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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晶耷拉着一张脸转身走进内室,没多久便走了出来,朝明媚行了一礼:“柳二小姐,请稍候,水晶这就去沏茶出来。”
  她是被龚亦奇收用做了屋里人的,说话自然有几分底气,对着明媚不是自称奴婢,而是用自己的名字代替,仿佛在暗示明媚,她也是个有身份的。俗话说少什么就会拼命的夸张显示自己有什么,明媚只是微微一笑,没有搭理她,望着龚亦奇道:“二公子莫非忘了我昨日与你说的话不成?”
  龚亦奇涎着一张脸凑了过来:“柳二小姐说的话我全听在心里,哪里敢有片刻遗忘!只是都怪水晶那小蹄子浪得出奇,龚某却有些把持不住自己……”
  见着他那副无赖的样子慢慢逼近,明媚就如吞了一只苍蝇一般不舒服,只是她并不畏惧龚亦奇那浮浪模样,有些人就是欺负你胆怯,趁机得寸进尺。明媚毫不回避的望着龚亦奇的胸口,似笑非笑:“还请二公子回内室把衣服穿整齐了再来说话!”
  龚亦奇低头一看,自己的领口一边歪到肩胛,虽然胡乱披了件外袍出来,可还是露出了瘦弱的胸口,那骨头一根根能数得清楚。他脸上也是一红,赶紧钻进了内室。
  茶端了上来,龚亦奇也走了出来,这次才真正恢复了正经模样,看着也是一浊世翩翩公子了,穿着碧青色的外袍,系着墨玉的玉玦,只可惜身姿过于削瘦。明媚心中感叹,这女色乃是伐性之斧,若龚亦奇再不加节制的胡闹下去,到时候莫说是自己,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
  “二公子,以后不必再派丫鬟过去请我,给二公子看病乃在我职责范围之内,我自然会上心,只是二公子若不听明媚的话,再是这般胡闹,那明媚也无能为力,只能向龚夫人告辞了。”接过水晶递上来的茶盅,明媚揭开盖子一看,水清澄澄的一片,茶叶根根浮起,叶子上银白色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好茶!
  将茶盏捧到嘴边正准备喝上一口品尝它的味道,明媚忽然闻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清苦味道,这味道极是清淡,若不是像明媚这种闻遍中草药的人,一时之间倒也无法觉察到。
  明媚微微一笑,自己初来乍到这里,竟然就有人想着方法算计自己,这算不算是流年不利呢?她把茶盏掩在袖子里,假装喝了一口,把茶盏搁下,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站在一旁的水晶与翡翠,她们脸上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没有露出半点紧张的神色。
  看来龚府真的是升级版宅斗圣地啊,就连丫鬟们都练出了一幅风雨不动的神色!明媚暗暗惊叹高府里的浑水太深。放下茶盏,转头却看见龚亦奇一脸深思的看着自己。
  “二公子,有什么话请直接说便是,用不着想好了说辞再开口。”明媚看着龚亦奇那管和龚夫人极其相似的高鼻梁,突然觉得那鼻梁生在那张脸上很突兀,似乎高得不像话,就像平地上忽然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柳二小姐为何如此讨厌我?”龚亦奇双眼突然呈现桃花无数,侧脸看着明媚,口中叹息道:“在云州蔷薇宴上得见,龚某便对柳二小姐朝思暮想,众人皆谓我旧病复发,却不知我是添了桩相思的心病!”
  龚亦奇说完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明媚,心想这位柳二小姐该会低下头去,娇羞无比,心中定如小鹿一般砰砰乱跳。自己趁机再说几句勾人的话,不怕她一颗芳心不许了过来。正在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开口,谁知明媚却笑着扬起一张脸,小嘴微张,露出了一排细白的牙齿:“感谢二公子错爱,只是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岂有自己在一旁肖想的?我劝二公子还是好好将养着身体,过了一年半载把病根儿去了,方才好迎娶高总督高太太眼里合意的儿媳妇!”
