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白巧娘才顺着进京,给送到京城来。
一般来说,这话是需要这样理解的。
可事实上,顾怀袖不会这样以为。
如果白巧娘只是白巧娘,没有她背后的那一层身份,那顾怀袖肯定特别喜欢这人。
可惜她不是,这白巧娘,是四阿哥的人。
顾怀袖请白巧娘坐下,看了看这一条裙子,做工精致,用的是上好的苏绣,怕是有价无市。
“巧娘的手艺,永远这样漂亮。”
她一副很欣赏的样子,心里想的却是白巧娘的来意。
四阿哥在太子的身边,应该是个消息灵通的人。
如果这扳指要紧,肯定时刻关注着顾府的消息,顾瑶芳的事情,在他那里肯定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端看,今天白巧娘来说什么。
白巧娘果然是为着这件事来的。
她跟着四阿哥久了,一直照顾着他,那时候四阿哥的年纪还不大,心机却很深。
这一回的事情,四阿哥小心翼翼地办了这许久,可却似乎已经砸了。
白巧娘的心情也不大好,所以她的声音也跟着飘渺了不少。
“这一回进来,却没见到大小姐。前日,我有个宫里认识的朋友放出来,可听说了一些趣事。”
“哦?”
“毓庆宫一个宫女崴了脚,已经有几日没出来见人了呢,听说是内务府六品翎长林恒的姑娘林佳氏。又听说林恒多了个继女,也当做嫡小姐来对待的。生得倒是也清秀可人,听说就是病弱了一些,不过啊,说来也怪。原本她在自己家里的时候,什么病都有,一到了林家,竟然都跟好了一样。”
“……哦,这倒是件奇事。”
顾怀袖听着前半段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用想,顾怀袖都知道,接下来白巧娘要说什么了。
“您说,这要是过继个年纪合适的继女来,多合适?正好能准备参加今年的小选,可偏偏这一位年纪已经有二十了,倒跟宫里的林佳氏一般年纪呢……那林佳氏入宫可有些年头了,怎偏生崴了脚?”
心头一凛,顾怀袖低下头,饮茶:“一般年纪……崴了脚……毓庆宫……”
“其实宫女们的日子,挺清苦的,若能讨了好给爷们看上,开脸做个侍妾也是成的。抬进府去,虽没名没份,倒是也简单。给那些个尊贵的爷们,当个暖床的侍妾,怕还是很划得来。格格啊,通房甚至是婢女,又必上报礼部。所以这一位林姑娘呢,也不知道是运气差,还是好了。”
白巧娘一字一句,都是有所指的。
顾怀袖知道她说得如此浅白,就算是把话挑明了。
这说的是顾瑶芳,跟她所料的一样。
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宫女崴脚崴了几天,有几天没出现?多少人不明不白地死在宫里,这真正的林家女,如果不是想逃出宫,找个替死鬼,怕是已经在宫中香消玉殒。
可正如白巧娘所说,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话已经说明白了,林恒是要拿顾瑶芳顶上去。
宫女都是内务府传上去的,事情又出在毓庆宫,不说是不是真有宫女这事情,光是“毓庆宫”三字便惹人怀疑得厉害。
顾怀袖不会忘记,扳指还在太子手里呢。
她沉吟考虑了许久,却慢慢道:“自然是个运气好的。”
“她是个运气好的,就不知道顾三姑娘您,到底是不是个运气好的了。”
这话,终于透出了威胁的味儿。
顾怀袖垂眸,却忽然朝着白巧娘一笑,这笑容颇有些惊艳,甚至灿烂得惊心动魄。
“巧娘,我有一件东西送给你主子。”
白巧娘一怔,还没问到底是什么,就看到顾怀袖起身,又朝着里屋去了。
青黛一直在外面,早就知道这白巧娘颇有猫腻,每次小姐跟她见面的时候,她几乎都是不在的。现在也是一样。
屋里就剩下白巧娘一个,她不知为何,在顾三朝她笑了这么一回之后,生出一种奇异的后悔来。
到底这后悔,是为了什么,白巧娘想了一阵,一直不明白。
隔着一道珠帘,两扇雕花画屏,顾怀袖就在里屋。
她将那一枚玉佩拿出来,走到了书案前面,慢慢坐下来。
白巧娘说的就是顾瑶芳。
林恒根本就是太子一党的小走狗,这人只是顾贞观旧日的同僚,却并非他所说的什么至交好友。一切怕还是哄着顾瑶芳,也哄着顾怀袖吧。
问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次被这样的发展,逼入了窘境。
其一,在当时的情况下,四阿哥要自己取得扳指,顾瑶芳即将离开顾府,那时候若不下手,就再也没有机会。
从那一时的情况而言,顾怀袖的决定是唯一的,也是必须的。
其二,顾瑶芳离开之后,现在依着白巧娘的话来看,应该是已经被林恒献给了太子。
情况立刻倒转,对顾怀袖极其不利。
如果太子要找的,真的是顾怀袖手里握着的东西,那么绝对不可能交给四阿哥来办这件事。这是四阿哥的把柄,怕被太子发现的把柄。可太子要找的,却不是这一样。
抛开了这些,顾瑶芳拿着光秃秃一枚扳指去找太子,不知道太子会怎么对她?
