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济才对瑛娘的美貌视而不见,目光越过她看向竹屋,看着檐下挂起的诗作,眼中灼灼生光:“李兄病中还在写诗作文么?”
瑛娘骄傲一笑:“是,夫君的笔从来不停。”
宋济才面带微笑:“那李兄可要尽早好起来才是,新皇御极必要加开恩科,到时我们兄弟一同提名榜上,岂非美事哉。”
瑛娘笑一笑:“夫君志不在此,待他好了,请宋郎君来吃茶。”
宋济才低头喃喃:“好一个志不在此。”抬头又笑,“那好那好,还烦请你交这画卷奉给李兄,我观这山水中的笔意,极有李兄的气象。”
瑛娘送走宋济才,将卷轴带回屋中,搁到一边,李瀚海已经听见了屋外的声音:“是济才兄来了?把卷轴拿来给我瞧瞧,我倒要瞧瞧这画的气象。”
瑛娘伸手将卷轴递进去,李瀚海解开卷上系绳,在桌上铺开画卷,屋外响起一阵马铃声,是陆子仁回来了。
马铃声歇,可屋中铃声未绝,红绳串着的细铃猛然摇动,李瀚海刚刚还能说能笑,铃音一响,整个身子往后一倒,人已经僵直住了。
瑛娘也顾不得阵法,钻进绳中抱住丈夫:“夫君?夫君?”
陆子仁久等无人出来,闯进门中,一看屋内红绳线香,满脸错愕:“瑛娘,这是怎么了?我请了大夫来,让王大夫给李兄看看。”
“住口!”瑛娘抬头怒斥一声,眼中满是恨意,“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
陆子仁见瑛娘这付模样,心中焦急,想将她扶起来,手还没沾着她的胳膊,就痛叫一声,瑛娘手执银簪直直扎进他虎口,又猛得拔了出来。
“我夫妻二人生同生,死同死,你打错了主意!”瑛娘满心凄楚,若非因为她,夫君又岂会命悬一线。
她将簪尖对准自己的面颊,由额头生生往下一划,顷刻之间泪和血涌。
陆子仁肝胆欲裂,脚上一软,跪在地上,看瑛娘还要下手,对着瑛娘不停磕头:“我只想过,可我……我罪该万死,你再扎我两下,别……”
他想过什么,不言而喻。
瑛娘冷冷看他,雪白肌肤上一道狰狞伤疤,血肉翻了出来,陆子仁连一眼都不敢看,伸手要碰瑛娘,又被她一簪挑开。
谢玄小小被那几个道士一耽搁,终于赶回李家,梅花香阵一有异动,谢玄怀中符咒便灼烫起来,他闯门入内。
一张灵符贴在李瀚海心口,李瀚海缓过口气,睁眼就见瑛娘满面是血,倏地发力坐起:“瑛娘,这是怎么?”
谢玄赶紧重起梅花香,小小拿起那张山水卷轴,卷起来贴上几道破秽符扔到屋外。
红线铃音声这才渐渐止住,再晚来一步,李瀚海就要到阎王殿里去写诗了。
谢玄抹抹额间汗,看了眼跪在地上满面是泪的陆子仁:“不是他。”
小小一进屋门便见卷轴上团团黑气不断往外溢出,贴符镇住,回头一望,陆子仁头顶那团黑雾与这卷轴上的同出本源。
她扶起瑛娘给她治伤,去屋外转了一转,摘了些竹叶草药回来,把草药捣进一青汁,敷在竹味上,盖在瑛娘的伤处。
“这卷轴的主人是谁?”
