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了咬唇,借着盖头下的一点缝隙,顺利跨过火盆,这才低声冲他回了句:“多谢。”
孟璟没再回她客套话,她又很认真地补了一句:“我没哭。”
孟璟:“……哦。”
青庐成礼后,他径直将她带回了新房。他摆手示意跟过来的人先下去,才去拿了喜秤,他动作快,也没什么多余的风花雪月的念头。盖头揭起,楚怀婵来不及敛好的诸多心绪一下暴露在光下,她赶紧低头调整了下,等再抬头时,脸上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孟璟对上这张盛装下愈显娇妍的脸,反应却不是佳人将在怀,而是下意识地嗤笑了声:“楚怀婵,你上刑场呢?”
她哽了下,一时语塞,忿忿地想,果然是个粗莽武夫,连一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况在今日这般时节。
“哑巴了?”她还没在心里挖苦完这莽夫,他又接着问了一句。
楚怀婵嘴角浮起一丝假笑,几乎想将身下硌得她疼的红枣花生一把盖在他脸上。
“没呢。”她回答得很是认真且老实。
孟璟气笑了,盯了她一眼,本想再讥讽她几句,忽见她微微垂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低落。他默默将喜秤往桌上一放,转身往外走。
楚怀婵下意识地想伸手拦他,他走得慢,她手伸出去一半,几乎就要沾上他衣袂,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房门被带上,她扫视了屋内一圈,屋子很大,陈设无一不精致而贵重。
镇国公府百年名门,世代镇守宣府,三代袭爵下来,到孟璟祖父武安伯,已隐隐有要没落之势。但到孟璟之父,又因赫赫战功得以封侯入主后军都督府,重振家族之势。孟璟又是嫡长子,自然是金玉堆里滚大的。
洞房的布置是用了些巧心思的,她有些迟钝地想……其实,孟璟对她,似乎也够意思了。那等臭脾气,差点没把闻覃这等青梅竹马的旧日恋人都给生吞活剥了,却肯亲自去城门迎她。
不管他有多少莺燕,这些明面上的体面,总归也算没亏待她。
就算是因为皇帝赐婚而不敢怠慢,但其实,也已经足够了。
她本就没想过贪心,已比她之前设想的情形要好上很多了。至于其他的,其实她也不多想,在宫里如何,在这里又如何,好像没什么关系。
她目光落在合卺酒盏上,又再自然不过地移开,往窗户外边看去。
今夜大抵会有雨,月亮躲在云层缝隙后,空气中那点闷热感更盛。
她枯坐了许久,果然听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点声。
她迟疑了会,拿桌上糕点垫了垫肚子,再往梳妆镜前一坐,开始卸繁重的凤冠。
脂粉钗环一一卸去,她看了一眼铜镜中这张略显疲惫的脸,唤人打了水,草草沐浴完毕,准备歇下。
但她刚从浴房出来,房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她怔了下。
孟璟扫了她一眼:“……果然赶着投胎呢?”
她这次没还嘴,而是飞速坐到镜子前,将发髻草草挽起,斜插上一支白玉木兰簪。
虽然凌乱了些,但还是比方才那副尊容要好多了,她将中衣裹紧了些,嗫嚅了下:“以为小侯爷不来了,正准备休息。”
孟璟目光落在她那支发簪上,羊脂玉通透,木兰将绽未绽,雅致而又不失风流。
倒是很衬她。
“你倒挺会偷懒。”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姑娘在想什么,心里越发觉得好笑,语气里自然也带了丝轻笑。
楚怀婵却想到了之前被他揭穿在喜轿里没盖盖头的事,脸羞红了些许,讪讪低下头去,但还是没忘记回了句:“宣府路远,若不偷懒,小侯爷今日怕真的只能抬我进门了。”
“快马加鞭两日,送亲队伍慢,也就五六日?”
“嗯,走了六日。”
他迟疑了下,多看了她一眼,起身到门口唤了声扶舟,她也趁着这功夫赶紧找了身外衣换上。
她刚系好腰间绶带,他已折返回来,斜觑了她一眼:“用不着,一会都要歇息了。”
“体面总不能失。”
他没再接这话,将扶舟方才送过来的药递给她:“让丫鬟擦擦,止酸疼的。”
她愣了下才接过来,轻声道了声谢。
孟璟懒得再理她,执起酒盏,亲自为她斟了杯酒。
酒液撞上杯壁,声音清脆,轻轻敲在她心上。
她在走神,没来得及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孟璟垂眸看了她一眼,默默收回手。
楚怀婵一抬头,见他将杯子放回桌上,迟疑了下,低声道:“小侯爷若不想喝这酒,不必勉强。”
孟璟几乎要被再度气笑:“随你。”
她无意识地抓了下裙裾,随即站起来:“那歇息吧,我来伺候小侯爷。”
倒是很像翠微观里那日,她也是这般坐在客房简陋的榻上,面对着一个不速之客,一边强自镇定地套着话,一边紧张地在裙子上抓出褶痕来。
孟璟将杯子重新递给她,她犹疑了下,接过来,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等她酒都到嘴边了又一把抢回去,这才端起杯子向他示意了下。
孟璟微微躬身和她对饮,轻声道:“抿一小口就好,这边的酒烈。”
楚怀婵却没听,将这杯酒一饮而尽,被辣到喉咙里一阵又一阵的疼,她强自撑了好半晌,才将那点辣意咽了下去,差点呛出眼泪花儿。
孟璟将她手里的杯子接过,嫌弃地看她一眼:“没那个本事,逞什么能耐?”
