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渊不解道:“可是我明明第一个查的就是水源,灌田水渠里的水明明正常得很。”
“那是因为你都是白日探查,可这些人处理东西通常是在半夜,等你第二日再来探查的时候,那些盐早已经顺着渠水浸入了田地里,所以庄稼长不出来,水质也查不出问题,你明白了么。”
宁渊仔细想想,事实的确如此,他平日里都是白日探查,但水是流动着的,如果每天晚上当真有大量的盐随着水渠悄悄流进了田地里,那自然白天无论怎么探查,都不可能有结果。
原来玄机在这里。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当很有兴趣听。”呼延元宸又道:“这帮河盗会定期同江州城里出来的人碰头,你知道那个接头人是什么人吗?”
“是我们宁府的人吧。”宁渊想也没想便说了出来。
呼延元宸一愣,“你怎么……”
宁渊没说话,而是感觉心里面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个大结终于解开了。
庇护这帮河盗的人,必定是大夫人无虞。大夫人严氏的娘家本就是江湖世家,素来同绿林之类有所往来,大夫人维持自己大手大脚的开销要不少银子,而若让她或者她的家族充当了河盗的保护伞,帮助他们销货的话,这种无本万利的买卖,自然可以变作数不清白花花的银两送到她手上。
只是看着那些马车上的货物,光是各种金器银器就有好几箱,想来是这些河盗颇有经验,所劫的都是皇商的船,偷下来的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所以你这些天行踪不定,是在跟踪这些人?你又是怎么发现他们的?”终于了解了真相之后,宁渊回过神来,在对呼延元宸感激的同事,情不自禁也对他的动机有些好奇。
“我也不过是歪打正着。”呼延元宸自满地在鼻子上蹭了一下,“我见你这段日子总在为庄稼的事苦恼,反正平日里也是闲着,便也想帮忙,你每日早睡早起,我却是个夜猫子,有天晚上睡不着,就跑到水渠上游的小溪里游水,结果发现白天清甜可口的溪水到了晚上居然是咸的,所以我才顺着水路顺藤摸瓜找到了这里。”
不止这样,你还帮我抓住了大夫人的一个大把柄。宁渊心中赞道,只是没说出来,但他心下的畅快是掩饰不住的,若不是他心性想来很定得住,只怕会抱住呼延元宸灰扑扑的脸亲上一口。
发现事情的真相后,宁渊并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和呼延元宸又回了田庄,向呼延元宸问清楚了那帮河盗什么时候会同江州出来的人碰一次头后,他迅速定下了一条计策。
曹桂春最近颇为苦闷。
因为龙舟大比上的事情,大皇子给的一个月限定之期已到,可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连一个影子都没有,不得已,他只得从死囚犯里随便抓了一个人出来顶罪,可虽然勉强将这道坎垮了过去,但是他也知道,经过这件事,他这江州都督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他当上都督的这些年本就于政绩没什么建树,要是犯错再多一些,只怕乌纱帽不保。
因此他很焦虑,总在想着,要赶快做出一番让江州百姓们刮目相看的事情才好。
皇天不负有心人,正当他苦无门路的时候,确有一封匿名信送到了他手上。
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大意是香河镇附近窝藏着一帮河盗,十分猖獗,还请曹都督本着朝廷命官的本分,着手清理,为百姓谋福祉,信上还详细罗列了那帮河盗什么时候会于何地出现,让他看准了时间派兵前去拿下。
得到这消息,曹桂春可不敢马虎,虽然来不及查验这封信的真实性,可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能放过这次涨名声的机会!
这是一个好天气,河盗的首领老吴头押着整整三辆马车的东西,在山脚下的一处小路旁静静等着。
这一次他们收获不错,居然偷到了许多珠宝玉器,如果能全部变现,少说能折出上万两银子,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河盗,好几乎没有做过如此大的买卖,因此心里兴奋的同事,也难免有些懊恼。
为了保全自身,这些东西并不能由他们自己卖,只能折了价卖给那些有门路能处理掉货物的人,江州城的严夫人是他们的老主顾了,可那女人十分贪心,刚开始时双方合作还算愉快,大家都是五五分账,可最近对方却变本加厉,一再压价,想来是吃准了他们如果不答应,一时也找不到别人接手他们的货,何况河盗这行风险大,为了自身的安全计,他们也不太可能去找陌生的新顾客。
老吴头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这上万两的东西,只怕那婆娘只会给他们开价两三千两就会全部吞掉,大家冒着风险流血流汗,也不能让她这么坐地生钱,今日怎么都要讲讲价才好,不能一直让她白占便宜。
此时,路的尽头走来一个穿白袍的中年人,中年人一路左顾右盼,迅速走到了老吴头面前,暗道一句:“天王盖地虎。”
“宝塔镇河妖。”老吴头熟稔地念出接头暗号,奇道:“这位先生面生得很,平日里同我们接头的老伯呢?”
