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惊惶不安,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玄衫男子将墨老祖带走。
先前那一身素白的女子玉手一抬,手指上的红色丝线进入她的玉瓶之中,接着便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丝线滚了出来,又直接落在了墨修远唇上,这样一来,墨修远的身体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
江篱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他们并不是想害老祖?
七人踏云而去,也就在这时,那个素白衣服的女子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
江篱听到她说,“若非因为你,修远岂会落到这种危险境地,即是天煞孤星之命,就应该孤身一人,否则必定祸及无辜。”
那一字一句,像是钉子一般,深深地钉在了她心上。
待到七人彻底消失不见,江篱终于能动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只觉得全身都力气都已经被抽干了。
天煞孤星命格,这几个字在她脑海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让她浑身冰冷,心头更是发寒。
这个时候,万林也能动了,他刚刚也听到了那些人的话,如今看到江篱受了打击,便出声宽慰她,“那些人随口胡说,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是不信命的。”万林见她像一个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呆呆坐着,心头很是担忧。他继续道,“我资质不好,未来的命运已经注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天下变数这么大,没有什么是无法逆转的。”
万林见江篱毫无反应,想了想,就在她身旁坐下,开始说一些关于天命的事,他本是个话不多的人,也不喜与人交谈,这会儿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才能憋出一些话来,只可惜,江篱仍旧是呆呆的坐着,与之前唯一不同的是,她眼睛里开始流泪了。
他一直在说话,语气也是从前惯有的平板,哪怕是安慰人也是如此,只是转头看到她无声无息地默默流泪的时候,只觉得心头微微慌了一瞬,使得他说话的声音也前所未有的带了点焦急,“江篱,这并不怪你。”
“在遇到路远师父以前,我其实是个魔修。”江篱忽然开了口,她扭头看向万林,也没管他会这么想,而是笑着道:“还是控尸门,专门操控尸体的魔修,师门上下都对我很好,他们都不杀人,修炼需要尸体,还要去义庄偷,坟地挖,我们每天要挑水种田,跟凡人没什么两样,我很喜欢他们。”
江篱明明在笑,眼泪却不住地往外流,“后来他们都死了。”她脸色苍白如纸,“我运气好,后来又拜了路远师父,师父待我很好,什么都愿意给我,哪怕我修炼速度那么慢,他也不嫌弃我。”
说到这里,江篱剧烈的咳嗽起来,“可是师父也死了,我想尽了办法,他还是去了,连一点儿残魂都没剩下。”
“现在,连老祖都生死不明。”江篱吸了吸鼻子,身子往后缩了一些,“万城主,您离我远一些吧,晦气。”她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了膝盖上,“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谁沾上谁死,以后你讨厌谁,把我往他那一送就万事大吉了。”
她觉得自己说了个笑话,还抬起头来冲万林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本就诡异不说,她才咧嘴,又觉得心口钝痛,直接疼得她呻丨吟出声,下一刻,她便忍不住呜咽起来,哭声渐大,最后变成了嚎嚎大哭。
万林想要安慰她,却也知道,现在恐怕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减轻她的痛苦了。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背,只是手刚刚触碰到她的后背,江篱就猛地抬起头来,随后连滚带爬地往后挪了好几步,“万城主不要碰我。”
江篱心头有了怨恨,她恨的是她自己,此时,她站起身来,哽咽道:“晚辈先走一步。”
“等等!”万林出声阻止,他决定说出自己的猜测,“这些都与你无关,并非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江篱,你看这个!”他将自己的仙器乾坤拿了出来,“这是仙器乾坤,我在一个仙人秘境之中发现的,而从那陨落仙君留下的玉简当中,我还知道,这天地间存在一件神器,乃是天地乾坤。”
江篱不明白万林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她眼睛落在那仙器乾坤上面,觉得看起来有些眼熟。
“天地乾坤,能够吸纳天地万物,净化污秽魔物,威力自是无穷。”万林说道此处,稍稍顿了一下又道,“然而它最为厉害的一点,就是能够汇集运势,就好像一个聚宝盆,但汇聚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运气,天道机缘!”