  没想到这尚未及笄的少女,说起婚姻之事一点也不回避,龚亦奇忽然间觉得明媚更加有趣了几分,他还没见过哪家的少女说起自己亲事来像柳二小姐这般镇静,仿佛正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脸上没有半分羞涩的神色。
  “柳二小姐,你的诗读上去让人觉得你是一个极有灵性,聪慧无比的女子,为何说起话来却如此之俗?”龚亦奇望着她的眼里全是惋惜:“本以为能和柳二小姐秉烛夜话,以诗会友,笑谈古今,没曾想柳二小姐的言谈却和俗人无二!”
  明媚瞅着龚亦奇点了点头,冷笑着道:“二公子说得不错,我本是俗人,只愿和合自己心意的人说话,却不愿为那些浮浪之人浪费时间。”顿了顿,明媚接着又说:“二公子那位傅晓如表妹,花容月貌,兰质蕙心,一颗芳心显见得是系在二公子身上的,你又何必舍近求远,不如把心事和龚夫人说个清楚,你们本来就情投意合,又是亲上加亲,小日子肯定会是极美满的!”
  既然傅晓如对她如此介怀,不如自己给她做个冰人,牵根红线,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表兄表妹送作堆,再加上那位贵妾刘玉兰,还有几位美貌的通房,这日子可会过得有滋有味,不会寂寞了。
  龚亦奇听到明媚如此一说,愣了下,旋即又哈哈大笑:“原来柳二小姐是因着晓如表妹故意在冷落我!你且放心,即算母亲再怎么挂念她,我也最多给她个平妻的身份,碍不着你成为我的正妻!”他朝明媚挤眼笑了笑:“我知道柳二小姐是柳知府的庶女,本来这出身自是配不上我的,可因着龚某实在爱慕柳二小姐,所以不惜虚位以待,将这正妻之位留给柳二小姐,柳二小姐觉得如何?”
  这龚亦奇简直是不可理喻,自我感觉太过良好!明媚冷眼瞧着龚亦奇眉飞色舞,心中一阵好笑,他竟然还来问自己感觉如何?好像许她正妻之位就是一种赏赐一般。天下的男子难道都是这般自高自大的不成?
  明媚忽然想到了乔景铉,他从让她去做贴身丫鬟开始,变成许她贵妾侧妃之位,然后又说让她做正妻,真是狂妄到了极点。可与面前这个龚亦奇相比,她宁可面对那个一脸狂拽酷帅的乔景铉,毕竟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色中恶鬼,还是有些少男的纯情。
  这龚亦奇着实可恶,自己对他都没半分感觉,他却洋洋得意的将正妻这个位置抛了出来,是准备让自己上钩罢?换成了傅晓如,恐怕会心甘情愿的扑上去,“嗷呜”一声咬住鱼钩,可明媚却不是那傅晓如,她要的绝不是龚亦奇这种浮浪子。
  龚亦奇的笑声断断续续,中间夹杂着几声咳嗽,明媚等到他的笑声平息,这才心平气和道:“二公子,你的病尚未大好,这般放肆的笑可能会引发肺部的感染,可能这几日喉咙会有些嘶哑。”龚亦奇听了这话一怔,还没琢磨出来明媚的意思,明媚快速将话题转了过去:“二公子,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挂在嘴边胡说八道,还请二公子自重!明媚告退!”
  龚亦奇看着明媚要走,心中一急,这般美貌的玉人儿在自己内室坐着,却不能一亲芳泽,如何心甘?他站了起来快步追了过去,伸出手来想拉住她,突然手上却是微微一麻,一条胳膊便使不上力气了,右手将左手的衣袖捋了起来一看,就见手腕处忽然有一条黑线往胳膊上攀爬了去:“柳二小姐,你……竟然暗算我?”
  明媚脸都没有回,轻轻笑了一声:“二公子,你可不能浑说,我何时暗算了你?”
  “你……”龚亦奇望了望站在她身边的玉梨说:“不是你就是你的丫鬟,为何我才挨近你,这胳膊便不能动弹了?”