她不服,仰头看他一眼,将杯子抢回来,又斟满了一杯:“这酒挺辣的,那晚确实我不对,就当给小侯爷赔个罪吧。”
她刚举起杯子,听到一声笑:“你可想好了,合卺酒可没有喝两道的。”
她犹豫了下,他淡淡道:“不是跪了会儿么,而且也道过歉了,说过两清,就别再提了。”
她再去看他,他已出了门。
她在原地坐了会,不料他隔了会又回来了,这次身上穿的是中衣,他见她还没上床,随口问:“还不睡等什么?”
她没出声。
“从驿站过来挺远的,不累么?”
“嗯,挺累的。”
这话说完,两相无言,她先一步收拾了榻上的瓜果,上了榻。孟璟也没再接话,关窗吹灯,随后在她身侧躺下。
她一直没出声,身子向内绷成一团。
孟璟:“……不碰你。”
“啊?”她身子一哆嗦。
随即又反应过来,“哦”了声。
窗外雨声越发大了,身侧之人的呼吸声并不平稳,孟璟嗤笑了声:“你多大了?”
她讷讷地答:“上元那日及笄的。”
“多大点儿人,谁稀得碰你?”孟璟将被子往她身上一搭,“还睡不睡了?”
“哦。”她默默扯过被子,将自个儿裹成了一颗厚茧,“睡。”
“热死你得了。”
“要你管?”
“楚怀婵,”孟璟再度气笑,“你这不胆子挺大的么?”
他忽然起了点逗她的心思,翻了个身,正对着她:“这都半个月过去了,没人教过你怎么伺候人?”
第11章
她身子忽然抖了下。
一截光洁的脖子就这么露在被子外面,几乎有些像她发髻上那支羊脂玉。
她僵在原地,他继续道:“敢在皇上面前使小把戏,捉弄一个你半点不了解性子的权贵之后,胆子不挺大的么?”
“你信不信,”他低笑了声,“要不是皇上那道临时起意的诏书,那晚一出奉天门,我就能拧断你脖子。”
他指节发出一声“咔擦”的声音。
楚怀婵只觉得脖子生凉,她从裹得密不透风的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去摸了摸,确定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才老实道:“我感觉你不太像的。”
君子之范,她那日第一次见他,明明见过他对闻覃那般无情无义的一面,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个词。
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可房事这事到底不一样,他毕竟是风流惯了的。虽然她心里已做好了准备,但临到头,也不能完全不在意,所以对这事会有点怕他,当日却并没有这种感觉。
孟璟没听太明白她这话,但他也没心情和这小丫头继续闲扯,他沉了声:“楚怀婵。”
“啊?”她还在走神,迷迷糊糊地应了声。
“别想了,真不碰你,没兴趣。”他翻身朝外,离她远了些,“睡了。”
“嗯?”她又确认了一遍脖子还没断,这才将手重新缩回去,“嗯。”
她躺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明明这里就有浴房,可他是出去沐浴的,果然啊,他确实是瞧不上她的,只不过是不好拂皇上面子,这才好好地走完了赐婚的流程。
但她心里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反而松了口气,眼皮也逐渐重了起来。
她总算要迷迷糊糊睡着时,天际一声惊雷炸响。
怕打雷大概是很多她这个年纪的姑娘的通病,她尤甚。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些恼地盯了眼天色,忿忿地想就不能等她睡着再响这一声惊雷么?
她还没抱怨完,一道白光闪过,她赶紧将脑袋往被窝里一缩,捂着耳朵躲过了随之而来的雷鸣。
她缩在被窝里没敢出来,但趁着雷鸣的空隙,她似乎听到孟璟无意识地发出了声闷哼。
犹疑过后,她悄悄将脑袋探出来,凑上去看了看他。他侧身向外躺着,借着闪电的光,她能清晰地看清他眉皱成一团,纵在睡梦中,嘴唇也紧抿着,偶尔无意识地发出点闷哼。
是做噩梦了吧?
她下意识地坐起来,托着腮继续看了会,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叫醒。
这空当里,他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了一部分,半截身子就这么大喇喇地露了出来。
夜雨早已冲刷掉了日间的闷热,夜里甚至带着点微微的凉意,她犹豫了下,探手去抓被沿,想给他理理被子。
但她手才刚伸到他左腿上方,身子忽然腾空飞了出去,眼见着要摔个大马趴,喜被先一步落到地上,她就这么好端端地换了个地方……趴着???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面色不豫地抬头看向孟璟:“干什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