“只是这些运势,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万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以性命为代价,它将你身边那些关心你的人的运势全部吸走,转化成了你的福缘。”
听到这里,江篱目瞪口呆,她的心更是沉入谷底。
她四肢僵硬地走到万林面前,拿起了他手上的仙器乾坤,随后将那乾坤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她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看,他们能吻合吗?”
乾坤和江篱脸上的那块红疤完全重叠在了一起。
不等万林回答,江篱便掐了一个水镜诀,待看清镜中模样,她双腿一软,直接跌了下去,幸得万林伸手扶住,才没有跌在地上。
她脸上的红疤,竟然是所谓的神器天地乾坤?
她一直觉得老天待她其实不薄,师父也一直说她福运通天,出门就能撞上最好的机缘,却没想到,这一切是有原因的,正是这些机缘,害死了她所在乎的人。
她能够碰到并收服天地灵火幽冥鬼火。
她能够轻易拥有别人穷尽一生力气都无法找到的极品灵兽。
她的修为资质逆天,远远超过了天玄体质。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脸上的那道红疤,所谓的神器天地乾坤。
“它是狗屁的神器,它是魔器才对,神器会伤害别人来成全自己吗?”江篱双目通红,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柄匕首,直接朝自己的脸上划去,“我要把它挖出来,把它挖出来!”
万林一时阻止不及,等他反应过来,江篱已经满脸鲜血了。
他心头焦急,只能出手将江篱打晕,待她昏倒,万林将江篱搂在了怀中。
“江篱!”
“师姐!”
刚刚把人抱住,就有一群人赶了过来,领头的正是沧澜仙宫清渊长老。
找到了人,清渊也松了口气,他冲万林作了一揖,“多谢万城主。”
沧澜仙宫剩下的修士自然是要回仙宫的,清渊也准备带走江篱,却没料到万林竟也要一同前往仙宫,并且抱着江篱一副不愿撒手的样子,沉锦见状,薄唇微微一抿,随后低下头去,掩饰了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霾。
……
江篱昏迷了整整三日。
她醒来的时候,刚刚睁眼,就看到床边坐着的崔霭。
“你醒了?”崔霭见到江篱醒来,立刻高兴地道,“担心死我了。”
江篱发现崔霭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意识到这一点儿心头猛地一沉,随后将手抽出,冷冷道:“不要靠近我。”
“师姐,你怎么了?”
崔霭担忧地问道,奈何江篱并不回答,只是冷声道,“我不想看见你,你立刻离开典藏楼!”
“师姐?”崔霭一脸难以置信,她怎么都想不通,师姐为什么会赶走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师姐,你不要赶我走。”崔霭毕竟年幼,这会儿心头慌乱,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然而江篱不为所动,直接用武力将她赶出了典藏楼,随后还打开了典藏楼的禁制,不准任何人靠近。
赶走崔霭之后,江篱就坐在凳子上发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上次划破的伤口早已经恢复,而那疤痕,依旧红得耀目。
她从乾坤袋里掏出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透明石头,这个就是她自己吐出来的东西,想来也是和那天地乾坤有关的,因为万林曾说那天地乾坤有吸纳万物净化污秽的能力。
她的体内有一件神器,而这神器,还能够将别人的运道转化成自己的福缘。
这是真的吗?
