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抛到海里,女的留下,我看还是个雏儿,到了建安能卖个好价。”
明珠倏地清醒过来,僵在席上,一动都不敢动,听见耳边脚步声越来越响,她终于忍耐不住:“严大叔!”
声音刚落,就听见钢刀入肉声。
呼延图一刀结果了一个,对船老大道:“我说过,好好开船。”
明珠没有回头去看,可她的五官在这一刻忽然极灵敏,她听见了重物落进水中的声音,跟着舱门关上。
她没听见严大叔的脚步声,只听见他躺下之后翻身的声音。
明珠僵硬的手脚刚刚有了些知觉,她翻坐起来,点起蜡烛,屋中骤然光明,明珠细声细气:“严大叔,你……你杀了他?”
“他本来也想杀我。”呼延图翻身面对船舱壁。
明珠睡不着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咬了咬唇问:“我能不能,点着蜡烛。”
她心里已经隐隐知道严大叔不是哥哥的手下,他听见升官并不高兴,对哥哥也很不恭敬,身上有种江湖人的习气,她在府中见过。
澹王府有很多的门客,其中就有这样的人,哥哥虽养着这些人,但他们并不是澹王府的人。
呼延图一动不动,漠然说道:“多见几回,你就习惯了。”
明珠蜷在角落,直等到天色亮起,阳光从舱板缝中透进来,才慢慢阖上眼睛打盹。
船老大又送了鱼汤烘饼来,明珠警惕地望向他,他陪着笑脸把东西放到矮桌上,退了出去。
呼延图坐起身来,盛了碗汤:“吃罢。”
明珠满面忧色:“咱们还有干粮呢。”
呼延图喝了一口鱼汤,又撕下软饼,明珠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他。
他皱皱眉头:“我都吃了,没毒。”
明珠红唇一抿,嚅嚅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万一你中毒了,我还能……”
“能什么?”呼延图又撕一张饼,泡在鱼汤里。
“保护你。”明珠越说越低,她什么也不会,若是昨天他败了,他们俩一起糟糕。
“放心罢,他只会好吃好喝的款待我们。呼延图说完,看明珠还呆坐着,加上一句,“我给了他银子。”
杀人立威,再以财帛动之。
诸般手段都是明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明珠低下头,抿了一口鱼汤,皱起眉头,这汤闻着很香,其实就是煮杂鱼,里头搓了些盐而已,又腥又苦,还不如酱肉腌菜好吃,她喝了半碗便不再喝了。
把肉和菜分给呼延图。
呼延图一碰都没碰,只吃了鱼汤烘饼,跟着对她道:“我叫他们送水来。”
明珠脸上一红,严大叔这人脾气古怪,可人却细心得很。
船行两日,他们未到建安渡,就先下船了,明珠背着包袱跟在呼延图身后,问他:“不是说去建安么?”
“那就等着下船被捉。”她逃走的事败露的太快,大港口必设岗哨,从小港口下船换车,走小道,绕山路。
明珠乖乖跟在他身后,她拳脚不弱,可走山路还是不成,走了一程,已经在咬牙坚持。
呼延图听她呼吸越来越急,突然说道:“歇一歇。”说着找了块大石坐下。
明珠松一口气,喝了口水,捶着腿,喃喃道:“官兵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打晕了人,就该摆到床上,再放一把火,将尸身烧得焦黑,哪还分得出什么少女老妇,若是烧成一团,那就更好,楼里死上七八个人,一口咬定你就在其中,你是郡主,要验尸也得宫中派人,等验出来了,你人也到商州了。”
明珠听得懵住:“可……可那两个管教嬷嬷人虽严厉,也是职责所在,何况那些丫环婢女更没做错什么,岂能因我一人想脱身,就……就烧死这么多人。”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中想像那个情形,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杀十多个人,这人轻轻松松便说了出来,明珠当他是兄嫂派来护她的,可止不住心底一寒,低下头去。
不敢再与呼延图对视,只盼这路能走得快些,早些到澹州。
明珠自以为藏得极好,可呼延图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他心中冷笑,站起身来,对她道:“走罢。”
第120章 冤家上【明珠章节】
“小二,来两碗面,炒两个小菜。”
小二抬眼一看,是个中年汉子带着个年轻姑娘,看岁数像是父女,可举止却又不似,笑着招呼道:“客倌二位,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呼延图捡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下,明珠提着包袱坐到他对面,一抬眼便能看见店门的地方。
离开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明珠瘦了许多,面染风尘,眉目间隐隐透出坚韧,两人对坐,一言不发。
这店堂内食客云集,吃面的吃茶点心的都有,聚在一处谈论时事。
一个道:“我听说陛下已经召集十万平北大军,要去平澹王叛乱。”
另一个说:“这仗不会打到咱们这儿来罢?”
