不论对错,遭受到的压力可想而知。她心里是积累了很多委屈的,而我作为郑敖的朋友,自然是她委屈的发泄点。
这也是我为什么留下来的原因,我知道我的态度可能会决定这件事的最终走向。说明白点,就是那个孩子的存亡,还有她以后的人生。我就算再冷血,也没办法在这时候一走了之。
“郝诗,我们现在用成年人的方法,来讨论一下这件事。你要把你的想法全部告诉我,我不会责备你,但是你不能逃避,可不可以?”
她仍然点头。
“那好,我们现在先来说一下这个孩子的问题。”我问她:“你最开始想要这个孩子,是为了什么?”
“我第一次见到郑敖,就喜欢他了。”她红着脸说:“我跟我同学问他,我同学说,他会喜欢我这一款的。后来我又去了那个酒吧,他请我喝酒,带我回家,还和我……和我那个了。我想,如果我有了他的孩子,也许他会和我结婚。方法是我闺蜜教我的,我闺蜜以前跟我说过,像他家那种家庭,虽然不缺女人,却很重视孩子……”
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有句话说得很对,郑家不缺女人,重视孩子。但是这句话的意思是,就算你生了郑家的孩子,郑家也只会带走你的孩子,给你一笔钱,不要说婚姻,连名分都不会有,以关映的性格,更恨被人威胁,坊间流传郑敖的母亲已经被关映“处理”了,并不是空穴来风。我比旁人站得近,所以看得更清。
以郑敖这种无拘无束的性格,大概只要找到了爱的人,才会结婚。如果找不到,也只可能是联姻,然后各玩各的,后一种比较符合现实。
而她那个什么闺蜜,会给她出这种馊主意,我很难相信她是好意。
我甚至都不想去确认那个所谓的“方法”。
不过从她的话里也猜出一些端倪,她说:“我在地上,找到了他跟我那个的时候,用掉的东西……”
“所以你一直在找他,想让他娶你?”
郝诗点头,又摇头:“以前是这样想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不可能了……”
看来这姑娘还没傻到骨子里。
想也知道,她找郑敖的过程中,都看到了些什么。郑敖行踪很飘忽,她要找他,大概去过不少酒吧,高级酒店,说不定还闯过军区,找的过程中,应该渐渐明白郑敖是个怎样的人,那些“我以为”的美好想象不过是肥皂泡,碰到现实就会原形毕露。
“你现在怎么想的?”
如果她去找郑家,孩子会被带走,她也会得到一笔赔偿,余生衣食无忧。如果她不去找,而是自己带,无论对她还是对孩子,都是一场灾难,因为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我不想找他了。”郝诗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子:“他是我年少无知时候做过的一个梦,现在梦醒了,是我要承受代价的时候了。我周围有很多声音,我爸妈让我把孩子引产,回去上学,我朋友让我去找他家要钱。我自己却很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抬起眼睛看着我,大概想听我说一句“你是对的”,或者“你为爱情付出的代价很值得”。
但是我没办法说话。
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开头,怎么得出正确的结果?她父母朋友的那些建议,不过都是补救措施而已,如果让她回到八个月前,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再去捡那一枚避孕套。
“你想听我的意见是吗?郝诗。”我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我不是卫道士,不会跟你讲生命有多伟大,要你牺牲。孩子还没出生,你如果选择引产,是可以的。我觉得你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负担起一个生命。”
她露出了“你怎么和他们一样”的表情。
“我以为你会懂的,”她又开始咬嘴唇:“你是他的朋友,你知道他有多好,他笑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如果画面在这截止,简直是最文艺的爱情电影结局。
但生活从来不是什么电影,而是最狗血的电视剧,琐碎的,灰暗的,一集一集演下去,演到你厌烦,演到你不想再看,演到你忍无可忍,一步错,步步错,不会有什么文艺又清新的结局。
她说她以为我懂。
我当然懂,我喜欢那个人十五年,喜欢到觉得在他身边当一个影子也没关系。但生活不是电影,不会停在“没关系”那一句,而是一直往下走,走到我忍无可忍,自己找一条出路,逃离他身边。
“听着,郝诗。我不是想和你说大道理,但你要想一想,你肚子里的,并不是一件纪念品,也不是一块真爱勋章。它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它会出生,会长大,你要分娩,要哺乳,要给它换尿布,冲奶粉,要关心它的成长,要负责它的人生。你要自己好好想一想,你能不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一旦选择生下来,以后就有一个小生命,是依附着你的,你要负责到它独立成年为止。”
郝诗又逃避地低头,捂住了耳朵。
看来她说她的梦醒了,也只是醒了其中一个而已。她现在做的梦是自虐式的梦,大概是“我很爱你,我愿意为你生下一个孩子,这是我爱情的代价”,单恋的人常常会有这种牺牲式的情节,必须做点什么,来祭奠自己那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我今天实在叹了太多次气了。
“好的,既然你不想听我说,那我就不管这件事了。”我叫服务员过来结账。
“你会告诉郑敖吗?”她抬头看着我。
“不会的。除非你希望我转告他。”
“不需要。”她仍然在负气。
我结完账,站起身。
“那我先走了,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医院吗?还是在这里坐一坐?”
