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得徐娘子笑得合不拢口:“若真这么就好了,我那个愣头小子,昨儿回家也不知道发什么颠,往日里都要定下来了,他非说不娶,我问他可是瞧中了哪个,他又不答话。”
蓉姐儿滴溜溜的大眼睛弯起来:“我昨儿在摊子前瞧他,说话也一套套的,哪儿就愣了,可会做生意的,还答应了我二姐姐,隔两日就留一对猪肝儿的。”她说着就低头吃起核桃来,嘴里嚼完一个,还皱眉头:“娘,这炒货又放过了时候了,阿婆改不脱。”
鼓了嘴儿就要出去吩咐小厮到街上买新鲜的炒货去,叫徐娘子一把拉住:“你二姐姐,纪家的那个姐姐?”
蓉姐儿立住了点点头:“嗯,我昨儿遇着了她,正要给三姑姑买猪肝吃,便去照顾干娘生意嘛。”说着转身叫来甘露,让她去前头叫个小厮买些炒松子回来,茂哥儿听见了抱着小狗撵过来:“宝宝也吃!”
蓉姐儿嘻笑一声:“那再给他们两个都买一碗酪。”信哥儿听了流口水,可嘴里却不认:“那是娃娃吃的,我不吃。”
蓉姐儿刮刮脸皮,信哥儿扭过脸去,不一会儿买了酪来,他想撑着不吃,可瞧着茂哥儿呼哧呼哧吃得又急又香,伸手拿了瓷瓯儿吃起来,里头还加了葡萄仁儿,又甜又软,跟豆腐似的滑进口里,蓉姐儿自家也吃一碗,抹了嘴儿再进去,浑不知前事的模样。
徐娘子却是听者有心,再没心绪陪着秀娘磕牙,心里猜测莫不是儿子真个瞧上了纪家那姑娘了,这念头才一起,又给掐了,抬眼看看蓉姐儿。
在她眼里蓉姐儿自然什么都好,那纪家姑娘虽不曾见过,想来也不如妞妞这么讨人喜欢,儿子莫不是喜欢上了这干妹妹罢。
不说蓉姐儿早早定了亲事,便是不定亲,也轮不着诚哥儿,再是癞痢头儿子自家好,该认的也得认,自家同王四郎家,差得何止是十万八千里。
不说茶山丝坊,就是铺子也有十好几间,再加上那么些个水田,也就是这当官人家能娶回去,别个哪里敢肖想,可自家儿子这么个愣头青,想是昨儿见着了,看进眼里去了。
徐娘子再坐不去,推说家里还有事儿,赶紧着领了小儿子回去,信哥儿还跟茂哥儿说定了,等得了空还来寻他,告诉他怎么养狗。
徐娘子一走,蓉姐儿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秀娘板了脸,指着椅子:“你过来,坐下!”自家的女儿自家知道,她弄的那点巧儿哪里瞒得过秀娘,被这一喝,就吐了舌头,立时认了,撒娇唤她:“娘。”
“你!说你什么好!”秀娘气的狠狠戳了她一指头:“你这是作甚,也好意思,你想当媒人婆呀。”她骂了两句,见女儿不抬头,又心软了:“你不则声就行了,下回再干这没规矩的事儿,看我打不打你。”自小说到大,却从来也没挨过一下。
蓉姐儿抬了头:“我觉着他们挺般配,娘,你是没瞧见,诚哥看见二姐姐,那眼睛都要掉出来啦!”她不说这事便完了,一说秀娘站起来走过去照着她的胳膊拍了一下。
“你才多大点子,就晓得配不配了,再歪缠,不许你出门去。”秀娘这头才说完,茂哥儿撒了小狗在地上,嘴里嚷着“不要不要”扶着门坎跨过来,一路小跑着拦在秀娘面前,皱着眉头摇头:“不打!”
