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锦煜已经想好了接下来要说的,无非是,我是你师父同父异母的兄长,你师父这几年如何了,他辞世多年,坟冢在何处,我以后必定登门拜访,你年纪多大,哪里人,你离开沉云阁之后为何突然想到要加入魔教的他觉得这件事委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常灯的徒弟,神像的相貌,魔教新任的右护法,竟然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之前他看到神像的时候,还在想,常灯的徒弟要是活下来,大概就是这么个长相。
常锦煜向来是不太担心自己的大徒弟,方岐生一直很有主见,又独立,底子不错,也不像黄盛那样偷懒,勤奋刻苦,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轮到他吃亏的。
结果,他满腔的话,一个字都没用上,全部被方岐生拧成团塞回了嘴里。
虽然有点突然,方岐生半晌没开口,此时的声音也很平淡,但是我和他成亲了。
常锦煜:嗯?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 这周会找时间补更新的!
第237章 、仙冢
在常锦煜离开魔教前, 他的大徒弟还是个对情情爱爱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的人。
将近一年的时间,常锦煜再次见到大徒弟的时候,他的大徒弟告诉他自己成亲了。
饶是常锦煜从来处变不惊, 也被这话噎了一下。他将常灯的弟子, 新上任的右护法这两重身份抛去,重新将面前的聂秋打量了一番,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聂秋见到他的时候为什么会显得有些拘谨了,敢情这人不止是将他视为师父的兄长, 也将他视为老丈人?
只是想一想这个词儿, 常锦煜都觉得头皮发麻, 总觉得自己的年纪噌噌噌往上蹿。
就算是满打满算,从他离开魔教的那天算起, 到现在,方岐生和聂秋才认识了多长的时间啊, 还是说他们干脆把谈婚论嫁的过程给省略了,直接一步到位, 干脆拜堂了?
这算什么?他想,兜兜转转, 他还是和常灯在不知不觉中被两个徒弟促成了一家人?
常锦煜表面上波澜不惊,心情却起起伏伏, 吵得他头疼, 他还以为黄盛是最不让他省心的那一个,所以从来不担心方岐生, 现在一看, 他的这两个徒弟都很会给他带来惊喜。
本来,常锦煜对聂秋还挺有好感的,毕竟他和常灯像拉锯战一样对峙了多年, 到最后也难分上下,而现在,事实证明,虽然常灯不赞成他,但是常灯的弟子还是选择了魔教。
结果方岐生不说话归不说话,一说话就像是闷头给了他一记,将他的话都砸得稀碎。
常锦煜勉强稳住了嘴角僵住的笑容,将自家大徒弟拉过来,低声问道:你不是以前还跟我说我对情爱之事不感兴趣之类的话吗?是我记错了还是你故意糊弄我呢?
哦,不止,他想,以前魔教总舵举办宴会的时候,黄盛撑着下颚,看得昏昏沉沉,半途就回去睡觉了,紧接着方岐生也要走,常锦煜喊住他,问他有没有中意的美人,方岐生搁下杯子,起身抚平袍角上的皱褶,闻言便看了他一眼,说师父,我没有这种心思。
等到宴会结束后,常锦煜特地绕路过去看了看他们,那时候天气冷,黄盛裹着厚被子,烤着暖炉,睡得很是安稳,而方岐生的卧房点着灯,直到油尽灯枯才歇下了。
那时候,常锦煜真以为方岐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又念着劳逸结合,就变着法子给他找缓解情绪的方法,最后才发现他也就只是对甜腻的食物和一些新奇的兵器感兴趣。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叫人唏嘘,方岐生哪是不解风情、没有心思,这不就栽了吗。
方岐生被他勾肩搭背地拉着,背对着聂秋,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人算不如天算。
常锦煜不动声色地看了聂秋一眼,继续问道:他不会吃醋吧?
这种程度应该还不至于。方岐生用眼神示意师父往后看,不过黄盛就不一定了。
常锦煜的眼皮挑了挑,他松开了手,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笑脸,对正在往这边看的聂秋说道: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我有些话要问岐生,劳烦你在那里稍微等一等。
他自然知道黄盛回来了,转过头一看,小徒弟的表情委实不太好,却也没说什么,懒懒地倚在石壁上,指尖勾住面具的环扣,顺着,逆着,一圈圈地甩动,百无聊赖。
聂秋也表示理解,甚至后退了几步,给他们留出了空间,有意将视线挪开了。
首先,第一个要问的是常锦煜斟酌了一番措辞,问道:谁娶的谁?