“澹州离咱们这儿山长水远,咱们就安安稳稳吃茶。”
明珠坐在食店内,握着筷子,两碗面往桌上一放,她便把面碗拉到身前,挑起两根面条,仔细吹凉,低头吃了起来。
呼延图看了她一眼,上回听说澹王起事的消息,她还在半夜里偷偷哭,这会儿倒能安然吃面了。
澹王还未回到封地,便举起了“清君侧,除妖道”的大旗,逼迫新帝肃清紫微宫。
紫微真人已死,但紫微宫尚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宫观势力盘根错结,其势不可小觑。
纵是澹王不举义旗,朝中文武大臣也在打压紫微宫残存势力,紫微真人与谢玄那一战,把他们都吓破了胆。
若一人之力便可摇山动地,寒暑倒转,皇帝的皇位又如何能坐得稳。
呼延图心中暗哂,那些人哪里知道,若论正统,就没有比谢玄更正统的了。
“打便打,这米价甚时候能跌下来就好喽。”此处离战场还远,人们自可不痛不痒说这些,再往前走,可不是眼前这番景象了。
明珠一直埋头吃面,直到对面人把小菜推到她面前来,她才停了筷子,面碗中蒸腾的热气,把她的眼睛都熏红了。
“吃完面找间客栈。”
“我不用休息,咱们继续赶路罢。”
呼延图看了她一眼,她襟口袖口都磨花了,头发也沾着尘土,脸上沾着浮灰,错过这个城镇,再往下路会越来越难走,再没有能让她安心洗漱的地方了。
“你知道比兵更快的是什么?”
明珠摇了摇头,严大叔的话是极少的,若是不主动与他说话,两人可以一天都不说一个字,可他偶尔也会像现在这般,主动开口。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为了嘲讽她。
“逃难的人。”京城召集十万大军抵挡叛军,说明澹王来势汹汹,若无悍将,很快就会打到这里。
当年开国那批老将早就死了,哪还有人能挡住澹王的精兵。
明珠立时懂了:“可……可方才那位大叔不是说战场离这儿还远得很。”
她等着回复,可严大叔又不说话了,她低头吃完面,找了一间客栈,跟着严大叔便扔下她,出门办事去了。
明珠一面洗漱一面想到,她从未见过严大叔洗手洗脸,可他的身上一丝异味也无。
等她洗漱完,呼延图早就在外头等着,塞了个包袱给她。
打开一看里面是件厚秋装,原来他去办事,是办这件事。
出京城的时候还是酷暑,走到这里已经秋日,再往北走会更冷。
明珠抖开秋装,里面竟还包着手帕袜子,她将这些贴身的东西收好,觉得严大叔这个人,真是反复无常。
可如他所料,不过才往前走了半个月,战事便已然吃紧,关卡轻易不再放人通行。
城池州府除了挡住叛军进攻,先要挡住是汹涌而来的难民。
明珠坐在车中,呼延图赶车,驶过官道时,先是见到三三两两赶车带马的人,看衣着打扮便十分富裕。
见到明珠他们赶车逆行向前,还停下马劝道:“兄台止步罢,澹王就要打过来了。”
呼延图依旧赶车前行,这些人便皱皱眉头,也不再多说。
再往前行,就没有马车驴车了,都是些徒步的百姓,马车在人流中穿行,越走越慢。
明珠掀开帘子往外看,见这些人都面黄肌瘦,心中不忍,正在此时,一只小手敲敲车壁:“姐姐给点吃的罢。”
明珠一听,立时从车中拿了一块干饼,要递给那个孩子。
“啪”一声脆响,鞭子打在车壁上,把围拢过来的人都吓得退后几步,那个孩子惊恐得瞪大眼睛。
明珠对呼延图道:“不过是个干饼。”车中还有许多呢。
“等到你回去,想开多少粥棚都随你。”言下之意,便是一块饼都不能给。
明珠咬唇放下车帘,趁着呼延图赶车,悄悄从帘子里扔出一块饼去。
呼延图坐在车前,听见动静,眉头一皱,却并不说话。
这一路都没有地方可以投宿,呼延图把车赶进树林,系上车马,就在野外露宿,他睡在车外,明珠睡在车内。
到了半夜忽然开始下雨,雨珠打在车顶上,把明珠给吵醒了,她一醒来便想到严大叔还在车外,掀开帘子一瞧,他竟还靠着大树。
“严大叔,进车内来躲雨罢。”严大叔虽然脾气古怪,嘴巴又坏,可他是个正人君子,这一路上从未曾犯过她分毫。
车厢狭窄,躺是不能躺了,可还能坐着躲雨,这雨下得这么密,只怕下到天亮都不会停。
呼延图并不进车内,他从车底抽出刀来,飞身砍下些树枝,依着马车搭了棚,马和人就挤在棚下避雨。
虽有树枝挡雨,可林中地上依旧泥泞,明珠还是想请他进车来避雨。
“严大叔……”
倏地帘子一动,呼延图跳进车内,带进来一阵湿气,明珠刚要说话就被他按住了嘴:“噤声。”
明珠立时闭紧嘴巴,呼延图带她轻跃上树,用密叶挡住身形。
隔了片刻才听见人声,被雨声掩盖了大半,有人挑开了他们的马车帘子。
“逃了!”有五六个人互相说话的声音,个个都掂着刀,“腿脚倒快,看来是道上的朋友。”
因为带着个女人,不便与他们交手,所以留下东西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