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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见谷王地位是何等牢固。
  自永乐四年,各藩王或主动或被迫,陆续削减护卫。周王都未能搞特殊,谷王自然也不能例外。
  削减的王府护卫,或充当地各卫所或调入京师,编入京城守军。也有相当一部分官军因年老伤病,被许解甲归田,返还原籍。
  孟清和亲卫痛扁的四个探子,原籍福建,以战场旧疾解甲,却未回乡,而冒他人之名潜入京城,意图不明。如果所持路引没有问题,沿途经手的官衙连同城门守军,都要惹上麻烦!
  烫手山芋!
  这就是四个烫手山芋!
  府尹职责所在,不能像推官一样使巧劲把麻烦丢出去。只能叮嘱经历司经历,锦衣卫再登门,务必要询问清楚,北镇抚司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同在二堂的府丞深思其意,不免担忧,“如此恐遭清流非议。”
  和锦衣卫走得这么近,事情传出去,府衙上下都要被喷唾沫星子。
  府尹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哪里还顾得这些。
  “若不如此,我等恐官位不保。”
  “这……”
  府丞脸色骤变,通判却不以为意,认为府尹是在危言耸听。
  “王通判莫要认为本官怕事方才如此。”府尹沉声道,“兴宁伯虽行事多为朝臣诟病,然触犯刑律之事,从不曾为之。为何此次当街行凶,连锦衣卫也牵扯在内?”
  “太守是说?”
  “近些时日,有京军自尽,死前言受朝官逼迫。京中流言甚嚣尘土,朝中言官清流却未就此事上疏,诸位不觉得奇怪?”
  这下,不只是府丞治中,通判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自尽小旗的父兄虽在两代魏国公麾下供职,他只是守城卫卒,却名声不显,为何死后立即传出流言,且范围如此之光?诸位都没有想过?”
  说到这里,府尹顿了顿,似乎觉得话题有些扯远了,可想起挟持衙役进了应天府,赖着不走的兴宁伯,就算只是推测,该说的也得说。
  自兴宁伯走进应天府,府衙上下就被粘在了网子里,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谁也别想独善其身,连告病在家的推官也是一样。
  “诸位且听本官一言,此事非同小可,兴宁伯当街行凶已非要紧,谷王护卫为何会冒名留在京城,又为何会盯着兴宁伯府,以致引起锦衣卫注意,才是重点。”
  京中流言,魏国公府,兴宁伯府,谷王护卫,锦衣卫……
  既然被锦衣卫盯上了,是否意味着,天子也知晓此事?
  不知为何,府尹突然想起了先后重病的徐皇后和平王妃,神情一凛,猛的打了个哆嗦。
  “诸位,”府尹定下心神,提高了声音,“对兴宁伯一定要以礼相待。关押在府衙的四人身份必须保密,不得向外透露半句。未得天子敕令,这四人不能被提走,刑部大理寺都不行!”
  “如果是锦衣卫来提人?”
  府尹摇摇头,“依杨指挥使的行事,之前不提,便是要将这四人留在应天府。只吩咐衙役小心看管,不必提审,更不能让这四人死了。”
  众人不解其意,府尹却不愿多说。
  若他没有料错,这四人十有八九是鱼饵。想钓出更大的鱼,应天府自然比北镇抚司更容易下手。
  兴宁伯硬是赖着不走,莫非也打着钓鱼的主意?
  难道他就不怕风太大翻了船,自己也栽进水里?
  府尹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被请到应天府三堂,好吃好喝好睡中的孟清和,也早想到了这点。
  但是,风险越大收获越大。
  有伯府亲卫,还有沈瑄留给他的护卫,只要对方不打算在京城举旗造反,他被“关押”在应天府衙里,比在兴宁伯府更安全。
  吃完了一盘点心,擦擦手,示意同他一起被关进来的亲卫不必担忧。
  “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衙役陪聊,有什么不好?”
  “卑下担心伯爷安危。”
  “担心容易老。”
  “……”
  “开心点,生活多美好。”
  “……”他好像能明白,为何朝堂上的文官遇到伯爷都会三秒变脸了。
  打发走亲卫,孟清和甩掉靴子,斜靠在榻上,懒洋洋的打了哈欠。
  有亲卫,有护卫,府衙内外定然还埋伏着锦衣卫。
  等到汉王和赵王抵达京师,他的安全更有保障。
  再者言,他主动被关押,继续往他身上泼脏水,效果定要大打折扣。
  捕风捉影,上嘴皮碰下嘴匹,随便怎么说。
  衙门讲究的却是实证。
  说他逼死了城门小旗,嚣张跋扈到不把魏国公府放在眼里,有证据吗?