谢玄拿起卷轴刚问出口,窗户就被轻轻啄了两下,小小一开窗,一道黄影飞落在她细软发间。
纸鹤用喙啄一啄小小,伸起脖子往外,扑翅欲飞。
小小伸手将纸鹤托在手里,摸着它的头:“你找到恶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纸鹤:我才是王者
豆豆(委屈巴巴:没肉那就馒头吧
第27章 大师兄
纸鹤一直停在陆子仁的马车上,进城出城绕了一圈,一无所获。
它在车顶上百无聊赖,低头用喙嘴梳毛,陆子仁急赶着马车回李家,在村口处遇上了宋济才。
宋济才远远就认出陆子仁的车,停马下车想同他一叙,昨日便是遇见了陆子仁,这才知道李瀚海的“病”竟然慢慢好起来了。
都已经花了这许多功夫,他怎么会好起来呢?
宋济才一听此事便赶到乡郊别苑,拍门质问姓金的道士:“我日日好酒好菜的供着你,你办的什么事?”
金道士正在院中吃酒,刚买回来的烤鸭子,肉酥皮脆,小徒弟侍候着给他用鸭子肉包春饼盘吃,这一年他来他的日子过得可足够滋润了。
金道士一听这话打了个酒嗝:“怎么?”
“李瀚海的病好了大半,都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金道士一听,酒还未醒,话已经说出:“这绝无可能,再熬几日他便灯尽油枯了,就是回光返照他也下不了地。”
金道士回到屋中一看,法阵中刻着李瀚海生辰八字的灵牌竟然倒下了,他反手一抽徒弟的后脑勺:“你这混帐,灵牌什么时候倒的?”
徒弟嚅嚅:“师父要吃烤鸭子,我才刚买回来,不知怎么就倒了。”
这阵都摆了一年多了,阵中那支代表着李瀚海寿数的香,已经从长香,烧成短香,眼看就要烧到头了。
灵牌一倒,咒术不成,从李瀚海身上夺走的气运又回归本位,这一年的功夫都白费了。
金道士贼眉一动,起术念咒,对徒弟道:“去,把你大师兄请出来。”
小徒弟恭恭敬敬到后屋去,抱出来一尊瓷娃娃。
瓷娃娃捏得肥白可爱,身上穿着红肚兜,怀中抱着金元宝,若不是脸色阴森,与年画上的娃娃也没什么不同。
金道士供上蜜糖果子,点了三支香,把刻着李瀚海生辰八字的小木人摆在瓷娃娃面前:“好儿子,乖儿子,替爹把人找出来。”
宋济才不是头回见这小娃,可心里还是发怵,扭过脸欲待不看,金道士又笑:“你怕什么劲儿,等我乖儿回来,你的事儿就成了。”
宋济才双手握拳,从牙缝里挤出声来:“事成之后,你的银子一分也不会少,你速速离开此地,免得叫人发现。”
金道士身子干瘦,两道哭丧眉一动,在外头跑江湖,哪有在这小院里舒服,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还不必被道门通缉,紫微宫那些蠢驴,一个也别想找着他。
金道士看宋济才把他当作烫手的山芋,嘿嘿一笑:“宋状元,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要不是我,你有如今这般风光?”
“咱们不如就做个长久生意,下回还有这事,我绝不收你二价。”
宋济才脸皮一跳:“往后,再不会有这事了。”
这一年来,煎熬着李瀚海也一样煎熬着他,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遇上这个道士的,又是怎么叫他算命的。
只记得金道士一见他,便说他有金榜提名的相貌。
他这才让这道士算了一命,可他再金榜提名也依旧不是第一,金道士喃喃道:“不该啊,这地方该出状元的。”
鬼使神差,宋济才把李瀚海的八字递了出去。
他到此时还记得金道士一看八字便笑起来:“是了,这个才是状元。”
宋济才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金道士的胳膊,一字一顿:“我要当状元。”
金道士先是一怔,低头看了看宋济才青筋暴起的手,又缓缓抬眉看他,咧嘴笑了:“这可就要看,你花多少代价了。”
恶念一起,邪魔自来。
先时,不过是让李瀚海生病,他越是病重,宋济才便越是文思如泉。渐渐的,宋济才不再满足于这些,他要当真状元。
金道士两指一搓:“满口饭好吃,满口话别说,你当了状元自然要入仕途,入了仕途就没政敌了?咱们俩这生意有的做。”
宋济才咬牙不答,请神容易送神难,事是他要办的,到底不敢说些什么,只等那瓷娃娃的灵回来。
瓷娃娃摆在案前,三支清香燃尽,供在它面前的那个木雕小人儿一动不动,并不像往日那样,自动跳进阵法中去。
它在外头找了一圈,无功而返。
金道士两道丧眉皱成连环:“难道有人识破了我的法术?”
