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哧”笑一声,他瞧不见土地,只对着神像道:“要不是那女鬼冒犯,我也不会烧断她的罗带,纵有承负,也已经了结。”
土地不料谢玄这么不好骗,换了个说辞:“这样吧,她发了愿,二十年的愿力回馈,足够我替你们算一算要找的人身在何处了。”
小小谢玄对视一眼,这事儿还真是不管也得管了。
土地公两道低垂白眉一弯:“事儿也容易,只要她不伤及无辜,便由得她去。”
两人有了土地的保证,又回到城中去,谁知竟连白雪香的大门都没能进,在小巷里就遇上了于婆子从一阳观请来的萧真人。
萧真人一身簇新道袍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个徒弟,二十来岁年纪,也是一身簇新的道袍,一个抱剑,一个抱拂尘。
于婆子见了谢玄和小小,想起昨日那百来文的点心钱,自然没有好脸色:“你们走罢,我们姑娘请了萧真人出山,哪还用得上你们。”
萧真人瞥都没瞥他们一眼,兀自下马进门去了。
那两个徒弟更是把眼孔抬到天上,扫过谢玄和小小身上的旧道袍,哧笑起来:“哪里来的野道,也敢在一阳观的地界招摇撞骗。”
小小皱着眉头:“我们不是野道。”
那两个小徒目光在他们脸上睃了一圈,脸上全是轻蔑之色:“那就报上你的道门来。”
两人还真没有道门,师父从没说过他师承何处。
谢玄生性骄傲,最受不得这种闲气,道门中人各凭本事,这一阳观倒把池州城当成是自家的地盘了。
他双眼微眯,哼笑一声,拉着小小便走:“咱们走,良言难劝该死鬼,这是白雪香自己找死,可不管咱们的事。”
那两个道士跟着萧真人,在池州城中嚣张跋扈惯了,听谢玄出言不逊,从台阶上跳下,想要教训教训他,一个伸手就要拔剑。
哧笑道:“连道门都没有,我看连野道都不是,就是江湖骗子。”
谢玄听他出言侮辱,哪里还能再忍!
本来要走了,反身单掌推出,击在年轻道士拔剑的那只手上,剑才刚出剑鞘一截,又被推了回去,“叮当”一声脆响。
谢玄轻笑一声,他一只手按住那道士两只手,明明对方比他年纪大,却被把他按得牢牢的,怎么也抽不出手来。
谢玄面色不改,那道士却脸皮涨得通红,他比谢玄高壮,却被他制住,深觉受辱,身体发力向后退,想猛然冲击,把谢玄撞到地下。
谢玄识破他的意图,等他的力气使到十成,倏地放手。
那个道士五体投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小小站在一边看着,见谢玄赢了,露出浅笑。
两个道士在白雪香的门前吃了这个亏,怕被师父知道,不敢声张,目光在小小和谢玄身上转了个圈,咬牙说道:“给爷爷等着。”
谢玄见那两个道士互打眼色,冷笑一声,牵住小小的手,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挺起胸膛:我师兄打架从不输
道家讲承负,佛家讲因果,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就放在一起咧
第5章 同林鸟
谢玄气那两个道士狗眼看人低,先带小小去成衣铺买了一身新衣裳。
他一进门就相中了一身海棠红的袄裙,虽是布的,却染得均匀,袖口领口绣缀着海棠花苞,小小穿上身上又好看又保暖。
谢玄给小小挑了件漂亮的,自个儿却要了玄色粗布的单衣,耐脏又结实。
小小抱着新衣,难得有些欢喜,她的衣裳要么是灰要么是蓝,多数还是谢玄穿剩下的,要不然就是功德主布施的旧衣。
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新裙,雪白的小脸上浮现淡淡红晕。
谢玄看她高兴,夸口说道:“以后师兄有了钱,让你日日都换新衣穿。”
小小仰起脸,“嗯”一声,她一点也不觉得谢玄做不到,师兄答应她的,从来就没说假话。
买了衣服,再去鼎香楼叫上几个好菜。
小小把馒头软饼放进布口袋,迟疑问道:“真的不管了?”
谢玄满不在乎,撕了半只鸡腿放到小小盘中:“咱们尽人事,听天命,管嘛还是要管的。”还要求土地爷告诉他们师父的去向呢。
白家去不了,还有那个蒋大户,他才是女鬼要找的人。
两人吃饱喝足,还回春来客栈要了一间房,放下行李,谢玄便带小小出门去。
“咱们去哪儿?”
谢玄嘴里叼了根草,一笑:“尽人事去。”
穿街过巷,走到一栋豪宅高门前,宅门上刻着一个“蒋”字,小小往宅顶一望,整个蒋宅乌云罩顶。
谢玄躬身搭着小小的肩,望着蒋家门,十分笃定地道:“那个一阳观的道士,再怎么目中无人,也该有些真本事,他一起坛,女鬼只能来找蒋文柏了。”
两人就在巷子口的糖水摊上坐下,要了两碗糖水喝,直坐到日上三杆,蒋文柏才带着两个小厮,慢悠悠出了门。
白雪香送信说自己身上不方便,他便不往梨花小院去,转到另一间小院前。
原来他不止白雪香一个相好。
谢玄看时机差不多,从怀中掏出罗盘,口中念念有词,闷头往前,走到蒋文柏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蒋文柏吃饱喝足,正要寻个地方快活快活,见就有人撞上来,对两个小厮一点头,小厮从口袋里摸出几个钱来。
一阳观的小道士常常下山打秋风,他们都习以为常。
谁知谢玄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张符,肃正了脸色:“我在远处便望见你身上邪气缠绕,特意赶上奉送灵符一枚。”
蒋文柏还未说话,小厮就伸手推搡谢玄:“小杂毛,骗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蒋文柏满不耐烦的抬眼一扫,刹时眼前一亮,伸手推开小厮,从头把小小打量到脚,脸上带笑:“这位……这位小道长,可是一阳观的?”