  “二公子,原来是这样。你别担心,并不是我暗算了你,而是你在自找苦吃。”明媚决定瞎编一气来吓唬龚亦奇:“我幼时多病,遭了劫难差不多要死了过去,幸得广慈大师替我渡劫,他说我是菩萨庇佑之人,所以做了他的记名弟子。他赐了我一道神符,只要是心有邪念的人靠近我,便会吃苦受累,我看应该是菩萨在降罪于你。”
  龚亦奇呲牙咧嘴的瞧着自己的胳膊,虽然他对明媚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可目前当务之急是要将这胳膊上的毒给解了。“柳二小姐,一切全是我的错,有没有法子能替我将这胳膊上的黑线给去了?”
  “想要去也容易,你沐浴净身,持斋三日,抄写《心经》十遍,这胳膊大概也就好了。”明媚的手镯里这次放的是药粉药性并不强,即便不用解药,过三日也自然会好,她痛恨龚亦奇那轻浮的举止,就想让他吃点苦头。
  “姑娘,你怎么能骗龚二公子?分明还要用金针给他解穴,不用金针解穴,又如何能好彻底?”玉梨在旁边嘟了嘟嘴:“我给龚二公子解穴罢。”
  明媚知道玉梨见龚亦奇动手动脚心中有气,想要玩扎小人的把戏了。她忍着笑“哎哟”了一声,朝玉梨嗔怨的说道:“谁叫你多嘴!”
  旁边水晶与翡翠早就心疼得眼泪水直打转,走上前来朝明媚行礼道:“我们家公子无意冒犯,还请柳二小姐不要介意,给我们家公子解穴罢。”
  明媚沉着脸让玉梨打开药箱,从针灸包里选了根长长的金针:“你去给他解穴。”玉梨应了一声,看了看龚亦奇,按了按他的肩膀,把金针扎住了肩井穴,略微转动金针片刻,猛的用力深入几分,扎得龚亦奇痛不可支,皱着眉头,呲牙咧嘴,玉梨满意的一笑,然后突然收针。
  金针离开肩膀,龚亦奇试着动了动,发现一切如常,手臂不再有酸麻的感觉。望着明媚站在那里,一脸不可冒犯的神色,他自然不敢再孟浪,很是客气的把明媚送出了园子:“谢谢玉梨姑娘巧施金针!柳二小姐,龚某以后不会再唐突,可龚某却希望你知道我的一片真心,我会让我母亲写信给柳夫人,请她答应我们龚府的提亲!”
  明媚淡淡一笑,她的亲事可没有拿捏在柳四夫人手中,柳元久已经说了自己会替他择夫婿,想来也不会将她嫁给这个痨病公子:“谢谢二公子青眼有加,古话说姻缘天定,若有缘,必定相守,若无缘,强求无益!你若是一定要试,那便试试,只是能不能成,可不是你想怎么便会怎么样的。”
  微风轻轻吹起明媚群裳的下摆,就如孔雀的尾翎扬起一般,那轻纱在初升的日影照耀下,五光十色般闪着人的眼睛。明媚亭亭玉立在那院子门口,就如一株芙蓉花,既娇艳欲滴又端庄大气。
  龚亦奇一只手撑着大门,眷恋的眺望着明媚远去的背影,口里吟诵着:“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身边水晶翡翠吃吃一笑:“公子,你又念诗了,奴婢们可听不懂呢!”
  龚亦奇摸了一把水晶白腻丰满的胸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你们不需要听得懂,你们只要会做,能讨爷的欢心就行了!”
  “哎呀,公子,可羞死奴婢了!”水晶口里虽然嚷着说害羞,身子却往龚亦奇身上扭了去,都快贴在了他的身上,害得龚亦奇心上似乎烧了一把火,呼的把身子给点热了。
  “你这个风骚丫头!还惦记着刚刚没完的事情?”龚亦奇用手勾住水晶的下巴:“还不快扶着爷进内室去?”