她不知道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她只知道,脸上的红疤是那么的刺目。只是她根本感觉不到体内藏了任何东西,哪怕用刀切开皮肤,在血肉之中翻找,她都无法找到任何东西。
江篱甚至割下了脸上的那一块面皮也无济于事。
她的脸会慢慢恢复,最后变成从前的样子,仿佛那些自残行为,并不曾发生过。
江篱将自己一个人困在典藏楼里,整日浑浑噩噩的,她甚至想过自杀,只是自爆元神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从前的那些往事。当初控尸门的师父传音于她,让她活下去;金银蟒为了让她活下去,引开了那些正道修士;路远师父为了让她活下去,拼尽了最后一丝残魂,还有老祖,为了让她活下去,将她牢牢护在身下,自己险些成了一具干尸。
所以她必须活下去,只是从今往后,她都只能一个人了。
……
江篱在典藏楼关了整整一月,她打开禁制的那天,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她没有施展任何法诀为自己遮雨,就那么静静地走在雨幕之中,任由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的贴在她脸颊上。
她一步一步缓缓走上了沧澜仙宫的白玉石阶,往仙宫正殿而去。
途中遇到沉锦,他见到江篱这般模样,便抬手掐诀,为她头顶撑了一方结界,替她遮住了雨帘。“师姐,你出来了。”沉锦抿了下嘴唇,柔声道:“人死不能复生……”
他本是想跟江篱说上几句话的,却没想到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竟是完全没看见他一样。
“师姐!”沉锦又喊了一声,江篱仍是头也不回地往上走去。
“沉锦师兄,她都不理睬你,何必呢。”采晴有些气闷地道,她看着江篱的背影,心头很不是滋味,他们一同进入仙宫,当初她修为最低,如今,却已将他们远远抛在身后了。
她还是仙宫没甚地位的弟子,而她,现在已经是典藏楼楼主。想到前些日子掌门把典藏楼完全交给了江篱,采晴心中就十分不满,可惜敢怒不敢言,只能私底下骂上几句。
“丑人多作怪。”她看着江篱恨恨道,然下一刻,采晴觉得脸上一疼,她捂着脸颊,一脸惊慌地瞪着四周。
“谁?是谁?”她被人扇了一巴掌,脸肿得老高,只是明明有人打了她,她却什么都没看到,根本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沉锦师兄?”采晴捂着脸颊眼泪汪汪地看着沉锦,“你有没看到是谁?”
“能够做到的只有元婴期以上的修士,知道是谁也无济于事。”沉锦淡淡道。虽然他也没看到,但他已经猜到了,打人的,自然只能是还在仙宫做客的万象城主万林。
“如今江篱师姐并非你能招惹得起的。”沉锦瞟了采晴一眼,看在幼时便相识的份上,提醒她道。
如今的江篱师姐,与他也有了太远的距离。沉锦心头一沉,脑海之中,竟是出现了多年前相遇的画面。
再也回不去了吧,只不过回去又如何,即便最开始,他的心思都不单纯,沉锦自嘲地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92章 新的世界
江篱前往正殿,是想求掌门将她逐出沧澜仙宫。
不管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还是那神器天地乾坤的缘故,她都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为好,如果继续呆在师门当中,难保不会出现灭门惨案,毕竟,现在的沧澜仙宫也大不如前了,她都不知道是不是有她的原因在里头。
只是没想到,见到掌门之后,她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掌门道:“老祖昨日下了神谕,让你守在仙宫上层浮空岛。”
浮空岛,也就是墨修远塑像所在的位置,乃是沧澜仙宫灵气最为浓郁之地,也可以说是仙宫弟子心中的圣地,往年,只有仙宫掌门才能长期呆在这里。
“这是老祖降下的神谕,你我皆不得违背。”虽不知为什么江篱脸上会露出那种为难的表情,但掌门仍旧是及时阻止了她开口想要说的话,“从今往后,你就是仙宫圣女,专门负责传达神谕,为仙宫祈福。”
掌门说到此处,面色有些不愉,往年这些事情都是掌门的职责,这一次却交给了一个入门没多久的姑娘,让他心头很不是滋味,只不过现在仙宫形势比较紧张,他也不能整日呆在浮空岛不管门中大小事了,毕竟路远长老已经陨落,而东亭山那位,还受了很重的处罚,他也不得不出山处理仙宫的大小事务了。想来老祖也是这么想的吧……
掌门的命令,根本不容江篱拒绝,结果她本来是想离开沧澜仙宫的,现在反倒入住了仙宫最重要的位置——浮空岛。
浮空岛上早已为老祖重新塑立了雕像,江篱在雕像面前矗立良久,最后双膝跪地,冲着墨修远的金身叩头,“多谢老祖救命之恩。”能够传达神谕,走的时候那素白女子对他的施救,想来老祖现在性命无忧,她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不晓得他回去会不会受到惩罚,那七人口中的尊上,又到底是何许人?