“我与师妹是紫微宫门下,云游到此。”谢玄张嘴就给师兄妹二人按了个顶极道门。
蒋文柏摇折扇的手一顿,紫薇宫是个惹不起的地方,可他在风月场中十数年,生平罕见这样的绝色。
这番容光逃得过别人的眼,却逃不过他的,又把谢玄打量一遍,伸出折扇道:“既然如此,还请两位小道长到舍下小住,替在下参详参详化煞的法子。”
一双眼睛沾在小小身上,拔都拔不出来。
谢玄纵然没有小小的眼睛,也知道蒋文柏动的是什么心思,死到临头竟还敢动色心,他心中冷笑,假意沉吟片刻,这才点头答应了。
蒋文柏让小厮带他们回蒋府,自己还与那帮狐朋狗友们聚会。
蒋文柏的夫人袁氏,是个中年美貌妇人,看上去斯斯文文温温柔柔,与娇滴滴的白雪香完全是两付模样。
袁氏听说丈夫请来两个道长,出来见了小小谢玄一面,脸上笑意团团。
她温言道:“既是大郎请来的客人,赶紧预备屋子,再办一桌好酒水给道长接风。”
还真给谢玄小小预备了两间屋子,比白雪香预备的那一间更奢华些,谢玄一关上门便往锦被里一躺。
小小坐在床沿,提醒谢玄:“那蒋夫人不是好人。”
凭她笑得再慈和也无用,她的心思明明白白落在小小眼中。
谢玄长腿一搭,伸手摸了块点心啃起来,自己啃了还不够,又往小小嘴里塞了一块,嚼了满嘴的点心渣子:“不急,先看看这对夫妻冤不冤。”
“要真是活该,那咱们正好发笔财,就是不闹鬼,也叫它闹鬼。”
土地只差人办事,不给人银钱,盘缠还得自己挣,蒋文柏要不是好人,刮他的油水就算是劫富济贫了。
直到入夜时分,蒋文柏才回来。
谢玄耳朵一动,隔着两重院门,听见门口响动,知道是蒋文柏回来了,他随手抽出一张灵符。
小小伸手接过,把符纸叠成纸鹤的模样,抖开两只翅膀,交到谢玄手上。
谢玄推开窗伸出头,见院中左右无人,摊开手掌,把纸鹤露在月光下。
双目凝视纸鹤,伸出食指中指掐了个剑诀,直指眉心,口中一声轻喝:“起!”
纸鹤翅膀微动,凌空而起,从窗口飞出,穿过院门,落到袁氏窗前。
蒋文柏吃得醉熏熏的,一进屋门就问袁氏:“那个雏儿你安置在哪儿了?”
袁氏哼笑一声:“我说你什么时候信起道来,一见着人我就知道了,真是天上落明珠。”她笑完又有些担忧,“当真不打紧?别又惹出事来。”
“两个江湖小骗子,穿了一身道袍骗人而已,也敢腆着脸说自个儿是紫微宫的。”蒋文柏喝了一盏浓茶醒酒,点点袁氏,“你可万万要把人给留下来。”
“还用你说,我连东西都预备好了,明儿就先把人请来,我就不信她这点大的女孩子,还会不爱俏。”
袁氏预备了几身绸缎衣裳、一盒珠花宝簪,几样胭脂水粉,等到明天单独把小小请到她屋中。
先哄小小把衣服换上,再说自己没有儿女,越看小小越是亲切,不如留下来认她当干娘。
两个小骗子行走江湖不过是为了钱,要是小小舍不得她哥哥,便把谢玄也一同认下,到时候这兄妹两个进了蒋家门,还是任他们摆布。
蒋文柏伸手揉了一把袁氏的腰:“还是娘子有手段。”
袁氏满面得意,又推了蒋文柏一把:“你那儿事办成了没有?不是已经定下亲事了,怎么她倒不上赶着了,可是你这张老脸哄不住人?”
放了那么久的饵,鱼儿都咬钩了,还不赶紧提线,可别让这条大鱼跑脱了。
蒋文柏也吃不准白雪香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是网中鱼,前些日子还急着上岸,真要讨她进门,她倒摆架子。
“不过是拿拿乔,明儿你送些点心去。”蒋文柏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在白雪香身上花了总有百来两银子,非得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袁氏哼了一声:“我自然理会得。她这些年攒下的私房,还有那间小院,再加上她这个人,捆到南边卖了,总共怎么也得值两千两银子。”
打完了算盘又戳了蒋文柏一指头:“这回可不能再出纰漏,要不是你上回放跑了一个,何至于只能在本地干这营生。”
到底是落人口实的,就该在外地买进卖出。
蒋文柏颇不耐烦:“我哪知道那个贱人这样精,等破了冻我就带白雪香出门,换个地方做生意。”
这个,就是蒋文柏的生意。
纸鹤翩然飞回,小小摊开手掌喂了纸鹤一颗三角香,纸鹤吃饱了,轻巧飞到窗框上,低头用喙嘴梳毛。
小小抿着嘴唇,眸中含雾:“咱们不管他,他活该。”
怪不得蒋文柏乌云罩顶,亡魂索命。
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不让女鬼报仇,她当鬼也不能安生。
谢玄想到蒋文柏竟还敢打小小的主意,冷笑一声:“成啊,那咱们就瞧瞧热闹好了,那女鬼今夜要是真的来了,我还要给她添一把柴,倒要看看看这对贼夫妻明天还有没有精神算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