她不说话。
然而等我走了几步,她却叫住了我。
“许朗,我以后可以再找你吗?”
我很想说不可以,但是我还是没办法做一个足够冷静的、明哲保身的人,因为这件事里还牵扯到一个还未出生的,无辜的孩子。
大概因为是孤儿的关系,我没办法无视一个命运不会太好的孩子。
“可以的,这是我的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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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了咖啡厅,外面阳光明亮,我心里却梗了一根刺。
但没关系的,心里扎了刺,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人生本来就是荆棘丛中的跋涉,一步步走下去,总有一天会春暖花开。
“薛师姐吗?我现在过来看钱教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忧桑,大概是因为被没责任感的人伤害太多,许朗太有责任感了。
大家不要再指望我来控制故事走向了,我一向是控制不住了,各人有各人性格。
不过还是会he的,这点我确定,李祝融都能he,郑猹猹不会比他还蠢的。
我们要对郑猹猹有信心。
☆、敏锐
看完钱教授,在病房坐了一会。
因为并不饿,中午买了个面包吃了,去干洗店拿衣服,送给苏律师。
苏律师似乎偏爱比较高的楼层。
敲门敲了一会儿,门打开了。苏律师似乎是刚醒,穿着睡袍来开门。
我很少看见苏律师这个样子,没戴眼镜,本来很有气势的凤眼也因为刚睡醒而半眯着,他皮肤很白,就算头发乱糟糟的,整张脸也很精致,只是表情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扔沙发上吧。”
公司的八卦里,苏律师也是很注重生活品质的,据说以前有个实习生因为保管的资料弄丢了,又急又怕,在开会的时候哭了,苏律师把西装胸前口袋里装饰的手帕扔了过去,那个实习生拿回去,被人问起,才知道这手帕价格竟然比一件名牌洋装还贵。
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只是开个房间睡一觉而已,他还要开套房。
这一套房间,估计就是我半个月工资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苏律师皱着眉头,把衣服拿进卧室,过了一会,卧室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再过一会儿,传来“砰”地一声。
我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苏律师,怎么了!你没事吧?”
卧室里沉默了一会儿,正当我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苏律师的声音传了出来:“我在吹头发。”
所以刚才那一声巨响是吹风机吗?
“你没受伤吧?”我有点担心:“我刚刚在外面听到一声很响的声音……”
“没事,我把吹风机摔了。”
我放下心来,推门:“那我进来了。”
我一直觉得,就算再富丽堂皇的酒店,都和家有所区别。大概是因为酒店摆设得太好了,不像是用来住的,倒像是用来看的。酒店是“面子”,而人所生活的,恰恰是那个有着很多无处摆放的小东西的、由无数琐碎和平庸构成的“里子”。
不过苏律师很适合这种风格,他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该离人间烟火远一点。
他现在正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穿了衬衫西裤,还没打领带,,头发仍然是乱糟糟的,脸上简直表情要结成冰,我看到地上有个被摔到一边的吹风机。
看到我盯着那个吹风机看,苏律师的脸上闪过一丝很微妙的神色,但还是用一贯的很威严的声音理直气壮地说:“这个吹风机不好用。”
我看了一眼他头顶顽固的翘起来的一缕头发,看来这就是导致吹风机被摔的罪魁祸首。
接下来的半分钟里,我站在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把地上的吹风机捡起来,苏律师在穿衣镜前梳自己头发,但是那一缕头发大概是睡觉的时候压得翘起来了,怎么都不平,眼看着苏律师脸上表情越来越森冷,眼看着就要把梳子也扔到地上了,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样梳不行的。”
苏律师转过头来,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脊背发麻,他天生一双凤眼,狭长又威仪,我努力忍住才没有后退。
希望不会因为这么搞笑的原因丢了工作……
“你过来。”他叫我。
我走了过去,大概这些天看苏律师办案子,学到太多东西,所以被他命令的时候,总有上学时候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做题目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