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天舒猜测,程雪慧既有本事进了宫,也自然不会旧事重提。
这就好比寡妇再嫁,若想过好了以后的日子,前夫的事情铁定是休要提起。
是以,裴天舒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只做从不曾见过程雪慧的样子,道一声:“慧真道长。”
然后,跟皇帝说了句:“臣告退。”就跪安了。
裴天舒一回了长公主府,特地将七里和八骏叫道了书房里,先问七里:“你们的娘亲从白华庵出来的事情,你二人可是知晓?”
没有事前禀告已是不妥,如今七里再不敢隐瞒,“月前,静闲道长突然要了我娘贴身伺候。静闲道长下山之时,我娘便跟着下来了。后来静闲道长过世,因着无人问起,我娘就一直滞留在成王府内。”
“哦,你是说你娘亲现在仍在成王府?”裴天舒故意问道。
“是啊。”这一回,不止七里,就连八骏也是这么说的。
裴天舒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告诉这哥俩,你们的娘给你们找了个很拉风的继父,只能沉声道:“皇帝从成王府里带了名道姑回宫,想来你们并不曾听说。”
七里和八骏对视一眼,面上的惊愕无以言表,两人木讷地点了点头。
虽已经有所推测,但因着实在不愿意相信,眼巴巴地等着裴天舒的下文,期待着他来告诉他们,推测并不是事实。
裴天舒却是不肯言语了,还站起来,拍了拍两兄弟的肩膀。如果可以,他其实想说一声“节哀”。可他委实担心,这哥俩会承受不住如此打击。
怎么说呢,寡妇再嫁,在他前世,真不是什么大事。可到了这里,妥妥地就是天大的事啊,还是普通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先不讨论他们娘是不是正经人,关键是,他们娘还不是正儿八经地再嫁,而是被皇帝名不正言不顺地收进了后宫,不是美人,不是嫔妃,还是道长。
那她到底是去给皇帝念经呢,还是陪睡呢,还是又念经又陪睡呢,这关乎了她个人的身份,也关乎了别人对待她的态度。
裴天舒想了又想,还是嘱托他二人道:“若是有可能相见,记得叫她慧真道长。就是想叫娘了,也得多叫一声,要叫娘娘。”其他的就不用他多说了,该怎么消化,谁也帮不了他们。
七里从裴天舒的书房出来,直接找到了裴金玉,问她上回他娘给她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东西。他怎么想也不明白,他娘怎么就突然进宫了呢?
不知是气急,还是记住了裴天舒的话,七里跟裴金玉说的句句话里,没有“娘”,只有“她”。
裴金玉一想就明白了,是她爹知道了慧真道长的事情,事情不好隐瞒,这就告诉了他们两兄弟。
她自己一听程雪慧的名字还是很心烦,遂冷着脸道:“你没有看过吗?”
七里一噎,不吭气了。确实偷看了,可确实没看懂啊。
裴金玉训练的人通用好几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那日她看在七里和八骏的面子上有所提点,遂教了她其中一种。
在不懂的人看来,程雪慧送来的不过就是白纸一张。
裴金玉看了七里一眼,又瞧了瞧旁边渐渐靠拢过来的谭中秀几人,满脸的不明所以,却又写满“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的表情,这才道:“别再同我说她的事情,我不曾指示她做什么,她也从不曾听过我的命令。还有你……慎言。”怀疑她没有关系,少在外面给她爹惹事去。
七里果然住了口,方才在裴天舒的面前还能强撑,如今是不由自主就红了眼睛。
谭中秀和刘家兄弟倒抽一口气,遂向七里围拢过来。长公主又是小师妹自然是惹不起的,他们只好劝慰七里,堂堂男子汉的有泪不轻弹。
七里似乎不怎么领情,一抖小肩膀,抖掉了他们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马厩杀去。
才回过神的八骏,立时跟上。
刘家兄弟一看七里是要骑马出门的架势,也跟了上去。那什么,安慰同窗还能顺便撒撒欢,去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
谭中秀没去,勾着裴宝围在代王的身边,很小声地问:“喂,喂,代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代王看他,表示没听懂。
谭中秀还是小声道:“你没看见长公主气哭了七里吗?知道是为何不?”
看见了,他眼睛又不瞎,并且还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代王勾了勾手指,谭中秀立马贴了上去,可是他听见了什么?
我去,你叫我附耳来听,干嘛还要说的那么大声!
关键是,代王那个长公主奴说的是:“二哥他想哭才哭的,跟妹妹无关。”
谭中秀死活不信。
天可怜见的,代王说的实在是实情。
作为一名爹挂了,始终不能正名的私生子,姓了裴是不错,可到哪儿也就只能被人介绍“这是建信侯的大哥过继的儿子”。
哪怕建信侯府是他亲爹一手打下的基业,他也只能干看着却继承不了,本来就够心塞的了。
又碰上他娘和皇帝勾搭在了一起,这就不止心塞了,几乎被打垮了好嘛!