他挨打的时候,蓉姐儿也是这么护住他的,茂哥儿是个小牛脾气,犟起来仙人也跳脚,少不得屁股上边挨几下,他才会说话,叫的最溜的就是“姐姐救”,一嚷起来蓉姐儿就去抱开他,这会子也晓得心疼起姐姐来了。
蓉姐儿抱了他香上一口,秀娘不再训斥女儿,扶了额头坐到一边,想着是配的,可萝姐儿打定主意不嫁,她见识过玉娘的心性,说不得这个外甥女也是一样,瞧着柔柔弱弱的,竟能瞒下父母自个儿绣件去卖,看着就是个有气性的,倒不敢乱给她配姻缘。
“若是见了你姐姐也敢浑说,我真个告诉你爹,做事没个分寸,这事儿却是好说的。”秀娘又嘱了一句,看见蓉姐儿点头,这才叹口气:“你姐姐是个苦命的,去路还不知在哪儿,可不许这么撩她。”
蓉姐儿拿手掩了口,想起了雁姐儿,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再不敢了。”说着颠一颠茂哥儿,弟弟护着她,她再高兴不过,抱了他往外走:“走,咱们看小黄去。”
徐娘子一路气哼哼的回了家,肉铺子早就收了摊,如今诚哥儿当得一面,徐屠户就专往乡下去收猪,再雇了船送到泺水,父子两个把个猪肉铺子办得有声有色。
徐屠户收猪去了,诚哥儿正在家里磨刀,徐娘子在半路撒开信哥儿叫他自个儿玩去,自家跑回家,把门一阖,点着儿子的鼻子:“你老实说,到底看上了哪家姐儿,是不是你干妹妹?”
不等这个愣头青的儿子开口,噼噼啪啪往外吐:“你也不看看咱们家,那是个什么姐儿,若不是王家厚道念着情,咱们还能登得门去?她还是定了亲的,你肖想她,我就立时给你去定了严家姐儿,下月就过门!”
诚哥儿猛得立起来,高壮壮的人在亲娘跟前低了头:“我没看上她。”
徐娘子一听怔住了,忽的明白过来:“不是她……你看中纪家姐儿啦?”
诚哥儿脸红起为,闷声不吭,过得会子又坐下来磨刀,半晌才说:“嗯,可她瞧不上我,怕我呢。”他今天送猪肝去了,连纪家的门都没能进,站在站边拍了门,萝姐儿出来应。
他高壮厚实,站在门边挡住大半太阳光,萝姐儿猛得见着个黑影子,捂着心口差点儿叫出来,诚哥儿赶紧往后退:“我是徐家肉铺的,你定的猪肝,我给送来。”他等了整整一个早市,脖子都抻长了,就是没见着萝姐儿来,这才收拾了,一路打听着送到她家来。
见着光,她这才缓过来,晓得自个儿失礼赶紧赔不是,软步行过来:“对不住你,我眼花,没瞧见是你。”她只当是纪二郎回来了,他差一点就骗得亲娘点头,萝姐儿半步也不敢离开,守着桂娘,连菜都是托邻居买回来的,早就忘了还有猪肝,心里觉得对不住他,请诚哥儿进门喝口茶。
诚哥儿却瞧见她腿都在打哆嗦,人也缩肩弓背的,连看都不敢看他,他闷了头把猪肝塞过去,转身就走了,萝姐儿在后头唤他,他起初心里一喜,转了头看见她半个身子藏在门里,细声细气的问:“这对子猪肝儿多少钱?”