  身边的翡翠眼睛都妒红了,低头站在那里,心里暗暗把水晶诅咒了千百次,还不是仗着那张脸蛋漂亮,体格风骚,每日里与琉璃一道,将那内室的门把持得不透一丝风,自己想沾点腥都插不进脚。
  “翡翠,去叫人备着热水,别傻站在那不动!”龚亦奇回头看到翡翠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是不满:“珍珠做这事都不用我开口的,怎么你就杵在这里犯傻?”
  “是,公子,奴婢……奴婢马上就去!”翡翠弯了弯身子,面皮仿佛红得能滴出血来,飞快的跑到后院去了。
  龚亦奇这才满意,和水晶调笑着,搂着她的腰一脚跨进了内室的门槛。就听着一阵浪言浪语:“公子,方才柳二小姐说要持斋三日……”
  “爷先把你办了再持斋,谁叫你故意穿成这样来勾引爷,瞧你这地方露成这样,现儿又叫爷持斋,别想跟爷玩这把戏!”就听床板一阵阵的响了起来,渐渐的里边开始有着娇喘吁吁和粗重的呼吸声。
  明媚带着玉梨慢悠悠的走在回万花园的路上,心里在考虑着究竟是谁要在她的茶水里下药。那气味隐约是牵牛子,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去尝那茶水的味道,因为牵牛子和巴豆有同等功效,泻水通便,多服还有腹痛呕吐反应。自己刚刚来龚府,又是谁和自己有仇,要整治自己呢?
  那个翡翠该是没有动机的,她不是龚亦奇受宠的通房,倒是水晶可能还排得上号,或许她以为自己会来分去龚亦奇的情意,所以想叫自己在龚亦奇面前出丑。只是这茶是水晶亲手沏上来的,难道她就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明媚摇了摇头,不会是她,她只是一个奴婢,再怎么得宠,也不会蠢到向龚夫人请来的贵客下手。
  ——或者,是那个没有露面的琉璃?明媚回想着她的面容,生得十分美貌,一副清高模样,朝她笑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勉强。
  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鸱得腐鼠,鹓鶵过之,仰而视之曰:“吓!”——明媚想起了这则庄子和惠子的故事,猫头鹰叼着一只腐鼠,看见志向高洁的鹓鶵飞过,根本不知鹓鶵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尝非甘泉不引,却害怕它来抢夺自己口中的腐肉,竟然发出怒喝声来威胁鹓鶵——这琉璃也太自以为是了,那龚亦奇在自己眼里不过也是一块腐肉而已,谁会和她去抢?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丫鬟,恐怕还与这主子脱不了干系,只有龚亦奇这样奇葩的主子,才养出了这样奇葩的奴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勇气,竟然以为自己会愿意嫁他。撇开他身体不好这件事不说,就是他对待感情的态度也让明媚把他划入隔绝区,若是要嫁他,还不如做自梳女来得强,不用跟n个女子去抢一个男人,一辈子不用考虑各种宅斗手段!
  刚刚走到万花园附近,就见铃铛倚着门在探头探脑,见了明媚过来赶紧跨了出来,向她行了个礼儿:“柳二小姐,劳烦你给我们家姑娘去瞧瞧,她有点不舒服。”
  这傅晓如也真是有意思,难道自己成了龚府的私人保健医生不成?她让丫鬟来请自己,恐怕又是想来试探自己方才在龚亦奇院子里说了什么话,瞧她那股疑神疑鬼的劲头,保准就是想问这个。
  “叫我的丫鬟去罢,我方才在园子里走累了,想歇歇气儿。”明媚没有搭理叮当,一步跨进了自己的内室:“玉梨,你跟着叮当过去瞧瞧,这个时候发病,不是中暑便是伤风,针灸和草药并用便是了。”
  明媚将自己的医书整理了出来,这次并州她没有带什么,就带了几本医书,这是钱不烦最近给她搜罗过来的,上边有很多民间偏方,她正在研究这些偏方究竟有没有这般神奇,为何会有此功效。
  看得正起劲的时候,外边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明媚笑了笑,玉梨这丫头回来了,听着这脚步声便知她心里很不痛快。
  “姑娘,真真气死我了。”玉梨一进来将药箱搁在多宝格那边,搬了张椅子坐在明媚身边:“我瞧着那傅小姐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喜欢胡思乱想来折腾自己!”