“他帮着夫人做别的事去了,今日由我看货。”中年人压着声音,瞄了老吴头背后的马车一眼,老吴头会意,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精致的金器,“这可是一批极好的货,足足值上万两,也是咱们兄弟拼着性命弄来的,咱们只要五千两,便全数让给夫人。”
“五千两?太多了,不成。”中年人闻后眉头一皱,“夫人最近银钱也不多,且这些赃物要全数处理掉也不是小事,一千八百两,不能再多!”
老吴头一听这个价,脸就有些歪了,一千八百两,比他最坏的打算两千两还要少,他怎么肯,立刻用力哼了一声,“夫人这是在糊弄我们不成,咱们兄弟累死累活,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夫人若是不愿给价钱,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批货夫人不要,自然有人要!”说罢,他冲身后的手下一挥手,“咱们走!”
可他等了半晌,却丝毫没听见后面的人给反应,他回过头,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的那些手下们,居然已经毫无声息地被人全部打晕了,歪七扭八地躺了一地,而马车上正站着个戴了斗笠的年轻男人,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对他“含蓄”地笑着。
老吴头顿时明白了,这是他们要做抢货的无本买卖!
“你们……你们……”他虽然也有些功夫,可瞧那青年居然能无声无息摆平他所有的手下,显然也不是个吃素的主,老吴头也不蠢,此刻已经脚底微微侧移,准备开溜了。
见他想跑,那中年人作势要冲上来,老吴头立刻不再隐藏,撒开了步子就朝树林里钻去,一路跑还一路放狠话,“回去告诉那个该死的老太婆,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我们老吴帮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吴帮,这名字也起得够没水准。”老吴头前脚刚溜掉,后脚就有个白衣少年从不远处的大树后边转出来,而之前同老吴头攀谈的中年人,此时也死掉了嘴巴上粘着的胡子,正是周石。
周石擦了擦额角的汗,方才他虽然演得有模有样,可他本就不善撒谎,紧张得浑身都湿透了,宁渊打开一只箱子,取出个金杯看了看成色,又放回去,对周石道:“曹都督那边有动静了么。”
周石点头,“今早就已经带兵出城了,而且老爷也在一旁随行。”
“父亲?”宁渊忽然笑了,“这还真是惊喜,我倒忘了,如果曹都督要调兵遣将的话,怎么都得通过我那位守备父亲吧……如果不是现下要处理这堆东西赶不过去,我还真想去好好看唱戏呢。”
宁府。
瑞宁院里,严氏正在厨房亲自盯着冒着热气的蒸锅。
蒸锅里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糖糕,里边还额外添加了很是益阳补气的山参,最适合给男子服用,不光提气养血,行房之时也能让男子虎虎生风,如猛虎过江。
这段日子她其实过得很憋屈,因为赵山的死,让她莫名感受到了宁渊的威胁,原本她想着将宁馨儿扣在自己手上让对方投鼠忌器,可是居然弄巧成拙,让那个一直安分守己的唐映瑶开始同自己争起宠来,而最让她惊讶的是,这些年宁如海将唐映瑶撇在湘莲院里不闻不问,原以为因为唐映瑶的“偷人”,宁如海恨极了她,可没想到唐映瑶只讨好般的谈了个琴,唱了个曲,就好像将宁如海的魂都勾走了一样,瞬间将她这位大夫人接受宁如海宠爱的次数降了大半。
严氏十分生气,加上唐氏当面上门要人是严重挑衅了她的权威,她原本立刻就要对付唐氏,可这时替宁湛治病的大夫忽然到了,两相权衡之下,严氏只好先将其他事情放在一边,专心陪着大夫料理自己儿子的病症。
如今,眼看宁湛的身子在那位大夫的调理下奇异地恢复了大半,甚至能不用在带在那间满是药气的屋子里,可以外出走动,她一面开心的同时,也一面想到终于可以腾出手来,收拾该收拾的人了。
昨天她花了三寸不烂之舌,总算让宁如海答应今夜来她院子里过夜,相信有了这盘掺了山参的桂花糖糕,她再吹吹枕边风,挑起宁如海对唐氏“偷情”的怒火,那个女人便没办法再蹦跶了。
至于宁渊那边,那个小子到底有没有后台,她也要耐着性子好好探查一下,赵山的事,总像块石头一样压在她心里,必须要弄明白。
只是老爷都出去一整天了,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吧……严氏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天空,右眼莫名地跳了一下。
炉灶边的沙漏走到了底,糕点蒸好了,严氏揭开蒸笼闻了闻香气,点点头,亲手端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徐妈妈忽然一脸紧张地跑了进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吵什么!”严氏回头瞪了徐妈妈一眼,“没看见我正忙着吗!”