方岐生答:我娶的他。
常锦煜在心中为聂秋增加了个儿媳的印象,想着果然吃亏也轮不着方岐生,顿时露出了几分释然的笑意,拍了拍方岐生的背脊,夸奖道:不愧是我的徒弟,做得好。
常灯疼爱的弟子,魔教的右护法,长得也赏心悦目,常锦煜想,总归没亏就是了。
寻寻觅觅几年,师徒得以相见,方岐生看着常锦煜面上的笑,心里泛着一阵酸涩,所有压抑的情绪忽然翻涌而起,他咽下那一口堵塞住喉咙的棉絮,感觉到它沉甸甸地坠下去,定了定神,说道:他本想在得到你的认可后在与我成亲,是我自作主张,要在进入昆仑之前就与他成亲的,我们没有告诉其他人,就在常灯的墓前拜了天地高堂,喝了交杯酒我私底下想了想,总觉得太草率,以后,当我们举办婚宴的时候,一定会邀请师父来见证的。
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常锦煜又顺手捏了捏方岐生的肩膀,笑道:不就是将近一年没见面吗,这么想师父啊?赶紧收拣好你的情绪,免得等会儿聂秋还以为我骂了你一顿。
然后,他就收回了手,懒散地垂在身侧,说道:知道了,到时候我会来蹭吃蹭喝的。
其实问到这里就足够了,常锦煜想着,把剩下的那些问题都抹去,什么你真的想好了吗,不需要问,方岐生不是那种因为一时冲动就会做出决定的人;什么你有多喜欢他,显而易见,如果不是喜欢,就不会将余生托付给他;什么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个问题太不浪漫,他也不需要知道事情的原委,这是方岐生和聂秋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
不容易啊,常锦煜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他把那个脏兮兮的小狼狗带回魔教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转眼,就连方岐生也有了想要白头偕老的人。
他们心照不宣,知道黄盛刚才对常锦煜告白了,也都知道对方清楚,却都不说。
把该说的都说了,窃窃私语过后,常锦煜重新看向聂秋,摆手唤他过来他觉得聂秋应该没想到方岐生会突然将这件事说出口,毕竟这人当时也是又茫然又惊讶,还有点紧张,现在一听到在喊他,眼睛微微地亮着,乖乖走了过来,问道:前辈唤我有何事?
离得近了,常锦煜就越发觉得聂秋长得确实漂亮,和那尊神态漠然的神像不同,他的眉梢眼角都沾染了红尘的烟火,却不显庸俗,尤其是站在方岐生的身侧时,虽然没有太明显,但是他的身子会不由自主地偏过去,神态也更加温软,咬字放得缓,是藏不住的亲近。
他又看了方岐生一眼,方岐生似乎也没注意到聂秋无意之间的接近,倒不如说他早就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聂秋走过来,这位年轻的剑客就收敛了神色,侧眸去看身旁的人,薄唇抿成一条线,嘴角没有什么弧度,身上的冷意却像是被春风吹融一般散了。
简直不像是才认识了几个月的人,更像是相处了好几年才养出来的默契。
常锦煜从来也没想过要对徒弟的喜好做出什么评价,断袖就断袖了,他不赞成,也不反对,总之方岐生觉得适合就行,他完全无所谓。
唯一有点好笑的是,常灯在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估计能气得活过来。
见到这两个人的反应,常锦煜心里有了底,说道:我大致知晓你们之间的事情了,聂秋,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以后,你们若是举办婚宴,给我递帖子,我会来的。
这简直比张双璧认可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要容易,前者纠结了好几天,又有张蕊在旁推波助澜,这才勉勉强强说服了自己,而说服常锦煜反倒是最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聂秋明显松了口气,也没有之前那样小心翼翼了,抬手抱拳,说道:多谢前辈
话还没说完,常锦煜就瞥见他袖中的铜铃,边缘泛红,像肆意生长的树枝,上面纹着一个步字,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并不妨碍常锦煜在那一瞬间就想清楚了这铜铃的来源。常锦煜其实都没仔细听聂秋到底说了什么,无非是些感谢的话,他等聂秋说完之后,摆了摆手,将一旁等着的黄盛也叫了过来,不再和他们扯家长里短的事情,单刀直入,开口说道: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那我们现在就说点更严肃的话题。你们能来到这里,想必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知道这象征着什么,凡人视线不可触的阴影中藏了多少秘密吧。
见他们三个人点头,常锦煜的目光依次扫过他们,说道:我现在要问你们一些问题。
黄盛,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进来的?
黄盛答:你取走了神像底下的鹿角面具,以面具为钥匙,进入了玄圃堂。
常锦煜点点头,又问道:岐生,你是从谁口中知晓我的踪迹?又是如何进来的?