她叩头之后就按照掌门的吩咐将整个浮空岛都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在浮空岛正殿处燃上养神香,这才开始打坐修炼。浮空岛灵气充裕,但她体质奇怪,普通的方法修炼进展仍旧是缓慢,特别是现在已经到达了金丹七层,通过运转心法而得到的灵气,几乎感觉不到增多。
她体内有个神器,所以运转心法吸收的少量灵气其实都被那天地乾坤给吞了,她经脉之中才会没有多少增加么?而通过死阵那种方法吸收灵气,寻常人早被撑死了,她偏偏一点儿事情都没,这就说明,大量的灵气仍旧是被天地乾坤给吞了,溢出的那一点点,就已经足够她修为突飞猛进了。
就好像那神器是个傲娇小孩,它没吃饱没吃高兴,就一丝丝都不愿意留给她,等它稍微吃得有点儿舒服了,就愿意给她一点儿肉沫儿,而它吞得高兴了,就能赏她一顿大餐。总之,她修炼,就得先满足它。
这些只是江篱的猜测,但她越想越觉得挺有道理的,后来觉得既然是神器肯定是有灵性的,她尝试与它沟通看看,没准能得到一些消息呢,譬如说这东西怎么到她身体里来的,是不是,与她的身世有关?或者说,与她穿越有关?
江篱摸着自己脸颊上的红疤,努力地想要跟它沟通,但那一块儿其实没有什么异样,除了那块胎记,她根本感觉不到神器的存在,神神叨叨地跟那块胎记说了一天的话,到最后,连灵兽袋里的金灵都看不下去了,把灵石咬得噗嗤噗嗤响。
江篱只能放弃。
她现在不能去找崔霭一起修炼,同样,她也不可能在沧澜仙宫布一个死阵,且不说她阵法造诣不够也没材料,即便条件充足,她也不能那么做,如今看来,只能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儿地修炼了。好在她现在没有目标,也没有追求,只是那般浑浑噩噩的活着,以往还有仇恨支撑她拼命修炼,还有师父给予她关爱,让她能够坚定地向前,现在,总觉得心灰意冷,大概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吧。
江篱在墨老祖的金身下打坐了一晚,第二天睁开眼,就发现金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到了老祖的塑像上,它趴在老祖脸上,就像是他脸上长了一颗金灿灿的痣,不仅如此,幽冥鬼火也自个儿从她肩头上冒了出来,火苗飘向了塑像的方向,就连装着金银蟒的袋子,也从腰间落了出来,里面的蛇可能挣扎很久都没有挣脱袋子的束缚,拉着袋子一齐滚到了墨老祖的脚底下。
它们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在墨老祖的塑像下,她心神难得的平静,她什么都没想,虽说是盘膝而坐,功法缓缓运行,但实际上,她都已经睡熟了,是自路远师父死后,第一次安然入眠。
江篱眼眶有点儿湿润,她站起身来,将金灵从墨老祖脸上拿了下来,随后恭谨地行了一礼。她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却还在享受他带来的恩泽。
她看着玉石雕像,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只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与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让她分辨不出来了。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搂住了这玉石雕像,只是刚刚抱住,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惊,又慌张地退开,心跳犹如擂鼓。
掌门说玉石雕像之中有墨老祖的神念,虽不会经常关注,但偶尔也会看一眼沧澜仙宫,所以她除非闭关,必须每日打扫,并且保持安神香长久不灭,这些都不能假手于人。
江篱不知道她刚刚的动作老祖有没有看到,如果看到的话,她估计会被雷给劈了,用仙宫这些修士的话来说,就算做渎神了。虽说这样想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但江篱心头仍是忐忑,她有些慌张地入了正殿,把整个大殿又清扫了一遍,心情这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