诚哥儿闷了声:“按月结就成。”一路走一路难受,杀猪可不就是一膀子力气,讲究个快狠准的,哪晓得会吓着她,诚哥儿甩了胳膊,上头这胀鼓鼓的肉总是藏不住,倒有些丧气。
他这个年纪,生得又是膀大腰圆的,正是招那三姑六婆待见的时候,往常纪家少有外男来,拉住他问一通,诚哥儿平日讷言,这会儿却甜口起来,也不须他着意去问,那些个妇人自家嚼起舌头来。
诚哥儿一听气得面皮紫涨,这么细条条的人儿,平日里看见连气都不敢呵一口的,竟叫她亲爹拿碗砸,那长舌的还道:“为着护她娘,连剪子都横在身前了,叫她爹打落出来,真是个作孽的,那个黑心的寡妇,死了阎王也要把她锯半边。”
诚哥儿不听这些个,这颗心许就放下了,这一听更是牵挂住了,再没一刻搁得下,想着她这么怯生生的样子,却有胆子护着她娘,又知道她自个儿打络子挣药费,心里想着帮她,又不晓得怎么开口,听见徐娘子问了,道:“娘,你帮我聘了她罢。”
第154章 议桂娘四郎出头问萝姐徐娘拒婚
王四郎一家来,连热茶也不及吃,解开衣裳拿了蒲扇扇风,今岁天热的比过去早,春日里雨水浓厚,把茶山上的泥都打落下来,他自江州盘完货,就亲去茶山盯着雇工挖沟。
这原是去岁冬天就该干的,着了杏娘男人监工理事,这回可好,沟只挖得一半儿,雨水汇集起把下面肥壮的茶株冲的根都松了。
他气的一通大骂,可骂顶什么用,人是他自个儿招来的,算盘不能时时呆在泺水,原是想着自家人来监工总要尽心,哪知道偏是自家人惹了麻烦出来。
他这个脾气立时就叫妹夫卷了铺盖滚蛋,陈大郎怔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灰溜溜的打包了东西,趁着天黑人少回了泮水去。
王四郎也不放心别个,一个场子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办事,哪个管事的不捞油水,捞便捞着些,便宜了别个,还不如便宜自家人,可事儿却要办成,里头虚报些价目他也就睁只眼儿闭只眼了。
“蠢货蠢货,给老子提鞋都不配。”一气儿倒进一盅儿凉水进肚,那气还是没消下来,真倒要用起人来,家里挨得上的一个个数过来,能当半个人用的都没有,这些个姐夫妹夫,加起来抵不上半个算盘能干,还不如算盘忠心。
他在这头敲桌子,茂哥儿在地上抱了发抖的小狗就了门,捂了小狗毛绒绒的耳朵:“不怕不怕,爹爹不打人。”想想又加了一句:“也不打狗。”
茂哥儿一站起来就有丫头跟着,王四郎看见儿子火气消了大半,眉头又松了,脸盘也笑开了,张了手道:“儿子!过来!”
茂哥儿从来不怕他,秀娘还冲他唬脸,王四郎在家的时候便少,见了儿子大半是哄,从没冲他发作过,茂哥儿颠颠的跑过去,张了手抱住他的腿:“爹!”
王四郎一把抱起了茂哥儿,把他顶在脖子里,茂哥儿两只手紧紧揪住他的头发,小脸板得死紧,整个身子紧紧贴着王四的脑袋,两只手揪了头发还不够,又伸着去抱他的头。
秀娘心疼的不行,赶紧扯着丈夫把儿子放下来:“看把他吓的,赶紧放下来。”王四郎却不允:“就是怕才要叫他多看看,来,儿子,跟爹出门去。”
说着竟一径儿把他扛了出去,茂哥儿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等上了大街,听见动静才把眼睛眯成一道缝,王四郎本就魁梧,茂哥儿叫他架在脖子上头,隔得这么高,连墙上偷躲睡觉的花猫儿动尾巴都能瞧得见,大树枝丫上的燕子窝也从没离得这么近。
站在桥上往来的渔船,挑着摊子的货郎,都在他脚底下过去,茂哥儿乐起来,咯咯笑,揪一下王四郎的头发:“爹,看!”他瞧见卖酪的挂的幡,馋了。
王四郎这还是头一回带儿子,吃了酪,买了冰糖葫芦,一手捏着面人儿一手挂着糖葫芦,天热了,那麦芽软软的裹在红果上,茂哥儿咬一口,粘了牙,甜头不断去顶,刮下来一嚼又沾到牙上,一颗红果吃了三条街。
等回了家,茂哥儿比划着告诉秀娘,去了很多很多地方,石板桥那头原是不一样的天地,热热闹闹一条街都是铺子,人跟人并着肩挤着腿没处下脚,他还跟另一个叫爹扛在肩上男娃娃打了照面儿,茂哥儿扬着小下巴:“我高!”说着抬手比过头顶,晃晃脑袋:“他矮。”差点儿把手掌比到鞋面上。
“还怕不怕了?”王四郎到底不似过去壮实,一把子力气还在,扛了儿子走了三条街,还是吃力,身上的衣裳叫薄汗浸透了,秀娘赶紧给他绞热毛巾抹身子。
茂哥儿坐着看他擦身,站起来走过去摸他的手上的肌肉,咧着牙:“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