  他的确是嚣张了,可他嚣张的对象是锦衣卫,是身份不明的探子。按照朝中言官清流的判断标准,该算作“同恶势力斗争”的标准典范。
  拼着名声不要,坐实嚣张的恶名,就为打乱幕后黑手的节奏,幸运的话,还能引蛇出洞。
  杨铎应该不会计较手下被揍几拳踹几脚。
  毕竟,他的恶名能传遍整个京城,连下辖州县百姓都有耳闻,没有锦衣卫动手脚,推波助澜,打死他也不信。
  当然,动手的不会是杨铎,但绝对是他手下的人。找几个盯梢的揍一顿,也算是讨回点利息。
  摸摸下巴,孟清和又打了个哈欠。
  从军数年,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过,又和定国公朝夕相对,孟伯爷所信奉的,绝非以德报怨,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有机会就要找回场子,不然的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宫里应该得到消息了吧。”孟清和眯眼,有道衍这个便宜师父在,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吃亏。至于躲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敢把他当软柿子,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
  正想着,窗外突然响起几声轻响。
  孟清和立刻起身,几大步走到窗边,一支拇指粗细的竹筒,突然从窗缝之间掷了进来,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圈。
  竹筒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记号,只在靠近木塞的顶端刻有一个哨子的图样。
  捡起竹筒,掂了掂,孟清和先是蹙眉,随即大喜过望。
  拔开木塞,一个寸长的纸卷落入掌心。
  展开纸卷,寥寥的几个字,却是触目惊心。
  “平王府,谷王,曹国公,前朝余孽。”
  孟清和捏着纸卷,一瞬不瞬的盯着,几乎要将纸上的十二个字刻进脑子里。
  片刻,听到门外传来响动,立刻将纸移到烛火旁。
  白纸黑墨在橘黄的火焰中化为灰烬,孟清和攥紧竹筒,看来,汉王和赵王回京仍不保险,他得继续在应天府住一段时间,最好等到定国公班师回朝。
  打定主意,碾过落在地上的几点灰烬,孟伯爷关好窗,躺到榻上,继续在梦里同周公相会。
  悬了几天的心放下一半,今夜应该能做个好梦。
  皇宫,奉天殿西暖阁
  杨铎跪在地上,将北镇抚司辑录的口供和查明的线索上呈天子。
  “都在这里了?”
  “回陛下,据平王府长史及中官口供,此事确系平王妃所为。然参与密谋的宫人,是谷王安排。”
  朱棣翻开口供,冷哼一声,“朕倒是小看了他。这几个探子是怎么回事?和关在应天府里的有无关系 ?”
  “回陛下,北镇抚司所抓之人,同在应天府衙关押四人,均为前谷王护卫。应天府中关押四人,是因为兴宁伯被抓,此二人则是在曹国公府外抓获。”
  “曹国公?”
  “是。”
  杨铎有取出一本册子,是两名探子的口供。
  看清上面所载,朱棣连连冷笑,“好,当真是好!真是朕的好臣子,朕的好弟弟!”
  原来,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早年间曾受郭惠妃恩惠,表面同平王府相交,实际却是谷王内应,得谷王拥护平王登位的承诺,平王妃才串通宫内,在皇后的汤药上动了手脚。
  曹国公李景隆一直同谷王暗中联络,不只收纳谷王秘遣进京之人,还利用京中关系,为平王府和谷王府传递消息。
  谷王主动削减护卫,貌似对朱棣忠心不二,实则在封地招兵买马,并效仿当年永乐帝靖难,在王府中秘密铸造弓弩刀枪。若非没有技艺娴熟的工匠,连火炮都造出来了。
  魏国公的麾下竟有建文余孽,自尽的守城小旗和被徐辉祖所杀的张成都在此列!
  供词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巴掌扇在朱棣的脸上,一下又一下,扇得他怒火冲天。
  “都瞒着朕,当朕眼睛瞎了,耳朵聋了!”
  “陛下息怒。”
  “息怒?”朱棣攥紧了供词,声音冷似数九寒冬,“不,朕不生气,朕该高兴。”
  杨铎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侍立在一旁的侯显再也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
  “起来,都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
  “朕说了,朕不生气,朕高兴。”
  他的好弟弟,好儿子,好儿媳,好臣子!
  先害皇后,再令魏国公府和兴宁伯产生龃龉,哪怕是为了安抚徐辉祖,安抚外戚,也定要处置了兴宁伯。
  兴宁伯之后,就是定国公。
  两人都被打成奸佞狂悖之徒,高煦高燧也定然要受牵连,便是连朱棣都要被史书记下重重几笔。
  宠幸奸佞,识人不清,昏君!
  谷王会动这样的心思,朱棣不意外。他的皇位是从侄子手里抢的,他的兄弟们也不是能乐天知命的。
  李景隆会卷入其中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