  方才玉梨给傅晓如去瞧病,傅晓如躺在床上只说头晕,可一听到铃铛叮当旁敲侧击的盘问玉梨在龚亦奇那边发生的事情时,她便来了精神,一双眼睛灼灼的盯着玉梨不放。
  “她哪有什么旁的病,还不是那心病?整日里提防这个提防那个,不如想怎么将那龚二公子变成她碗里的菜比较合适!”玉梨摇着头直叹气:“我给她开了些解暑安神的药对她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吃再多药不如放宽心,是她的就会是她的,不是她的想再多也得不到!姑娘,你不知道,我说完那句话,那傅小姐的脸就更白了,她那奶娘看我的眼神儿,就像要把我杀了才解恨一样呢。”
  “玉梨,我知道你是想给我出气,可毕竟咱们是在龚府做客,也不好太张扬了些。”明媚瞧着玉梨那模样便觉得贴心,这般真性情的姑娘,在大陈皇朝实在少见,可以说得上是一块璞玉了。“咱们只管好好的住着,过些日子我便去向龚夫人辞行。”
  “嗯。”玉梨坐了下来,凑过来看了看明媚手中的医书,忽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姑娘,那位三公子送的玉佩该怎么办?什么时候去还给他?”
  被玉梨一提醒,明媚也犯了愁,这三公子住在哪里?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玉佩送了回去?想着今日水榭里见着的那个少年公子,自己依稀能记得住的是他一张通红的脸孔,依旧没有半分印象。
  “总会要见到他的,总不至于见不到罢?”明媚沉吟一声:“我将这玉佩放到荷包里随身带着,见到他的时候再还给他便是了。”
  这机会不多时便来了。
  在龚家住了十多日,龚亦奇的身子逐渐的转好,龚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明媚才好。直到她接了柳四夫人的信,这才得了个主意,赶紧派了管事妈妈将明媚喊道住院大堂里边来。
  “柳二小姐,这些日子辛苦了你。”龚夫人瞧着明媚,脸上有着真心实意的笑容,自从龚亦瑞战死沙场以后,龚亦奇更成了她心尖尖上的宝贝。龚亦奇染了痨病,在大陈本是不治不症,无数大夫都摇头摆手说治不了,没想到这柳二小姐却能妙手回春,她是真心感激明媚的。
  “夫人,医者父母心,治病救人乃是明媚应该做的事情,二公子这病现儿虽然有所缓解,可还需遵从医嘱,按时服药,该禁口的便要禁口,不能过于放肆。”明媚故意将那禁口两个字咬得很重,心里想的是龚亦奇不能过于沉溺于女色,而龚夫人却理解错了,连连点头道:“我会让厨房里头注意的。”
  “柳二小姐,我们并州有个法相寺十分有名,明日我准备带着全家去法相寺进香,你也一道去罢。”龚夫人笑容满面的望向她:“法相寺的后山有不少名贵的草药,我想柳二小姐应该会感兴趣。”
  明媚对于进香确实不怎么感兴趣,只是每日关在龚府里边便觉得腻味,也想出去透透风,而且她本也想给杜姨娘去求道平安符,此时听龚夫人说起法相寺后山有名贵草药,更是眼睛一亮:“那就要劳烦夫人了。”
  龚夫人本来一直就打算着要去法相寺进香,瞧着龚亦奇这模样,她准备多多的捐些香油钱,也好让菩萨保佑自己的奇儿能平平安安,无灾无痛。听着明媚一口应承下来,龚夫人笑微微道:“那就这样定下来。妈妈,你赶紧先乘了府里头的马车去法相寺联络,让仁心大师准备几间寮房出来。”
  “母亲,那二哥三哥去不去?”坐在左首边的一位龚小姐开口了,明媚并不知道她是排行第几,但瞧着该有十二三岁,眉眼已经长开,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睛,很有些福相。
