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九年的深秋,比往年更冷些。
未至冬月,邺城道路两旁的树,枯叶就已经落尽了。
曹植奉命留守邺城,每日与丁仪、丁廙、杨修等人忙得天昏地暗。
父亲临行前曾说,当年自己担任顿邱令的时候,二十三岁,回想起那时候的所作所为,至今都不曾后悔。如今他也是二十三岁,因此必须要发奋图强,做出一番事业来。
有了这样的信念,他收起了以往的公子心性与才子脾气。沉心于政事之中,减少了饮酒作乐的次数。
“公子,明日就是冬月了。何不趁此最后一日,前往铜雀台宴会一场?”
傍晚时分,曹植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正疲劳得直揉眼睛,丁仪便递了一杯茶上来。
“宴会……”曹植累得睁不开眼,可嘴里却还在喃喃。
他顿了有一会儿,才开口说:“走吧,叫内侍吩咐下去。我们也许久没有热闹热闹了。”说着他便挣扎起身,扬手便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劳逸结合,张弛有度。才无案牍之劳形。”杨修这时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卷画像。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暧|昧的笑。
“这是什么?”曹植一看见杨修脸上这种笑,便心领神会。
“新来了一批歌姬。公子不想去看看吗?”然后一边说一边吧,画卷递到了他的面前。
“看画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去看真人。”曹植并没有接画,而是直接一摆手,拉着众人一起往外走。
他们年纪相仿,既是上下级,也是朋友。彼此之间心意相通,往往不需任何言语,只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思。
即使今日杨修与丁仪不提出来,曹植也已经有了要去铜雀台的想法。
他们也不过是递了个梯子而已。
铜雀台台高十丈,台上又建五层楼,离地共达二十七丈。
按汉制一尺合市尺七寸算,也高达六十三米!这在当时无疑是一种建筑上的奇迹。
楼顶有铜雀,那铜雀高一丈五,舒翼若飞,神态逼真。
在设计着铜雀台时,曹操充分利用了所有的空间功能。
他在台下引漳河水经暗道穿铜雀台流入玄武池,用以操练水军。
台上,则楼宇连阙,飞阁重檐,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建成之日,他曾在台上大宴群臣,慷慨陈述自己匡复天下的决心和意志,又命武将比武,文官作文,以助酒兴。
一时间,文武百官觥筹交错,对酒高歌,大殿上鼓乐喧天,歌舞拂地,盛况空前。
自此以后,铜雀台变成了他宴客与举行集会大典的重要场所。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他的会所。
因为他喜好文学,铜雀台及其东侧的铜雀园,被他辟为邺下文人创作活动的基地。最盛时,曹操、曹丕、曹植、王粲、刘帧、陈琳、徐干、蔡文姬、邯郸淳等,经常聚集在铜雀台,用自己的笔直抒胸襟。
其中的才女蔡文姬,就是他用重金从匈奴赎回来的。当时他在铜雀台上接见并宴请她,蔡文姬就在那时演唱了著名的《胡笳十八拍》。
因此,这铜雀台,并非低俗的风月场,恰恰相反,它十分高雅,是文人雅士们无限向往的地方。
曹植从前,几乎就住在那铜雀台里。他喜欢丝竹声乐,喜欢诗词歌赋,喜欢与那一班文人朋友一起慷慨任气,抒发渴望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
此番若非父亲,临走时有重托,他也不会从铜雀台中搬出来,正儿八经的住在府宅内。
这一住就是好几个月,他表面虽然不说,但心底依旧觉得压抑。如今他们几个一提,他自然是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愿耽搁了。
抵达铜雀台的时候,刘帧、陈琳、徐干他们已经在台子上等候多时了。
“子建,许久不来啦!人都清减了!”夜里风大,徐干冒着冷风跑下台阶,一说话就哈出满嘴白气。
“鼻子都冻得通红了,还出来等干什么?天气怪冷的。”曹植看着徐干,便扶了他一把。
“你许久不来。我们自然想你。前几日又得了新诗,正等着你来评一评!”徐干笑着说。
“好!我这里也有两首。走,我们边喝边聊!”曹植一听也激动极了。
于是两个人就相扶着往台阶上去了。
铜雀台内,一切已经准备就绪,灯火璀璨,珍馐万千,杯中甘醴,倒映烛火,水波粼粼,明澈如天池。
椒兰熏室,乌金碳暖,整个宴会厅里,暖如阳春。
曹植脱了大氅,方才入座,举起酒杯正欲开口,便看见内侍裹挟着寒风,急匆匆的从大殿外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曹植的面前。
“还求公子救命!我家主母不行了,此时宫门已关,请不来御医。还求公子相助放开宫门,救主母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