七里若是那种只一心往上攀的人还好,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尽管靠着他娘青云直上。
不过,瞧七里的反应在乎的何止一星半点。要是闹不明白的话,指不定能干出什么事。
代王并不着急,相信不用多久,七里就会来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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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金玉也猜到了七里和八骏得不到答案,一定不会甘心。
想要和宫里的人取得联系,他们除了能找她爹,也就只有谭中秀和代王有用了。
谭中秀又是个刨根问底的性子,如此一来,七里和八骏会找的便就只有代王了。
为了保险起见,裴金玉还是暗中叫人看着七里和八骏,并且吩咐,若是他们暗中找了谭中秀,就阻止;若是找了代王,就由之。反正,代王犯了事,不用她爹兜底,也死不了。要是犯错的是谭中秀,她爹就有的忙了。
这是要确保他们千万别给她爹惹事,尤其是这种,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受的与后院“勾搭”之事。
果不其然,七里纵马在城外疯跑了一圈,就想到了接下来要该怎么办。马头一转,回了城。任刘家兄弟在后面磨破了嘴皮子,就是不肯吐露一句。
却在当夜,和八骏一起,成功摸进了代王府。
见着代王的第一句话就是“老三,你这府中的侍卫实在是不怎么地”
代王一如既往的是个好脾气,只笑并不说话。
殿外梧桐树上隐立的除夕,却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第61章
七里、八骏和代王嘀咕了半夜,一直在说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代王带他们进宫去。
代王想也没想就应下了,然后也同他们嘀嘀咕咕了半夜,说的也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皇后娘娘不召见,他从不会踏入后宫半步的。
还真真是一根筋的人最难沟通。
本来就心情不好的七里毛了,无力地咆哮了一声:“说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让你带我们进宫去。”
代王还是那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然后道:“好啊好啊。可是没有皇后娘娘的召见,我从不会到后宫去的,避嫌懂吗?”
避……嫌,好吧,七里已阵亡。
八骏无奈道:“二哥的意思是让三哥你想想办法。”
代王挠了挠头道:“想什么办法呢?”
八骏就道:“你可以说想念皇后娘娘了,自动去慈惠宫请安不就好了。”多简单啊,这理由还冠冕堂皇的很。
可是代王哼唧了许久,才如实道:“不敢去。”
为啥啊?
“皇后娘娘没事儿就在召见各家的淑女,是给赵王哥哥相王妃不错,可我要是一露面,一准儿也是跑不掉的。”
代王表示很为难。
七里表示很失望,有一种没了亲情又瞬间失了友情的天塌地陷的感觉。
八骏看了看七里灰败的面色,不死心地问:“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其实这句他是在自言自语,可不敢奢望代王会有什么好意见。
却不曾想,代王答的很快:“有啊!”
“什么法子?”七里和八骏异口同了声。
“我二伯,嗯,皇上不是要用比武夺魁的法子选出新的虎贲中郎将,你们参加比试吧。”然后,极具蛊惑地又道:“虎贲中郎将出入皇宫,易如反掌。”
就算名义上仅是前建信侯的继子,可有忠义王裴天舒压阵呢,想要参加比武,也并非不能。
代王为难了他们半夜,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虎贲中郎将,他委实是不愿意做的。可他要是不做,他二伯委实是不敢相信别人的。他也就只有在裴天舒栽培的这几人中打主意了,再加上他的举荐,或许还是能成的。
除此之外,也没其他的好主意了不是。
七里、八骏对视一眼,同意了。
紧接着表示,要是如此,裴天舒一眼就能看穿他们的企图,总归是不好。
代王则说,这真不是什么事。
当即研磨,这就给他二伯写了封信,哦不,是奏折。废话也没有多说,就是上表了武陵七子皆要参见比武,还誓要夺魁的决心。
写完了奏折,让内侍赶紧进宫交给赵王,让赵王代为转呈。
这种小事,赵王乐意为之。
是以,早朝之上,赵王呈上了代王的奏折,皇帝看了个开头有点儿疑惑,还心想,啥时候出了个武陵七子,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呢?看来他手下的探子又该换一拨了。
再往底下一看七子的名字,嘿,这不就是在武陵长公主府上进学的七个小子嘛!其中代王的名字赫赫然排在第三。
皇帝是一有代王万事足,当下乐呵呵地称赞了裴天舒,拽文的话一大堆,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有大将之风,不仅个人为国尽心尽力,还不惜余力为国家培养新型人才,譬如武陵七子就很好嘛!
不止众大臣,连裴天舒都有点儿犯迷糊。什么武陵七子?
他掰着手指头认真地数了数,除了他女儿,在他府上上学的可不就是七个熊孩子。哦,不,熊孩子长大了,全特么的成了混小子。
可是最大的也才十五,做这虎贲中郎将真的好?
果然,就有人拿年纪做文章了。
不用他反驳,皇帝就说了“先帝十二岁就做了上卿”,说白了出名要趁早嘛。没办法,皇帝属意的代王,不过才十三,他能不这样说嘛。
至于身份,带着武陵长公主府的帽子,哪怕其中的谭中秀不过是个寻常大夫的儿子,也没人敢拿此做文章不是!
由皇帝亲自保驾,武陵七子这组合正式挂牌成立,且名扬千里。
当然,扬的自然是好名了。
譬如,以前从不义诊的谭中秀,如今是没事儿走哪儿都带着药,哪怕路上碰见谁崴了下脚,也会奉上两贴自制膏药。人家感谢他,他会微微一笑:“不用客气,武陵七子救死扶伤,实乃应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