  “你二哥自然要去,此次去主要是为我们龚家祈福,可也少不了他这一份。”龚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怎么着也要菩萨保佑他才好呢。”
  “三哥呢?”那位龚小姐依旧紧追不舍,明媚心里也是一动,若是龚三公子也会一道儿过去,那自己可以让玉梨偷偷将他的丫鬟喊到哪处,把那玉佩归还给他。
  “你三哥若是想去,自然也可以一道去,就怕他不想去。”龚夫人说得不冷不热,龚亦良是龚大人最宠爱的四姨娘所出,一直与她不对盘,而且龚亦良是龚大人强迫性的将他记在自己名下,龚夫人至今都觉得心里头不舒服。
  若是早些遇着了这柳二小姐,自己还要怕老爷的胁迫!一想着那会儿龚大人的说辞,龚夫人心中就直发颤:“怎么着你也该将良儿记在名下,这形势,你还要我说明白不成?”这形势,究竟是什么形势呐!现儿奇儿身子都快好了,可自己却忍气吞声的将那狐媚子的儿子记在了名下!
  龚夫人想着这事便觉得是一种耻辱,特别是龚亦奇与龚亦良两相对比,让她更是觉得如坐针毡。龚亦奇自小身子便不太好,所以只请了先生随便教了些,龚夫人特地吩咐周围的丫鬟婆子总是要夸奖他文采出众,所以龚亦奇总觉得自己有惊世才情,但实际上不过尔尔而已。
  但龚亦良却不同了,真的是天生聪颖,又刻苦努力,龚大人从小便看好他,亲自指导他学习,才十二岁便以诗词绘画闻名并州,被称作“神童”。龚大人每次提到龚亦良便眼中带笑,那四姨娘更是神气活现,让她瞧着全身不舒服。
  自从被迫将龚亦良记在名下,龚夫人只能表面上做出一副关心龚亦良的模样,可心中却是恨恨的一片,要维持着贵夫人的教养,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每次瞧见龚亦良,龚夫人便想到了卧病在床的龚亦奇,实在难受。现在听着庶女在追问龚亦良要不要跟着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的。
  “我猜三哥哥肯定会想去。”从大堂出来,几个庶女们走在一处,轻声细语的闲聊着,方才追问的那位龚四小姐瞧了瞧走在前边的明媚,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他肯定会去的。”
  龚四小姐与龚亦良一母同胞,乃是四姨娘生的,素日与龚亦良十分相得,也经常去龚亦良院子里串门。早几日她过那边去的时候,见龚亦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桌子上摆着的书被风吹得肆意乱动他都没有想要去收好的意思,龚四小姐不由得大为好奇,伸出手在龚亦良面前晃了晃:“三哥,你这是怎么了?”
  龚亦良吃了一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见着妹妹满脸的站在自己面前,脸色红了红:“四妹妹,什么怎么了?”
  龚四小姐指着桌子上的书道:“三哥,你可是最爱惜书的,怎么今日竟然由着那书页子乱飞都不管了?”
  龚亦良的贴身丫鬟春梅正挎着篮子从外边走了进来,听龚四小姐这般问起,嗤嗤一笑:“姑娘,你可是不知道了,我们家公子现儿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少女的兴趣马上被勾了起来,龚四小姐扑到龚亦良面前,摇了摇他的手:“三哥,你喜欢上谁了?”
  龚亦良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就如一个羞涩的女子一般,好半日说不出话来。春梅将篮子放了下来,朝龚四小姐挤了挤眼睛:“四小姐,你想想看,公子这些日子犯了相思病,还能是谁?”
  龚四小姐眼睛一亮:“莫非是那柳二小姐?”