方岐生答:我从镇峨王口中知晓你在失踪前曾与他把酒共饮,和他说了一些关于昆仑的事情,虽然他不太相信,却还是记得你当时说的话,是他将你的踪迹告诉我们的。至于我们是如何进来的,你得问问聂秋了,是他的血流进石柱的凹陷中,玄圃的门才得以打开。
常锦煜想,他猜得没有错,聂秋的身份果然不简单,能与覆灭已久的步家扯上关系,白玄神君的神像又与他的相貌如出一辙,种种迹象都表明,聂秋是密切接触这方面的东西的。
而且,聂秋没有隐瞒,黄盛和方岐生都知道,所以常锦煜暂时能够放下戒心。
那么,聂秋。常锦煜有意放缓了声音,凝视聂秋的眼睛,问道,为何你会与神像的相貌完全一样,为何你的血可以开启昆仑,为何你的手腕上有步家的铜铃,你能回答我吗?
聂秋沉思片刻,没有过多犹豫,回答道:我无法回答前两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不过,最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步家并没有完全倾覆,我现在暂时替他们保管这枚铜铃。
他顿了顿,为了取得常锦煜的信任,又说道:前辈应该知晓,仙凡有别,本不应该互通,这世上法则千千万,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我是知道一些线索的,只不过,我一直无法说出口,因为我不能越过这条线前辈在这里滞留许久,能告诉我这里是否安全吗?
你是在担心天道,还是在担心神仙?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里是安全的。 常锦煜笑了一声,双手抱胸,说道,这里是仙冢,埋藏神仙的陵墓,所谓的玄圃神君,白玄,早已陨落,我没有亲眼见到他的遗体,如果你心生怀疑,我等会儿可以用事实来印证这一点。
还有,这里并不是有去无回的深渊,我其实知道玄圃堂的出口在哪里。他继续说道,至于我为什么迟迟不离开,聂秋,我认为你所掌握的线索中,就有我的答案。
第238章 、霁月
能够独自一人, 顺藤摸瓜查到昆仑的所在之处,瞒天过海,盗走神像底下的鹿角面具, 挑在满月之时, 以面具为钥匙,开启昆仑,并且还能在这种地方安然无恙地呆上个一年,常锦煜说玄圃堂是仙冢, 还说他知道这里的出口在哪里, 只不过迟迟不肯离开罢了。
不愧是前魔教教主, 能够让正道几乎每个人都闻风丧胆的人。
聂秋想,如果再给常锦煜几年时间, 他说不定自己就能够将所有秘密都挖掘出来。
好。于是聂秋松了口,和常锦煜对视, 说道,其实早在三个月前, 我就知道常教主你身在玄圃堂,也知道这地方的主人名为白玄, 不是借助他人之口知晓,而是亲眼所见。我看见占据了整个视线的巨大石碑, 从石缝中投下的光芒在上面肆意流淌, 我听见溪流潺潺的声音,也嗅到空气中潮湿、阴冷、密闭的气息只不过我那时并不知道昆仑在何处。
常锦煜的眼神沉了下去, 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问道:你说,你看到我在玄圃堂。如果我没猜错,你其实不是亲眼看到石碑上的文字吧, 因为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右侧那面石碑的文字已经斑驳不清,光看是看不出来的,而我是一个字一个字摸索出来的。
他的手指轻轻叩击着臂弯,眼睛微阖,又记起一件事来,我大概知道你是通过什么东西看见我的了,这件事情暂且按下不表,等你把你掌握的线索说完之后,我再细说。
方岐生皱着眉头,问道:三个月前,那时候你还在魔教总舵吧?
我接下来就准备说这件事。聂秋说道,实际上,这就是在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趁着方岐生睡下,便将前辈的生辰八字拿出来算了,想借卜卦推测出前辈此时在哪里。当时我并不知晓后来会发生什么,等到我看见前辈所在的地方后,幻象褪去,我发现我的指缝中、眼中、口中,都在淌血,眼前一片昏黑,我才明白原来这后果不是我能够承担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聂秋刻意停了停,既是想借此看看常锦煜所说的这里是安全的是否正确,又因为,他知道方岐生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将缘由说得含糊,但是那天晚上方岐生正巧和他提及常锦煜,如果说方岐生听不明白他做这些的理由,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聂秋的视线和方岐生的略微相触,方岐生的眉头锁得更紧,他兴许早就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直到这时候才敢确定,又因为常锦煜和黄盛都在场,他的情绪表露得并不明显,喉结微微地颤着,脸颊绷紧,牙关咬得很使劲,极力将所有想说的话都逼回了喉中。
在对视的那一刻,聂秋幅度很轻地对他摇了摇头,唇角翘起,是一个很浅的笑容。
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和你无关,他的眼神这样说着,道歉的话等我之后再和你说吧。
然后,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三轮交相辉映的弦月。聂秋重新看向若有所思的常锦煜,说道,当我看到它的那一瞬,皎洁雪白的月光化作血一样暗红色,星河被烧成灰烬,其中的一轮弦月裂成了碎片,缓缓地下坠我在虚妄中看到的东西,到这里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