要不然怎么会追踪不到李瀚海的三魂七魄,必是有人在保护他。
宋济才道:“据说是他娘子将慈航真人的炉中灰抹在他的创处。”
金道士哧一声:“谁的炉中灰都不管用,他必是有了窍门。”
宋济才心中一慌:“那他……是不是知道……是我……”
金道士翻了翻眼:“你慌什么,那人的道行还没这样厉害,只是先守住了他,要真知道是你,这会儿可不就打上门来了。”
“你想一想有什么是他喜欢的东西,能让他当面打开的,我在上头加点东西,他这回绝跑不掉。”
宋济才想到老师送给他的那卷山水卷,没了李瀚海,他就是最得老师青眼的一位,都已经替他写好了举荐信,只待入京。
老师十分关切:“瀚海的病情如何?你告诉他,让他安心养病,等他好了,若是回心转意,只管来找我。”
宋济才点头称是,嚼齿穿龈,果然老师心中排第一的永远都是李瀚海。
老师将这卷轴送给他的时候,还要道一声:“倒有些瀚海的笔锋。”
宋济才原想将这长卷收藏,此时取出长卷,交给金道士,金道士起阵念咒,下了法术,又卷起卷轴,由宋济才送到李家去。
宋济才刚办完这事,就遇上了陆子仁,陆子仁看都没看他一眼,急急驾车驶过。
车轮碾起的尘土飞了他一身,他捂住口鼻,抬眸看着陆子仁的车,冷哧一声:“上赶着到人床前当孝子。”
心里觉得陆子仁没用,明明看上了李瀚海的老婆,却偏偏下不去手,若是陆子仁能早点儿动手,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功夫了。
宋济才一拂衣袖,坐到车中:“去别苑。”
纸鹤“腾”地飞起,拍着翅膀落在宋济才的马车上,跟着马车到了别苑,这里离李家并不远。
宋济才一下车便掸掸衣袍,吩咐车夫道:“你回去罢,告诉家里我今日在外头歇了。”
等车驶走,才站到院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上的铜环。
黑漆小门门“吱呀”一声开了,门一开,就从里头涌出一股檀香味,宋济才侧身进去,赶紧将门关上。
纸鹤欲往院中飞,可刚飞过墙顶,翅膀便被阵法弹开了,这才赶紧回家报信。
它举起自己一边翅膀跟小小告状,小小从怀中掏出三角香料喂给它,托着它给谢玄看,翅尖果然烧着一点,要不是它逃得快,就被烧化了。
谢玄将纸鹤叩在手里,对小小道:“你留下,我去会会这人。”
小小一把攥住谢玄的手:“我也要去。”
师兄到这会儿还没能开眼,要是他一时不慎,着了人家的道可怎么办。
谢玄点点香阵:“他这是与咱们隔空斗法,说不准还会再来,你在这儿守着,我去破他法阵。”
陆子仁一直跪着,此时方才开口:“我带你们去。”他煞白着一张脸,偷眼去看瑛娘,见瑛娘连一点余光也不肯给他,如万针扎心,“李兄生辰八字,他是问我要的。”
瑛娘终于转头,她一只眼睛被血染红,另一只眼睛黑白分明,映出陆子仁的影子,十分憎恶地盯住他:“你与他狼狈为奸。”
“万万不是,他说他遇着个道人,算命十分准,想替咱们都算一算,可有人有状元的命格,就连我的生辰八字,他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必是那个道人算出了什么,才要加害李瀚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