  春梅抿嘴一笑,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她?公子让我将他的诗集送了过去,还在那盒子里边放了个玉佩呢。这几日呀,公子都心上心下的等着那柳二小姐回信儿呢,只是奇怪她跟没事人一般,也不知道她究竟怎么想。”
  龚四小姐拍着手笑了了起来:“三哥,你可真有眼光,那位柳二小姐确实是个妙人儿,生得美貌,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听说文采出众,要是成了我的三嫂,那才好呢!”
  龚亦良看着一脸兴奋的龚四小姐,有点不好意思,眼中又流露出向往的神色来:“真的吗?你也觉得她很好是不是?她真的很好,第一次瞧见她,我便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
  “三哥,你便放心罢,我绝对会支持你的!”龚四小姐笑嘻嘻的朝他摆了摆手:“我会替你留意柳二小姐的动静的!”
  今日得了龚夫人要带大家去法相寺进香,龚四小姐瞅着明媚心思都在想着如何替自家三哥与那柳二小姐牵红线,从大堂出来便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龚亦良院子里,把着事情一说,龚亦良眼中也露出惊喜的神色来:“柳二小姐去,那我自然要去。”
  盛夏的清凉山一片葱翠,绿意深深,深山繁花深处露出一角黄色的琉璃瓦,飞檐的形状各式各样,有的相连勾在一处,而有的却又斗角相望,檐下吊着黄铜的铃铛,不住随风响动,洒下细碎的叮咛之音,给庄严的法相寺又增添了些轻灵。
  法相寺乃是并州最大的一家寺院,香火鼎盛,现任住持仁心大师乃是得道高僧,精于说禅,就连皇上也曾来过这法相寺听他说禅。寺庙建在清凉山的半山腰,一条宽阔的大道从山脚蜿蜒而上,一直延伸到法相寺山门。跨入山门是一块极阔大的前坪,正中央摆放着一个香炉,里边正袅袅的冒出烟来,善男信女们正在往香炉里扔烧着的纸钱香烛,还有不少人跪拜在香炉前边,嘴中念念有词,脸上神色虔诚。
  跨入法相寺的山门,早有小和尚去通传仁心大师,说盐运使龚大人的夫人带着家人来进香了,知客僧引着众人从右边通道过去,那通道是法相寺早就安排好,今日早上便已经封了路,专等龚府前来进香的,当明媚踏上那条通道时,听着旁边皆在议论纷纷:“那是哪府家眷?好大气派,竟然能让法相寺将右边通道封了路!”
  “还不是那盐运使家!每年捐了不少香油钱给法相寺,自然会要有区别。”旁边有人低声说道:“咱们下辈子有了钱,也这样干!”
  虽然佛家教义里有“众生平等”之说,可到了俗世,终是不能平等,就连来进香的人也被分成三六九等,待遇不同。明媚跟着知客僧慢慢往前走,心里暗自下定决心,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平等?一切事情都得靠自己努力才能变得更好,今后无论如何该做那强者,千万不能像杜姨娘那般,忍气吞声的过一辈子。
  知客僧引着龚府一干人等走到后边居士寮房,将众人一一安排好住宿,这才带了众人去见仁心大师。明媚见那住持约莫六十余岁,穿了一套袈裟,脖子上挂了一串檀木佛珠,看上去慈眉善目,倒也不是什么势力之人,可是一想着那被封的右边通道,心里终究还是有一点点疙瘩。
  “龚夫人能来小寺,真让小寺蓬荜生辉。”果然,仁心大师一开口,说话便很是圆滑,看起来他这个住持也不是白当的,待人接物早就是一把好手。他絮絮叨叨的将龚家来的众人都一一赞了个遍,望向明媚时却有几分惊讶。
  龚家每年都要来法相寺进香几次,龚家的公子小姐都认识,唯独这个却从来没有见过,而且这位小姐面相看来颇为不凡,眉间似乎有紫雾,却又不是很清晰,这可真是让他觉得奇妙。望向明媚,仁心大师徐徐开口:“这位女施主以前却没见过。”
  龚夫人合十回答道:“这位是云州柳知府的二小姐,这些日子在我府上做客,一道过来法相寺进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