如果太子发现了那一枚扳指早没了秘密,事情就更棘手了。
太子如果发现扳指里没有东西,首先会怀疑顾瑶芳,可知道顾瑶芳没事儿之后,就要怀疑顾怀袖了。
顾怀袖能怎么办?
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四阿哥,会被杀人灭口,过河拆桥;如果不把东西交出去,就是太子也能捏死自己。
她到底有什么依靠?
时时刻刻跟走钢丝一样。
顾怀袖觉得自己太累了。
人一旦开始产生抵触情绪,终将一发不可收拾。
一个个都要威胁她,逼迫她,她不过是平平凡凡一个小人物,这些大人物的博弈,顾怀袖真是一点也不想参与。
她被卷进来,憋屈了两年,丢失了名声,最后最危险的还是自己。
一枚玉佩静静地躺在顾怀袖的手心里,她面容沉静,却在唇角拉出一丝讥讽来。
手指轻轻一松,将这一枚玉佩,放在了书案上。
顾怀袖微微一闭眼,却在眨眼的瞬间,起身,抬手,捏了一旁干涸的墨砚,砸!
“砰。”
一声响。
坚硬的墨砚落在了这一块玉佩上,终于四分五裂。
顾怀袖扔掉了墨砚,抿着唇,眼底却透出温然的笑意。
她纤细的手指拉开了一只小小的锦囊,然后将碎了的玉佩一块块地捡起来,放进锦囊里。
末了,两手一拉,系紧,打了个死结。
顾怀袖看了看这锦囊,抬眉,终于重新走出了里屋。
她笑看着白巧娘,将这锦囊推过光滑的桌面,递到了白巧娘的面前。
白巧娘迟疑:“这……”
“转交给你主子就成。”顾怀袖声音怡然,带着一种阳春白雪的曼妙。
四阿哥看了,自然会懂。
她不过是夹缝之中求生,但凡大人物松松手,自己就能寻得一条生路。
可前提是,这一位爷肯松手。
若是他不松,那顾怀袖只能逼他松了。
事关重大,胤禛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几乎是必定的事情,顾怀袖不过一个辞官汉臣的女儿,无权无势,要拿捏的法子还有很多。以前有顾忌是以前,可现在没了。
顾怀袖几乎可以肯定,她只要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四爷,等待自己的就是明日的屠刀。
所以她非但不能交,还必须将这东西攥在手中,搏一把。
只盼着这一位爷,年纪轻轻,手段还不够圆滑,心思还不够狠毒。
不然,她依旧是死路一条的。
爷们,都是不讲道理的,顾怀袖偏偏要跟他们讲上一回道理。
白巧娘摸着那锦囊之中的东西,又是惊又是骇,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摸错了,可顾怀袖的脸上却是镇定极了。
白巧娘背上冒出些冷汗,她看似镇定地起身:“巧娘明白,便不多打扰,告辞了。”
“不送。”
顾怀袖端茶,注视着白巧娘的影子,消失在院中。
她忽的笑了一声,想起那张二公子来。
细细思索自己如今的状况,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样门第的好人家了。
高门大户是非多……
嫁,还是不嫁?若真要嫁,又要怎么嫁?
好歹,等她先讨回一笔惊天债,再来说嫁。
却说那白巧娘,心惊胆战地回去了,悄悄找了固定于今日出宫采买的太监,递了消息,将东西转交了。
阿哥所里,胤禛一个人坐在书房,一干宫女太监都在外头候着。
近侍太监小盛子撩了帘子进来,站在外头:“爷,外头来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